桃花嬷嬷的灾难
宜春院的桃花嬷嬷今年五十了,体态丰润,肌肤雪白,保养得极好,积了一圈脂肪的腰肢款摆起来,似乎也别有一番风情在。桃花嬷嬷虽然做的是皮肉生意,却极重义气,为人豪爽,颇有见识。来往的客人们除了叫姑娘来喝花酒,也喜欢和桃花嬷嬷说上几句畅快话。
每个月的这一日,桃花嬷嬷都会在西暖阁开出一间僻静些的小间,燃起白檀,备上清茶,等待几位客人的来临。这几位客人的谈吐举止,都是桃花嬷嬷从未见过的尊贵。桃花嬷嬷是老江湖了,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对这几位客人也一向小心伺候,从不许闲杂人等靠近那小间。桃花嬷嬷心里清楚,这几位客人来宜春院不是为了姑娘,更不是为了她桃花嬷嬷。
或者是今日桃花嬷嬷时运不济。生意刚刚做开,十几位官爷便配着大刀从门口一拥而入。为首的作捕头打扮,掀着鼻翼露着豁牙道:“衙门临检!”
桃花嬷嬷是见惯了大阵仗的人,扯了小手帕便往那捕头胸口抚过去:“这位官爷啊,您这是要抓什么人么?”
捕头摆着官谱,冷哼道:“威国公府遭窃了,上头命我们四处搜索。本捕头收到线报,那个黑脸的女贼正是往你宜春院来了。桃花嬷嬷,本捕头知道你素有侠名,可是事关威国公大人,你可要分得清轻重。”
桃花嬷嬷一愣,她这宜春院鱼龙混杂不假,可是什么黑脸的女贼,她倒是没见过。想了一想,便妩媚一笑:“官爷啊,我这宜春院里头来来往往的都是什么人,别人不清楚,您还能不清楚么?我桃花嬷嬷向来奉公守法,这您也是知道的。这样吧,您派两个兄弟随我各个房间看看,剩下几位官爷就在我家侧间里休息休息,可好?”
说到这里,她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姑娘们便一拥而上,各显神通,不由分说把那几位官差推搡进了一间雅间。
官差们作势推让了一下,便各抱了个姑娘,笑嘻嘻进雅间去了。捕头随手指了两个,那两个只好眼含艳羡地看看别人,跟着桃花嬷嬷巡查去了。
巡了一圈,未见有什么异样,两个官差最后便巡到了西暖阁。
开门的是一个面容冷峻的青年,剑眉浓重,带着几分英气,又带着几分文人的傲气。年轻人打量了那两位官差一眼,道:“什么事?”
桃花嬷嬷连忙陪笑:“这两位官爷前来临检,还请客官尽力配合,不要教小店难做才是。”
冷峻青年向房中探询地看过去,似乎是在请示。不久,便开门道:“你们进来吧,这里没什么可隐藏的。”
桃花嬷嬷跟着进去,一眼见到座中上首坐着一个紫袍玉冠的年轻人,年纪比方才开门的青年要略轻一些,眉宇间却淡漠沉稳,散发出一股无法忽视的贵气。
下头的几个人年纪也都不大,穿着体面,见官差进来,神色都颇为镇静。只有一个相貌有些轻薄的青年坐在房间一角,神情委顿,自顾自喝着闷酒。
见两位官差盯着他看,轻薄青年将酒壶往桌上一放,怒道:“你们看我做什么?连你们也要跟我过不去么?”
见官差脸色不太好,那紫袍的青年站起身来,笑道:“两位官爷,舍弟今日心情不好,喝多了些,如有冒犯,还请两位多多包涵。”他刚刚站起,其他人便跟着站起身来,他向那冷峻青年使了个眼色:“则玉。”
冷峻青年心神领会,便从腰间摸出一个精致的锦囊,塞进两位官差手里。
“两位官爷,请给个方便。”
官差掂了掂那锦囊,脸上浮现笑意,见房中并没有什么异样,便打算离去。两双官靴正待踏出门去,却又缩了回来:“你们……来宜春院喝花酒,怎么房中一个姑娘也没有?”
众人一愣,而后桃花嬷嬷快速反应过来:“您这不是说笑么。哪有来我宜春院不叫姑娘的?实在是这位公子眼光高,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叫了几个姑娘,都赶出去了。”桃花嬷嬷灵敏地扭着水桶腰,一把拉开门朝外叫道:“梅雪!梅雪!快叫姐妹们过来呀!”
门外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几位香气袭人,花枝招展的姑娘便踮着小脚飘了进来,挨个依偎在紫袍青年的周围。紫袍青年神情还是淡淡的,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身子。
两位官差见这房中如此热闹,心中似乎也满意了,提了提腰带,笑道:“还是这位公子有艳福。哪像我哥俩这般命苦,长官在那边喝花酒,我们却在这里巡房。唉,都是那黑脸女贼害的。”他们朝房中拱了拱手:“不打扰公子们逍遥了,我们哥俩也该去向长官报告了。”
说罢,两人便要开门出去,这时门外却突兀地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快来快来!楼下的姐姐说他们就在这间房呢。”
角落里喝闷酒的轻薄青年手中的酒壶蓦然磕在桌角。他的脸色顿时青得像秋天的衰草一样,一双眼睛死死瞪住那扇木门。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门外又响起另一个慢吞吞的声音:“风月,你这丫头是要累死我么,跑这么快做什么,又不是来捉奸。”
座中左拥右抱的紫袍青年原本神情淡然,似乎对一切都心中有数的样子,听了这声音却忽然被雷劈了一般,霍地从温柔乡里站起来,瞪着那门扉的神情仿佛门外有一只青面鬼。
先来的声音叫了起来:“娘……姐姐啊,我们不是来捉奸的么?”
门外静谧片刻,后来的声音继续慢吞吞道:“我们不是来捉奸的,我们是来找人的。”
“有什么区别么?”那一个可怜兮兮地道。
“捉奸这样的事情,又要扯着头发哭一哭,又要数一数男人欠下的负心债,实在是太辛苦了。要不,你来哭一哭,我在一边看看就好。”
“那我们还是找人好了,哭起来也挺麻烦的。”
“风月,你去敲一敲门吧,要懂礼貌,不要吓着里面的姑娘。”
桃花嬷嬷听得希奇,终于忍不住拉开了房门,正对上一张讶然的小黑脸。
“这位……娘子?”桃花嬷嬷不确定地唤了一声。眼前的两个人,都作普通男装打扮,不过一眼便能看出来是女子所扮,只是其中一个圆脸黑肤,身材丰腴,和整个宜春院香艳的装潢和极高的格调有些格格不入。
黑胖的女子唇角翘翘的,眼睛弯弯的:“啊呀,这位就是桃花嬷嬷吧?真是久仰大名呢。”
桃花嬷嬷短暂地失了一会儿神,脸上便恢复了招牌笑意,用硕大的身躯堵在门口:“这位娘子,你大概是找错房间了,你家相公不在这间房中。”看房中诸位公子皆是衣冠楚楚相貌堂堂,哪一个也不像这黑胖女子的相公。
黑胖女子也不生气,再道:“嬷嬷你别担心,我不是来妨碍你生意的。只是我家相公这个时候还没回家,家里人有些担心罢了。您要是看到他替我告诉他一声,下回别这么晚。”她将手中的折扇刷地打开,正是一幅千里昆仑,扇面轻摇,倒摇出了几分风流蕴藉的味道。
桃花嬷嬷讶然:“娘子,不亲自去找你家相公么?”
黑胖女子越过桃花嬷嬷肩上往房内看了一眼,紫袍青年怀中倚着两个姑娘,一双黑眸直盯着这边,神色变幻莫测。
房中的其他人,有的脸熟,有的脸生,身份却都不言而喻了。这样的一群人聚在这儿,是为了喝花酒?
黑胖女子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扬起扇子往前迈了两步:“不必了。”
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来:“嬷嬷,既然来了,索性就给我也开间房间吧,听说你们这儿的女儿红是京中一绝,会叫人乐不思蜀呢。”
桃花嬷嬷呆住,她做这一行这么多年,来青楼捉奸的妻子也见过不少,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半晌,她走前几步带路,满脸堆笑:“娘子这边来。”宜春院毕竟是有格调的青楼,即使只是要两杯酒水,桃花嬷嬷也会盛情款待的。
身后,那两位官差终于缓缓地醒悟过来。
“兄弟,咱们头儿说那女贼长的什么样儿?”
“兄弟,好像是个黑脸,别的,据说也没看清。”
“兄弟,前头那女人,脸够黑了吧?”
“兄弟,再黑不过了。”
“别打草惊蛇,听说那女贼身上带着功夫呢。”
“兄弟,还是你聪明,咱们先去禀报头儿。”
“走走走。”
官差一走,被桃花嬷嬷招来的几个姑娘在几位客人的目光示意下,也都识趣地离开了。
厢房的门被轻轻掩上。
屋内一直沉默的四个人,分别是右副都御史肃敬唐、左通政使白静燕、兵部员外郎司马松和京城大都督府都镇抚李季春。剩余的三个中,独自饮酒的轻薄青年是闾王段云重,开门的是新任的年轻吏部尚书柴铁舟,至于紫袍的青年,正是当今天子段云嶂了。
室中静默片刻,待确定门外的姑娘们走了,年纪稍大些的李季春才擦擦汗道:“今日真是好险啊。却不知凌风回到家了没有。万一在路上被官兵抓了,又是一桩麻烦事。”
肃敬唐叹气:“凌风这丫头在外学艺这么多年,武功是长进了许多,性子却变得和她爹一样莽撞了。竟敢一个人去威国公府盗刘歇的密信。则玉,幸好你来的路上遇到了她,否则可就麻烦了。凌大将军的女儿入威国公府偷盗,这事若是被刘歇查到,免不了又要大做文章。”
白静燕是个心思缜密的人,略一思忖,道:“幸好刚才那黑胖女子引开了官差。皇上,我们还是尽早离开吧,以免受到牵连。”
柴铁舟的目光移向段云嶂,垂首道:“皇上,请速速回宫,娘娘那边,就让臣等来处理吧。”
“娘娘?”没有见过金凤真容的几位大人都讶异地叫出来。
啊,是了,都说当今的皇后是位黑胖,难道说刚才的黑胖女子,就是皇后娘娘?几位大人互看几眼,神色都带着几分诡异。
段云嶂浓眉深锁。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立刻回宫,柴铁舟的能力值得信任,有他在,金凤一定不会有事。
可是……
段云嶂蓦然从桌后站起来:“肃卿,你们四人尽快回府。柴卿,你速去打通关节,做好从牢中救人的准备。”
“皇上,您呢?”柴铁舟有些担忧。皇上是知道轻重的吧?何况,不是听说皇上和皇后感情不好么?
段云嶂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大步跨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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