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最后能够永恒的,只有相爱的一刹那(1)
这十五年来,我们聚少离多,可是每一次,每一次,他都会跋山涉水,来到我的身边,为我点亮一盏灯。
01
这年秋假,我终于可以再一次见到赵一玫和何惜惜。
我们约定在盐湖城见面,然后四个人一起租一辆SUV开车一路向东,进入黄石国家公园。
这是我来美国的第六年,竟然也是我第一次正式的旅行。
飞机在夜空中缓缓降落,我太爱美国的夜景了,白日里被我们戏称为大农村的城市在此时全都苏醒过来,灯火通明,车如流水马如龙,一条条流畅的线条穿梭在城市中央,光怪陆离,却又美不胜收。
“你知道吗,”我转过头对顾辛烈说,“我一直认为,只有从夜空中眺望脚底的城市,才能感觉到这个国家的力量。”
“还有行驶在一望无际的高速公路上。”顾辛烈笑着接过我的话。
因为旧金山离盐湖城较近,赵一玫和何惜惜两人先抵达这里,等我和顾辛烈走出机场,一辆本田SUV正好缓缓开过来,停在我们面前,喇叭声长鸣。副驾驶座的车窗摇下来,赵一玫一只胳膊懒懒地搭下来,帅气地冲我比了一个开枪的动作。
“Shot!(发射!)”
“神经啊!”
我哈哈大笑,大步跑过去,她从车里走下来,我使劲抱住她,一时间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
何惜惜将手搭在方向盘上,酷酷地绷着一张脸。我冲她做了个鬼脸,她终于忍不住笑了。
倒是赵一玫,努力往外挣脱我的拥抱:“姜河你放手!你压到我的胸了!”
我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指了指我身后的顾辛烈:“嗯,顾二蠢,我室友。”
何惜惜和赵一玫同时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我满头粗线,一旁的顾辛烈腼腆羞涩地一笑:“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瞟了眼他,哪知他继续羞涩腼腆地加了一句:“正在努力中。”
我感觉我被我的前任室友和现任室友联合调戏了。
我一脚狠狠踩在他的鞋上:“装什么纯!”
他继续腼腆羞涩,冲我抛了个媚眼:“这不是未来娘家人嘛。”
我觉得自己有点崩溃。
盐湖城是犹他州的首府,这是全美唯一一个不是以基督教为主的州,这里的人大部分是摩门教徒。
我们只在盐湖城停留了一日,便直接开车前往爱达荷州。顾辛烈在前面开车,我们三个人坐在后面聊天。出发前我专门去沃尔玛采购了整整一车的零食,我打开饭盒,递了一个鸡腿给何惜惜:“多吃点肉,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她依然一头短发,花了点淡妆,整个人看起来明亮多了,穿着姜黄色中性风衣,我不由得感叹:“惜惜,你变漂亮了。”
“是啊,”赵一玫嫌弃地打量了我一身的运动装,“某人,倒是没怎么变。”
“胡扯!我已经努力从A&F(美国服饰品牌)提升到了PINK(美国服饰品牌)!”我指着自己衣服上的标志大声抗议。
“是哦,”赵一玫十分理解地点点头,“你终于发现A&F这样秀身材的运动装不适合你,改到了PINK这种纯少女的运动装,挺有自知之明的啊。”
我恶狠狠地瞪她,她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
何惜惜开了一瓶威士忌,倒在玻璃杯中,她喝了一大口,窗外景色飞快地往后退,哥德式的建筑物一栋一栋离开了我们的视线。
何惜惜回过头,像下定决心一般对我说:“姜河,我要结婚了。”
“噗——”
简直是晴天霹雳,我被吓得嘴里的鸡肉全喷了出去,差点没被赵一玫揍死。
赵一玫十分愤怒:“都说了告诉她她一准会喷!”
“结婚?和谁?”
在我心中,何惜惜是绝对的异性绝缘体。我一直以为,等以后赵一玫闪婚闪离无数次后,何惜惜都应该还是单身的。
不对,电光石火间,我忽然想起几年前的那个雨夜,我在宿舍楼下看到的那一幕,匆匆一瞥的男生的侧脸,她独自在雨中站了好久。
那时候,江海就站在我身边,答应我以后陪我一起逛超市,帮没带钱包的我付了Always的钱,给我讲StateQuarter,还送了我一枚印有加州州徽的二十五美分硬币。
现在回想起来,往事一幕幕,已是恍若隔世。我原以为我早已忘记,原来一切都只是自欺欺人,关于江海,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姜河?”何惜惜皱眉叫我。
我这才回过神来,知道刚刚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难看,于是我赶忙若无其事地把大腿一拍:“哦哦哦,我知道了,是不是那个玛莎拉蒂?”
车内一下子陷入沉默之中。
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隔了良久,何惜惜才开口:“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过一次。”
何惜惜惨淡地笑了笑:“那都是多早的事情了,一个同学而已,那天下雨,他正好送我回去。”
唬谁呢,我在心底想,一个同学,他走了你在雨中呆呆地淋了一个小时的雨;一个同学,我一说送你,你就知道是下雨的那天。
我装模作样地“嗯”了一声:“那你要和谁结婚?”
何惜惜的未婚夫叫John,是美国一家连锁酒店的继承人,也是斯坦福毕业的,喜欢打橄榄球和射箭。何惜惜在手机里找了老半天,才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张他的照片给我看,金发碧眼,五官立体深邃,足够勾魂。
我倒吸一口凉气:“上等货啊!”
何惜惜没说话,倒是赵一玫将我脑袋一拍:“会不会说话,这哪只是上等货啊?极品中的极品好吗?”
说得没错,他是美国人,何惜惜嫁了他就能申请绿卡和美国公民身份。我们都知道,何惜惜从事的是石油能源业,要不是因为她是名校毕业,在这个行业里她根本连最廉价的职位也找不到。有了绿卡以后,她的发展空间可以大很多,怎么也得去埃克森美孚。
再说了,人帅得跟好莱坞明星一样,身家上亿,这事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
我这么一分析,一下子对何惜惜肃然起敬:“活生生的童话故事啊,言情小说都不敢这么写的!”
何惜惜一个鸡腿塞进我嘴里:“别贫。”
我接过鸡腿,咬了一大口:“你们怎么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
三月的旧金山下了一场雨。她在路边的书店里躲雨,年轻英俊的服务员主动给她送上热茶和可可蛋糕,她惊讶地抬起头,他笑着冲她绅士地鞠了一躬:“Foryourbeauty。”
那似乎是她这一生,第一次被人称赞美丽,何况对方蓝色的双眸是如此真诚。
她一口蛋糕,一口热茶,坐在惬意的书店里享受着难得的宁静。外面雨水如帘落下,路过的车辆将水溅到人行道上,可是那与她无关,书店里的歌不知何时被他换成了一曲舒缓的小提琴。
走的时候她执意要埋单,找下的零钞给他当小费,他不收,她就放在桌子上,一溜烟跑了。
下一周周末,她习惯性地吃完饭后散散步,不知不觉又走到那家店里。他穿着藏绿色的店员服,大大地松了口气,笑着说,你终于来了。
她这才知道,他等了她足足一周。
她向他解释,自己平时开车上班,只有周末才会步行经过这条街。他笑着点点头。
何惜惜没有事情做,便随便找了一本书来看,他依然送上热茶和可可蛋糕。后来渐渐地,她养成了习惯,每周末都会去那家书店。
他们也开始聊天,多半都是他听她说,她说自己来自中国,她的故乡临海,但是和旧金山大不相同,他们的码头不像渔人码头那样浪漫与诗意,那里全是打鱼的船只,工人们被晒得脱皮,年纪轻轻就已经将眉头皱成“川”字,家里有一大家子人等着养。
“‘川’你知道吗?”她笑着问他,用手指在木桌上写,撇,竖,再一竖,就是一个汉字了。
他觉得惊讶,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River。”她想了想,又觉得无论用什么语言也无法描述出这个字的真正意思,于是用手机找来一幅水墨画,指着上面勾勒出的江川给他看,“这就是‘川’。”
后来有一次,公司临时放假,她不想太早回家,便开着车去了一趟书店,服务生已经换人了,带着奇怪帽子的年轻人说:“我是这里的店长,也是唯一的店员。”
她奇怪地问:“HowaboutJohn(那John呢)?”
对方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说原来你就是那个女孩。
何惜惜这才知道,对方其实并非这里的店员,只是店长前段时间失恋,待在家里不肯出门,作为朋友的他正好没事,过来玩玩。
“因为你的原因,他现在每周都要过来工作。我还得给他付薪水呢。”真正的店长开着玩笑抱怨说。
只是那时候何惜惜依然不知道对方的身世如此显赫,他们从未在书店以外的地方见过面,他有一次无意间说知道一家好吃的湖边餐厅,问她要不要一起去试试。
她笑着拒绝了对方,说自己已经习惯一个人用餐。
就这样过了一年,她因为身份问题工作受到牵连,自己一个人躲在家里哭,忘了那是个周日。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人在窗外叫她的名字。
她推开阳台的门,看到他站在那里,穿着酒红色的衬衫,他冲她笑了笑,他其实是个非典型的美国人。
何惜惜十分吃惊,问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的住址。
他没有回答,只是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习惯于将心事郁积在心底,那一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全部说了出来。
等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抬起头发现对方认真地看着自己,说,你可以嫁给我吗?
何惜惜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或许说的是“Merry”或者“Mary”,但绝不可能是“Marry”(三个词语英文发音相近)。
是的,没有身份,她就要丢掉饭碗;找不到工作,她就得回国。这个国家,天天叫嚣着人权和平等,其实是世界上最看重阶级的地方。她需要一张绿卡,发了疯地想要,可却不是这样的,她嫁给他?
简直是天方夜谭。她甚至不知道他的FamilyName,他亦不知道她的中文名叫何惜惜。
况且即便她在这个国家待了六年,每天和来自不同国家的人打交道,必要的时候,她甚至能将口音切换成印度或者英国,但是她从未想过,要找一个不同颜色皮肤的人结婚。
于是她摇摇头,正准备拒绝,他忽然开口说:“BecauseIloveyou(因为我爱你)。”
不是为了帮她,不是可怜或者同情。
听完何惜惜的故事之后,我目瞪口呆,这样算下来,我果然是最丢人的一个,追在人家屁股后面跑了十年,手都没牵到,就输得连渣渣都不剩,连滚带爬地跑去了波士顿。
“没有想到,你竟然是我们之中最早结婚的。”
我明明很为她开心,但是又莫名其妙有一点伤感,我也不懂这是为什么。
大概这就是成长吧,眼睁睁看着陪你哭过笑过的朋友渐渐走远。
这天以前,我一直还天真地觉得自己是个小女孩,从初中开始,我就比周围的人小,所有人都叫我小妹妹,所以我理所应当地也认为自己是个小妹妹。一晃,十年过去了,周围的人都开始讨论着找工作、买车、移民,我还未从梦中惊醒。
直到我最好的朋友要结婚了。
何惜惜又倒了一杯酒,酒杯贴在唇间,她的样子看起来很落寞,我正准备张口再问她一句话:“那你……”
就在这时,车子忽然停了下来。
一路沉默的顾辛烈终于咳嗽了两声:“我们到了。”
我朝车外望去,按照行程安排,我们现在抵达的是爱达荷福尔斯著名的MESA瀑布。七色彩虹跨在水中央,宛如在半空中开出的花。
02
下了车后,我不满地走到顾辛烈旁边,低着头踢了踢他的鞋子:“我话还没说完呢。”
他侧过头来看我,想了想,说:“你站那边去,嗯,瀑布正面,我给你拍照。”
我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还是不情不愿地走到了他的对面。
顾辛烈打开相机,找了找角度,然后冲我比了一个“OK”的手势:“姜河,笑一个。”
我才不笑呢!我伸出手,拉开下眼睑,吐出舌头扮了一个鬼脸。
顾辛烈也笑眯眯的,怎么丑怎么给我拍照。我走过来嚷嚷着要删掉,我们凑得很近,风将我的衣摆吹在他的身上。
他忽然轻声说:“别问。”
我疑惑地抬头看他。
他说:“你刚刚想要问她的话,不要问。”
我瞪圆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顾辛烈斜了我一眼,“总之你别问。”
是的,在顾辛烈突然停车的前一秒,我想要问何惜惜:“那你幸福吗?”
这一句没有问出口的话,没想到三年后换成何惜惜问我,她问:“姜河,你幸福吗?”
直到那时,我才真正明白当初顾辛烈为什么让我不要问。
它就是一把利刀,刻在心上,刺出血来。
命运究竟是什么,它永远只让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人幸福,更小更小的一部分人一直幸福。
赵一玫站在悬崖边上,风吹得她的风衣猎猎飞舞,她一个人站在荒芜的杂草之间,忽然放声大喊:“沈放——沈放——”
空旷的山谷无人回答,我走过去,拉了拉她的衣服。
赵一玫转过头看我,笑了笑:“我没事。”
我绞尽脑汁,想要安慰她几句:“你可以试着每天欺骗自己,我已经忘了他。”
“那你做到了吗?”
我笑了笑,故作深沉地说:“你知道吗,其实每一段感情,无论是两情相悦还是一厢情愿,到了最后,都会留下一点后遗症。”
赵一玫愣愣地看着我:“其实江海……”
我将手指伸到嘴边,比了一个“嘘”的姿势。顾辛烈就在不远处,我总觉得,当着他的面讨论江海,是对他的一种伤害,我不能总是肆无忌惮地伤害他。
等了一会儿,我走到顾辛烈身边,他皱着眉头悄声问我:“你的朋友,怎么一个比一个伤情?”
我瞪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闷声回答:“最伤情的在这儿呢。”
顾辛烈回瞪我一眼,不说话了。
离开MESA瀑布后,我们径直来到传说中的黄石国家公园。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我们是带着帐篷来露营的,顾辛烈提前预定了帐篷区的位置,这才得以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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