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r Highness
冬日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在茶杯里的水面上照出粼粼光点。
一小瓣茶叶缓慢沉落杯底。
“奶奶。”倪裳轻轻开口,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她的目光也澄净坚定:“我已经和他在一起了。”
——她早就已经铁了心了。
从那晚在车库被他抱进怀里时。
又或者,从酒店破败的窗口第一次窥见他侧影时,就是了……
倪鸿幸定定看了孙女好几秒,眼中一晃,缓声:“那奶奶之前跟你说过的——”
“你拿不住那样的男人,还记得么?”
倪裳微微垂睫:“我记得。”
倪鸿幸顿了下,又想起什么。
“他是个赛车手,这个职业,跟玩命没差。以后,你一颗心都落不着地的。”
倪裳低声:“我知道。”
“咱们和他们家的条件摆在那儿,你或许会吃苦头的。”
倪裳点了下头:“我知道……”
倪鸿幸:“……”
倪鸿幸不说话了。沉默半晌后,她阖眼轻吁出口气,无言叹息。
“打把你领回家的那天起,我就对自己说,我绝不,决不能让你走你妈妈的老路。”老人摇头感慨道,语气失落又心疼。
“我自知不能陪你一辈子。所以这些年,我尽心教你学本事,打磨你的心性,只盼着你能独立,能清醒,以后不靠任何人,也能天地皆宽,安稳后半生。可你……”
倪裳眼眶一酸,几欲落泪。
“奶奶……”
她起身走到老人身边,又轻轻唤她一声:“奶奶。”
“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您的教导,您盼着我能像您一样独立,能干,能把日子牢牢攥自己手里,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我都明白的,我明白您的用心的!”倪裳恳切道。
“我知道,炎驰他……不符合您的期待。但其实一开始,他也不符合我的期待。我并不是一时冲动才跟他在一起的。”
于他,她一直都是清醒地沦陷。
“我和他认识的时间虽然不算长,但我们一起经历的事也不少,有些事我以前没有告诉过您……总之就是,除了您和太爷爷,不会再有人像他一样爱护我,心疼我了。”
“您说和他在一起,我可能会担忧,会不安稳……”倪裳顿住,很淡地扯了下嘴角,“或许真的会吧。”
“但是奶奶,我根本想象不出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倪鸿幸一怔,偏头打量身侧的孙女。
倪裳抿唇,眼中有雾气慢慢聚集。
“他把一颗心都拿出来了,我要错过他,那我就不仅是辜负他,也辜负了自己。那我才是真的懦弱。”
“那样的话,就算,就算我能安安稳稳活到老,这辈子也还是会后悔,会遗憾的……”
她抓上老人的手,眼泪也刷地落了下来。
“所以奶奶,我愿意的,我愿意赌上一把的!”
倪鸿幸一震,瞪大眼睛看着孙女,半晌说不出话来。
“罢了,罢了……”她连连摇头,又自嘲般轻笑,“你呐,别的没学会,倒把我的倔性子学了个十足十。”
她轻叹:“奶奶想给你铺一条安稳路,但这路,终归还要你自己走的。不过囡囡——”
倪鸿幸抬眼看着孙女,眼眶也倏地红了:“不论到什么时候,你都不能像你妈妈一样,拿自己做赌注啊!”
奶奶终于松口了,倪裳内心也随之一松。
可看见老人湿润的眼睛,她又心生酸楚。
“我不会的。”倪裳抬手抹了下脸上的泪痕,用力摇头。
“我不是我妈妈,炎驰也不是……那个人。”
“他虽然看着有些不正经,但其实是靠谱的。经过这次的事,您应该也能看出来一些吧?”
“而且就算我们在一起,我也从没想过要完全靠他。你传给我的手艺,教导我的道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
“我更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连家,连亲人都不要了。”
倪裳握住奶奶的手,坚定道:“我绝不会抛开您,抛开咱们这个家。”
倪鸿幸眸光剧动,嘴唇颤了颤,潸然泪下。
她反手抱住孙女的胳膊,头靠上去,动容轻声:“好孩子……”
倪裳刚拭干的眼睛也跟着重新湿了。
她都明白的。
妈妈当年的做法伤透了两位老人的心。奶奶不仅怕她走妈妈的老路,也怕自己再失去最亲的亲人。
毕竟太爷爷走之后,就只有她和奶奶相依为命了……
倪裳伸手抹了抹奶奶的眼泪,又像小时候一样趴到老人背上,轻声:“奶奶,其实,我也有点怕……”
“我怕,这世上真的有命数一说。我怕我也会像太爷爷,像妈妈一样……事与愿违。”
倪鸿幸笑了下,摇头:“命数这话,是我们老人说的丧气话。”
“要说命,当初要不是你太爷爷,那奶奶也就是冻死,饿死在街上的命……我这条命,也算挣扎出一片新天地来。”
她手向后伸,亲昵地摸了下倪裳的小脸。
“我囡囡,一定能活得比我好。一定比我们,都好命!”
倪裳把脸埋在老人瘦削的肩上,又想哭了。
“奶奶……”
“好啦。”倪鸿幸拍了拍倪裳的手,哄小孩般柔声,“你该去炎家送新袍了。”
“见着炎驰,也帮我给他捎句话: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在一天,任谁,都别想欺负到我囡囡头上。”
**
上楼回房间时,倪裳脚步都轻快不少。
眼睛被眼泪冲刷过后,她看一切,似乎都变得明朗。
拿起手机正想跟男朋友分享好消息,倪裳看到屏幕上显示好几通未接电话和语音。
男人还留下一条微信:
【崽,我得临时飞趟北城。落地再说】
倪裳意外,又有点失落。
今天是年末啊,他们本来说好要一起跨年的。
男人说车队有人搞来不少焰火,还说要带她去郊外的训练场放烟花呢……
倪裳给炎驰回拨了个电话,对方暂时无法接通。
北城坐飞机来回至少四五个小时,也不知道他今晚还能不能回来……
倪裳点开微信对话框,输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写完后她犹豫片刻,摁下删除,最后只发了句“好叭”,还跟了“一路平安”的小兔子表情包。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倪裳带着准备好的旗袍,打车前往炎家所在的别墅区。
许芝兰见到多做的旗袍和小袄,高兴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会儿要给倪裳补工费,一会儿拉着她要一起去spa。
倪裳好不容易推辞掉,许芝兰又硬要留她一起吃晚餐。
“你说说,这大过节的,都没人在家。炎驰给你说了吧?他跟他爸一起出差去了,才走没多久。”
原来是他们家公司有事。
倪裳问:“那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许芝兰摆摆手:“谁知道呢,谈生意说不准的。听那意思,他们下了飞机就有的忙,我看今晚是回不来了。”
倪裳心里一沉。
果然回不来了啊……
她也没在炎驰家吃饭,解释道奶奶正在家准备饭菜,她得回家陪老人过年。
见她这么说,许芝兰便没坚持留人,叫自家的司机送倪裳回家,还给她装了一大盒自制的点心蛋糕。
黑色别克到巷子口。下车后,倪裳目光顿住,抬头惊异看向暮色四合的晚空。
下雪了。
盐粒一般的细小雪花从空中簌簌而落,在她前额和鼻尖上点落丝丝凉意。
锦都少雪,倪裳都不记得上一次看见雪是什么时候了。
而今这场雪,在一年的最后一天不期而至,来得早,也来得迟。
推开家里的大门,奶奶和芳阿姨已经准备好一桌饭菜。
家里虽然人口少,但逢年过节,仪式感还是很足的,图个热闹的氛围。
有说有笑吃完饭后,芳阿姨就回家了。倪裳和奶奶在堂厅的榻上烤着暖气看晚会。
老人被相声节目逗得合不拢嘴,倪裳却心不在焉,时不时划开手机来看一眼。
她到家时炎驰发来一条消息,说他到北城了,这会儿抽不开身,忙完再给她打电话。
结果一直到现在,男人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时钟很快指向十点,倪鸿幸的眼皮开始打架,没一会儿她就熬不住,回卧室休息了。
倪裳也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她心里有牵绊,坐不住也睡不着,出神般站在窗边看雪景。
雪下大了,地上已经铺开一层白色,在浓郁夜色中明晃耀眼。
梳妆台上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偏头看见屏幕上熟悉的头像,倪裳赶紧接起来。
“炎驰?”
不等男朋友说话,她又扁起嘴嗔他:“你怎么才给我打电话啊!”
男人那边若有似无地笑了下,开口时气息还有点不稳:“我在路上,不好打电话。”
倪裳稍愣,心下一动:“你回来啦?到哪儿了?”
“你家楼下。”
倪裳一个激灵,转身拉开卧室门,快步来到楼梯转角处的后窗。
窗外,一袭黑夜的男人立在雪地里,高大显眼。
看见她,炎驰遥遥挥了挥手,把手机举回到耳边。
“窗户打开。”
倪裳照做:“你——”
还没说完,通话就被挂断了。
下一刻,她就看见男朋友抓上一楼的防护栏,嗖似翻上了墙。
倪裳一惊,心差点跳出来。她赶紧压着嗓子提醒:“你,你小心点啊——”
炎驰已经三两下翻到二楼窗口。
男人口中呵出浓厚白汽,扒在窗口朝她挑眉笑了下,眼神示意她往后站。
倪裳后撤两步,这才发现,男人结实的肩背,短短的寸头,甚至连睫毛上都扑了一层细密的霜雪。
等到炎驰从窗边跳下来站定,她上前拍了把他小臂,嗔怒:“你疯了啊!万一——”
炎驰抬起一根食指压在唇上,黑眸向楼梯睨。
倪裳立时抿唇噤声,有些忌惮地往楼下瞟了眼。
男人回身关好窗户,抓上女朋友手腕往她房间走。
外面雪花纷飞,卧室里却春意浓浓。
推开门,扑面而来皆是融融暖意,还有专属于女孩子的,香香软软的气息。
炎驰浑身不自觉一松,骨子里都有点酥了。
他抬手抹了把头上消融的雪水,侧眸,又对上女朋友微微嘟起来的小脸——她还在不满他刚才莽然翻墙的行为。
女孩穿了身两件套起居服,米白色长袖睡袍套在同色睡裙外,领口的蕾丝与黑发一起在胸前绵软堆砌,她整个人都透出一种慵懒的风情,妩媚又柔软。
男人看得眸光也软下来。想展开胳膊抱抱自己的女孩,又怕自己一身寒气冷着她,最后只抬手掐了下她白嫩的脸蛋。
“小样儿。”
他宠溺低声道,一边顺下身后的双肩包打开,从里面拿出塑料袋包裹的纸袋。
倪裳一眼就认出那是什么。
桥头排骨!
她最喜欢的宵夜之一。当初想出吊篮子取外卖这招,就是为了吃这口……
男人又扯开冲锋衣的拉链,从里侧衣袋里掏出一杯奶茶。
倪裳接过那杯带着男朋友体温的奶茶,脸色彻底松缓下来。
她幽幽看了眼炎驰,嘴角细微翘起来:“我还以为,你今天回不来了呢……”
炎驰洗完手从洗手间出来,脱下沾满寒气的外套随意扔地上。
“我这不,”他乜倪裳,玩味扬起眉,“怕有人想我想得睡不着觉么。”
“去你的。”倪裳横了男人一眼,拿起竹签叉起一块桥头排骨,送到他嘴边。
炎驰偏头咬在嘴里。倪裳又拿起吸管扎开奶茶,举起杯子递他唇边。
男人摇摇头,示意她自己喝。
倪裳含住吸管坐回到桌前,目光突然一顿。
脚边的地板上躺着张纸片,应该是炎驰刚才掏奶茶时带出来的。
她弯腰捡起来,发现是张登机牌——八点从北城起飞,目的地是锦都旁边的云城。
倪裳盯着登机牌看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你先到云城才回来的?没有直达的航班吗?”
“时间不合适。”
炎驰掸完身上的尘雪,坐下端起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
“北城到锦都只有十点半起飞的航班,到了零点都过了。”
“那你怎么从云城回来的啊?高铁?”倪裳又问男人。
炎驰摇头,淡淡道:“高铁最后一趟十一点半的,前面九点多的我又赶不上。”
“云城有朋友,我借他摩托骑回来的。”
倪裳愣住,轻轻抽了口气:“你,你从云城骑车回来的?!”
云城到锦都,全程高速也要一百公里的啊!
扭头看见窗外飘飞的白雪,倪裳心里又狠狠揪了一下。
“那你就买晚一点的飞机票或者高铁嘛。”她撇撇嘴,又心疼又无奈,“这样的天气,干嘛要骑这么远啊……”
炎驰轻嗤:“这点儿距离算个屁。”
对上女朋友不满的眼神,他又笑了下,黑眸认真看她。
“不说好,我们要一起跨年的么。”
倪裳一震,目光深深看着男人,心里满涨而温热,又腾起密密麻麻的触动。
她抿抿唇没再说话,手伸过去摸上男人的手背。
他的手是凉的。
这个男人,平时热得简直像块烙铁,手什么时候凉过啊……
倪裳又起身走到炎驰身边。脱掉冲锋衣,男人里面穿的是她做的那件夹克。
她拉开皮夹克的领口,小手伸进去摸了摸他的肩膀和胸口。
衣服哪里都是潮潮一片,也不知道是雪水还是汗……
倪裳皱眉:“你冷不冷啊?”
男人握上她的手,掌心揉了揉:“我身上热,一会儿就干了。”
“不行。”倪裳想了想,朝卫生间的方向努唇,“你快去洗个热水澡。”
炎驰摇头:“不用。”
“快点!”倪裳推了下他肩膀,软声命令男人,“感冒了怎么办啊?”
炎驰私是无奈,舌尖顶上腮侧,轻嗤:“我洗完澡,光着在你眼前晃啊?”
他撩起眼皮意味不明地睇她,唇边勾出玩味弧度。
“小姑娘,想看哥哥腹肌就直说。”
倪裳:“……”
倪裳抽出自己的手,没好气打了下男人的手背。
“我去给你找身衣服。”
她轻手轻脚地下楼进到工作室。
这里都是旗袍,能不能找着男人穿的衣服还不好说。
倪裳翻箱倒柜找了半天,还真给她翻出来两件。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件黑色坎肩,一件深蓝色长裤,看上去还挺新挺干净。
这尺码,肯定和人高马大的男人不匹配,不过坎肩嘛,怎么着也能套上去。长裤也好办,腰上只有一条松紧带。倪裳抄起手边的剪刀就松了松裤腰。
上楼把衣服交给炎驰,她又去浴室给他找出新的浴巾和毛巾。
从卫生间出来,倪裳看见沙发边的男人已经换好了衣服——只穿了裤子。
她走过去问他:“怎么样,还合适吗?”
必然不合适。
裤脚都跑上来一截,长裤硬生生给他穿成七分裤。
炎驰抓着一边裤腰,一手提在腰侧。见女朋友打量自己,他唇边勾了下,手慢慢松开。
裤腰立时松垮下来,很勉强地挂在窄胯上。
倪裳判断失误。
男人虽说身形高大,却是标准的宽肩窄腰。那件被她放松了腰围的长裤,对他来说过大了。
裤腰松松垮垮,乃至勾引一般挂在腰上,什么都遮不住。
男人最下侧腹肌的边缘,人鱼线旁蜿蜒的细小筋脉,乃至公狗腰上凸起的耻骨都清晰可见……
倪裳脸上一热,跟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目光。
“我,我给你改一下,你脱——”
她还没说完,炎驰就抓上裤腰,往下一拽——
倪裳呼吸一滞,赶紧刷地背过身去。
“炎驰!”她心跳如鼓,恼羞成怒地低叱,“你……你流氓!”
身后的男人顽劣低笑了下,吊儿郎当的:“我怎么流氓了,被看的不是我么。”
无力反驳流氓的谬论,倪裳面红耳赤:“谁要看你啊……”
背后有布料窸窸窣窣的细声响起。男人的语气轻佻,逗弄般反问:“真不看?”
“哥哥这儿,还有比腹肌更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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