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池塘中的世界

当我面对着池塘，凝视着它的时候，从不感到厌倦。因为这是一个小小的世界，数不清的小生命在里面繁衍生息。一堆堆黑色的小蝌蚪在池塘边聚集，它们无忧无虑地在暖和的池水中追逐、嬉戏；有一种蝾螈肚皮是红色的，它缓缓地在水中游动，它那宽宽的尾巴看上去就像舵一样左右摇摆；在那边的芦苇草丛中，我们可以发现许多用枯枝做成的小鞘，里面隐藏着石蚕的幼虫，它们躲在这种小鞘中可以防御各种天敌和其他意想不到的灾难。

水甲虫在池塘深处活泼地跳跃着，在它的前翅尖端的地方有一个气泡，是用来帮助它呼吸的。在阳光下，它胸下的那片胸翼闪闪发光，就像是大将军胸前闪着银光的胸甲，这让它看上去威武十足。我们可以在水面上看见一堆闪着亮光的“蚌蛛”，它们打着转、扭动着，看上去是那么欢快，不对，不对，原来那不是“蚌蛛”，原来是一群豉虫们在开舞会！有一队池鳐正在从不远处向这边游来，看它们那迅速、有力的傍击式泳姿，让人不禁想到裁缝手中的那把剪刀。

你还会在这个地方见到水蝎。它们两肢交叉，在水面上做出一副仰泳的姿势，看上去是那么的悠闲。那神态，就跟世界上游泳数它游得最好一样。还有那蜻蜓的幼虫，外套上沾满了泥巴，它靠着身体后部的一个漏斗活动，当它快速地把漏斗中的水挤出来的时候，被挤出来的水就会形成一股反作用力，它们身体便会凭借这股反作用力冲向前方。

再让我们看看池塘底下，那里躺着许多贝壳动物，它们沉静而又稳重。有时候，田螺们会偷偷地沿着池底爬到岸边，小小的它们行动起来是那样的轻、那样的缓慢。在岸边，这些田螺慢慢地张开盖子。透过这些沉重的盖子，它们眨着双眼，展望着眼前的一切。这个美丽的水中乐园让它们感到好奇，同时还可以尽情地呼吸陆地上的空气；水蛭们伏在它们的猎物上，身躯在不停地扭动，一副得意扬扬的样子；数不清的孑孓在水中有节奏地扭曲，再过不久，它们便会变成人人喊打的蚊子。

在阳光的孕育下，这个直径不过几尺的池塘形成了一个自己的世界。丰富多彩，而又神秘辽阔。它是多么让一个孩子感到好奇啊！我想在这里说一说我人生中的第一个池塘，它是如何引发我的好奇心，以及深深地吸引了我。

在我小的时候，家里很穷。妈妈继承来的一所房子和一块小小的园子是我们仅有的财产。当时挂在父母嘴边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日子该怎么过呢？”看来，在当时这真的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有一个“大拇指”的故事不知道你听过没有，说的是“大拇指”常常藏在父亲的凳子底下，有时会听到父母对于生活窘迫的抱怨。现在想想，我就很像那个“大拇指”。不同的是，我没有像他那样藏在凳子底下，我是趴在桌子上一边装睡，一边偷听父母谈话。我听到那些话之后心里感到一阵阵的快乐和温暖，因为我没有听到父母那种让人心寒的抱怨，而是一个美好的计划。

“如果我们养一群小鸭的话”，妈妈说，“将来肯定能换不少钱。可以让亨利去照顾它们，他一定能把它们养得肥肥的。”

“这真是个好主意。”父亲高兴地说到，“那就让我们试试吧！”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美妙的梦。在梦中，我和一群小鸭子一起漫步到池塘，它们都穿着鲜黄色的衣服，毛茸茸的，是那样的可爱。我在池塘边看着它们在水中活泼的打闹、嬉戏，等它们都玩痛快了之后，我便带着它们回家。它们在回家的路上慢慢悠悠地摇晃着身子，如果我发现哪只小鸭累了，就把它捧到我的篮子里来，让它在里面美美地睡上一觉。

没想到两个月以后美梦成真：我们家养了二十四只毛茸茸的小鸭子。鸭子不会孵蛋，所以常常由母鸡来代劳。老母鸡也够可怜，分不出哪些是自己的骨肉，哪些是“野孩子”。只要是圆溜溜、样子和鸡蛋差不多的蛋，它都会去孵。无论孵出来的是小鸡还是小鸭，它都会把它们当成自己的亲骨肉来对待。两只黑母鸡担当起了孵化我们家小鸭的重任，这其中的一只是我们自己家的，另外一只是从邻居家借来的。

等小鸭孵出来之后，我们就把向邻居借的那只黑母鸡还了回去。我们家的那只黑母鸡，每天都不厌其烦地陪小鸭们玩，陪它们做游戏，看着它们健康快乐地成长。我找来一只木桶，大约有两寸高，我把里面加满水之后，这支木桶就成了小鸭们的游泳池。在晴朗的日子里，小鸭们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在木桶中洗澡、戏水，别提多惬意了。这一切，都让旁边的那只黑母鸡羡慕不已。

仅仅过了两个星期，这只木桶已经不能满足小鸭们的需求了。如果它们想自由自在地洗澡、追逐、嬉戏的话，就需要更多的水。除此之外，他们还需要捕捉小虾、小螃蟹和各种小虫子来填饱肚子，而这些东西大都藏在水草之中。因为我们家住在山上，所以取水成了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尤其是在夏天，我们自己痛痛快快地喝水都不能保证，更不用说这些小鸭了。

我们家附近有一口井，可那是一口半枯的井，四五家邻居每天都在轮流使用。更可恨的是，我们学校校长的那头驴也来凑热闹。它每天都大口大口地喝着井里的水，我真怕它把井里的水给喝完了。这口井经过一晚上的休息，水位才慢慢升上来，恢复到原先的样子。可以想象，在这种情况下，自然就没有那些可怜的小鸭子嬉水的份儿了。

山脚下倒是有一条潺潺的小溪，不过要想到达那里就必须穿过村里的一条小路。可是，我不能带着小鸭去走那条路，因为在那条路上很有可能碰到狗和猫。小鸭们肯定会被这些凶恶的狗和猫吓坏的，到时候它们会被赶得到处都是，我没办法把它们聚拢在一起，也就无法保护它们，那就坏了。看来，山下的小溪是去不成了，我只得另谋出路。突然，我想起了一块很大的草地和一个不算小的池塘。它们就在离山不远的地方，那个地方很偏僻、很荒凉。这样就能逃避狗和猫的打扰了，小鸭们就可以痛快地嬉水、玩耍了。

我赶着小鸭出了门，心里既快活又自在，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当牧童。我赤裸的双脚渐渐磨起了泡，因为走了太多的路，而我又不舍得去穿箱子里的那双鞋。对我来说，那双鞋实在是太珍贵了，只有过节的时候才拿出来穿一次。不停地赤着脚在崎岖的山路上走，那些乱石和杂草让我脚上的伤口越来越大，让我觉得非常难受。

不仅是我，小鸭子的脚也受不了了。因为它们的蹼还没有完全长成，还不够坚硬。它们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会不时地发出“嘎嘎——”的叫声，我认为那是在请求我让它们休息一会。每当这时，我便把它们聚拢在树荫下休息，不然的话，很难想象它们会坚持把剩下的路走完。

最后，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那里有浅浅的、温温的水，水中还有一座小小的岛，其实那只不过是露出水面的土丘而已。一到那儿小鸭们就开始找东西吃，在岸边不停地翻找着食物。等到吃饱之后，它们就下到水中洗澡。有时候，它们会像跳水中芭蕾一样，把自己的身体倒竖起来。它们把前身埋进水中，只留下尾巴露在外面指向天空，这些优美的动作我看得津津有味。等到觉得累了，就看看水中的另一番景象。

那是什么？我在泥土中发现了几段又粗又松的绳子。它们互相缠绕着，好像熏满了烟灰一样，黑沉沉的，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从一只袜子上拆下的几根绒线。这会不会是哪位牧羊女在河边织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漏了几针，只得拆掉重新织，结果在拆线的时候有点不耐烦，索性把织错的一小段绒线丢进了水里呢？我觉得自己的推测看起来还挺合情合理的。

于是，我走了过去，想把它拿在手里看个仔细。没想到这东西又黏又滑，一下子从我的手缝里溜走了，我花费了好大的力气还是没有成功。这时，有几段绳子的结突然散了，从里面跑出一堆小珠子四散逃去。我仔细看了一下这些小珠子，它们只有针尖般大小，还拖着一条扁平的尾巴。我一下子认了出来，这不是青蛙的幼虫——蝌蚪吗？

此外，我还在这里看到了许多别的生物。有一种生物不停地在水面上打转，它的背部是黑色的，在阳光的照耀下能发出亮光。它们特别的敏感，似乎能预料到危险的来临，在你去碰它之前便会逃之夭夭。可惜捉不到它们，要不然，我准会捉几只回去放在碗里仔细研究一下。

看那边！在池水深处有一团水草，绿绿的、浓浓的。当我轻轻地拨开其中一束水草的时候，有许多水珠立刻蹿了出来。它们争先恐后地向水面浮去，并在水面上聚成一个大大的水泡。我想，一定有稀奇古怪的生物藏在这厚厚的水草底下。我忍不住好奇继续向下探索，发现了许多扁平的，周围有几个涡圈的贝壳；一种看上去像是带了羽毛的小虫；还有一种舞动着柔软的鳍片的小生物，它那样子就像是在穿着华丽的裙子跳舞。我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这样不停地游来游去，我能做的，就是对着这个神秘的池塘浮想联翩。

附近的田地里长着几棵赤杨，池塘里的水通过窄窄的渠道缓缓地流到那里。在那里，我又有了新的收获，是一只像核桃那样大的甲虫。它的身上带有一些蓝色，这种蓝色实在是太美了，我甚至觉得天使的衣服也应该是这种颜色。我怀着虔诚的心，轻轻地把这只甲虫捉起，放进了一个空蜗牛壳中，并用叶子把它塞好。我要把它带回家再慢慢地欣赏。

接着，又有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泉水从岩石上源源不断地流下来，这些清澈、凉爽的泉水不停地滋润着这个池塘。我发现泉水先是流进一个小潭里，然后再汇成一条小溪。我觉得溪水就这样流走实在是太可惜了。我突发奇想，把这条小溪想象成了一个瀑布，它可以用来推动水磨。于是我用稻草做轴，两个小石块支撑着，不一会儿就做成了一个小磨。这个小磨做的真是太成功了，只可惜当时没有别的小伙伴来分享我的喜悦。这个杰作也就只能给几只小鸭子欣赏了。

我的创造欲望被这次小小的成功大大激发了，开始一发不可收拾。我又打算筑一座小水坝，可以用那边的那些乱石当材料。适合用来筑坝的石头被我耐心地挑选出来，就在挑选石头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奇迹，它让我把建造水坝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到底是什么样的奇迹呢？一块大石头被我砸开之后，我在里面发现了一个窟窿。这个窟窿有小拳头般大小，一簇簇光环在里面若隐若现。像是阳光照到钻石上面发出的耀眼的光，又像是教堂里彩灯上垂下的珠子，晶莹剔透、灿烂美丽。

我不禁想起了一个关于神龙的传说，孩子们躺在打禾场的干草上的时候经常会讲起这个故事。传说有一条神龙，它守护着一座地下宝库，这座宝库里面有数不清的奇珍异宝。那么，我现在面对的这些闪光的东西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宝库中的宝物？那些皇冠、金银首饰就藏在我眼前的这些石头中吗？我在这些石块中找到了许多发光的碎石，我相信这些都是珍宝，是神龙赐给我的。我甚至感觉到神龙在召唤我，他要把那些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全部给我。泉水潺潺，水中有许多金色颗粒。我把脸几乎贴在水面上去观察它们，这些金色颗粒都粘在一片细沙上，在泉水的冲击下打着转。这是金子吗？是那种可以制造出二十法郎金币的金子吗？要知道，金币对于一个贫穷的家庭来说是多么的宝贵啊！

我小心翼翼地捡起一些细沙，放在手掌中仔细观察。细沙中金粒的数量很多，但是它们太小了，我得用唾沫浸湿麦秆，才能将它们一颗颗地粘出来。这项工作太麻烦了，我不得不放弃。我想深山中一定蕴藏着一大块一大块的那种金子，等我以后来把这座山炸了就能找到它们。我才不去捡这些小金粒呢，它们太微不足道了。

我继续打碎石头，想看看还能找到什么。珠宝没有发现，倒是一条小虫从石块碎片中爬了出来。它螺旋型的身体上带着一节节的疤痕，那些疤痕让它看上去格外的沧桑和强壮。它缓缓地移动着，就像一只蜗牛从墙缝中爬出。我不知道它是怎么钻到石头中去的，也不知道它要进去干吗。

我把口袋里塞满了石头，一是为了纪念我发现的“宝藏”，二是好奇心的驱使。天快黑了，小鸭们也吃饱了，我们得回家了。我早已忘记了脚跟的疼痛，现在满脑子里全是幻想。

一路上，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蓝衣甲虫、像蜗牛一样的甲虫，还有神龙赐给我的那些“宝藏”。直到走进家门，我才停止幻想。因为父母看见我带回了一堆没用的石头，还差点把衣服都撑破，所以显得很不高兴，他们的反应让我觉得失望。

“我让你看好鸭子，你却只顾自己玩，是不是觉得我们这里的石头还不够多呀？捡那么多没用的破石头回来干吗？还不赶紧给我扔出去！”父亲显得十分生气。

我没有别的选择，只得把它们扔到门外的一堆石头里。连同我的那些珍宝、金粒、羊角化石还有天蓝色的甲虫，母亲在旁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孩子，我真的很为难。我是不会责备你带回些青菜来的，因为那样至少还可以给兔子吃。可是这些破石头，还有这些毒虫，除了会把你的衣服撑破，把你的手刺伤以外，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用处。傻孩子！你准是被什么东西迷住了！”

母亲说的没错，我确实是被一种东西迷住了，那就是大自然的魔力。其实，池塘边的那些“钻石”只是一些岩石的晶体。而那些“金粒”，也不是神龙赐给我的珍宝，不过是一些云母而已。几年后，我知道了这些真相。尽管如此，对我来说，那个池塘始终保持着神秘感和诱惑力。在我眼中，这种魅力是钻石和黄金比不了的。

在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依然对野外的池塘感兴趣，对那些水中的世界感兴趣。同时，我也拥有了一处自己的室内池塘。在这样的小池塘中，你可以随时观察水中的生物，它们生活的每一个片段都尽收眼底。尽管它的面积没有户外的池塘大，物种也没有户外池塘那样丰富。但是，这恰好为你仔细地观察一种动物提供了有利条件。还有就是，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你可以尽情地、专注地去观察。看上去有点像天方夜谭，其实实现它很容易。

铁匠和木匠合作完成了我的室内池塘：先用铁条做好池架，用木头做好基座，把池架安装在基座上面。池上面用一块可以活动的木板盖住，还要用铁做一个带排水孔的池底。最后用玻璃把四周镶起来。这样，一个相当不错的室内池塘就做好了。它大约能盛十到十二加仑的水。我把它安放在了我的窗口。

我先把一些很滑腻的硬块放入池水中。这种东西分量很重，看上去像珊瑚礁一样，表面上有许多小孔。硬块上面盖着许多苔藓，绿绿的像绒毛一样。这些苔藓可以使池中的水保持清洁，这是为什么呢？

就像我们在空气中一样，动物在水里也需要吸入新鲜的空气，同时排放出废气，也就是二氧化碳。人是不适宜呼吸这些废气的。植物与人不一样，它们能够吸入二氧化碳。这样一来，池中的水草就会吸收动物释放出的二氧化碳，并且释放出可以供水中的动物呼吸的氧气。

这个过程，你在充满阳光的池边站一会儿就会看到。在有水草的珊瑚礁上，有一些小小的气泡，它们既像是闪烁的星光，又像是撒在草坪上的珍珠。这些气泡不断地消逝，又不断地出现。有时，这些气泡会一串串地冒出，等升到了水面上便会迅速分散开。

水草把水中的二氧化碳分解，得到了碳元素。碳又可以用来制造淀粉，淀粉是生物细胞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水草吐出新鲜的氧气，对于它来说，这不过是些废气罢了。这些氧气一部分溶解到水中，供水中的生物呼吸；另一部分就是我们上面提到的那些“珍珠”。它们化作气泡，升到水面上，进入了空气中。

看着池中的这些气泡，我作了一番遐想：很久很久以前，陆地刚刚从海洋中脱离出来。那时的第一棵植物就是草，它吐出了第一口氧气。继而，各种各样的动物相继出现在地球上。并且经过了一代代的繁衍、进化，直到变成今天这个模样。我的玻璃池塘似乎在向我讲述着一个故事，一个关于行星在没有氧气的空间里航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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