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最后只得我哭我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如流水。日内瓦的湖光山色多年前已看厌,现在看山只是山,看水只是水,满眼寂寥。
有时玫瑰也去银行区逛百货公司,一天下来两手空空,似乎也没有什么必须买。也有大段大段的周末只去附近超市买必需品,然后蜷在家里看书看电影。玫瑰在翻译一些小说,已经过了需要钱的时候,只是为了兴趣而做,自觉法语不会浪费。
夜里总是一个人吃饭,始终不是合群的人。也总是一个人去看歌剧,看歌剧的时候最容易流泪。
更多时候她喜欢去人少的地方,定期去博物馆,或者在莱蒙湖边看鸽子一看半日。
这样的时候就会想起很多往事。在这个湖边利昂给过她机会,他说“我以这枚戒指的名义请求你嫁给我”,他说“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一早娶了你”。但是她的回答只是一句对不起,jesuisvraimentdésolée。
利昂说那是他给她最后的机会,但其实并不是。在她又一次离开之后,他仍然找到了她。其实玫瑰一直不太相信他们之间有所谓“最后的机会”,这种话说太多次了,就像小时候听的那个“狼来了”的故事。
一起生活的那些年,每次吵架都誓言最后一次,然而每次都哭着笑着说我们重新开始。他们都忘了,总有一次是最后一次。缘分这件事很玄妙,吵架和好100次已成习惯,却忽然没有了第101次。命运改变主意,把两人之间的缘分收回,从此在人海滑落失却。
而今他已是另一个女人的丈夫,他终于不再是她的利昂。不可从头来过,最后只得我哭我。
有一次耀明来看玫瑰,他们散步至大喷泉,玫瑰忽然想起莱斯礼。在罗马那次,莱斯礼站在喷泉旁与利昂剑拔弩张,水光中那华丽容颜竟再见不到。
玫瑰问耀明,“你可知道莱斯礼是怎样一个人?”
耀明说,“我都不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想了想又说,“其实他们并没有离开,他们只是先去另外一层空间等待我们。”
玫瑰失笑,原来耀明一直认为她是因为莱斯礼。清醒剔透如赢耀明也会如此认为,何况利昂,他当时想必已经气疯了。
耀明见玫瑰不语,忽然对她说,“之前我说在马德里被扒掉钱包,当时我去西班牙看望胡安娜。”耀明并不看玫瑰,顾自说下去,“胡安娜是我最爱的女人。她也已经死了。”
18岁的时候,耀明在西班牙生活过半年。他在一间学校学舞蹈,胡安娜是他的老师。她有褐色的头发和眼睛,如拉斐尔油画般的面容。一开始耀明没有想过这个女子于自己有怎样的意义,直到她跳起舞来。
她的身体是为了舞蹈而生的。在弗拉明戈的节奏中,耀明的眼光已无法离开她。三个月的挣扎后,耀明确定今生第一场爱情已发生。
他请求她跟他去美国。那时耀明已经报读纽约大学艺术学院的导演系,他对美国的黑人音乐也很有兴趣。而且不管怎么说,电影音乐这一行在美国最有发展。那时他是一个艺术青年,他的理想是好莱坞。
但是她拒绝跟他走。
那是一段绝望的日子。后来耀明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跳舞了,音乐节拍会让他的情绪崩溃。他回到伦敦休学将近一年,之后考上法学院。大学三年级他收到西班牙邮来的一把吉他,是胡安娜的遗物。
后来耀明知道,胡安娜有一种家族遗传的血液病,到去世的时候容颜尽毁。所以她不肯跟他走,她狠心把他赶走,让他看不到她发病的样子。
每年2月12号她的生日,耀明都会去西班牙看望她,在墓园陪她说说话。最伤心的时候耀明觉得恨她,为什么她这样忍心,还说是为了他好。“美或丑我根本不在乎。哪怕会死掉,至少我可以陪她走过最后的日子。但她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给我。到底她有什么权利帮我决定?”
“你后悔放弃好莱坞吗?”
“可能我是做一行就会爱一行的人,现在我觉得做律师能帮助更多人。我不再是那么浪漫的人了,可能我老了。”耀明笑,“唯一遗憾是,导演拍一出戏可以打字幕说此片献给某某某,做律师怕是没有这样的机会,总不好写一本诉讼专著献给爱丽丝。”
“你才多大,就说老了。”玫瑰笑这个比自己小六岁的男孩子,不过她真是佩服他,经历过那样的创痛不改从容淡定,一不堕落二不抱怨,绝对是个人物。从重拾吉他那日,这世界已没有什么可难倒他。
“年龄是问题吗?”
“什么?”
“年龄是问题吗?”耀明看着玫瑰的眼睛说,“我是爱你的。和对胡安娜的爱不一样,那样的爱一生只有一次,但爱情和爱情本来就不一样。我已经过了那个疯狂的年纪了,我不会为了你去死,被你拒绝我也不会发疯。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想和你一起看新闻,看电影,聊天,旅行,安静地度过余生。”
耀明所说的,玫瑰很明白。就像她一直很明白,她对亚历士那样的爱一生只有一次,她对利昂的爱是另外一种。两种都是爱情,是人生不同阶段,没有高低之分,亦没有谁能代替谁。有的人一生可以爱很多次,每次都像不曾受伤。但玫瑰一生只爱过两次,亚历士是第一次,利昂是最后一次。
想了想,还是对耀明说,“谢谢你。”玫瑰解释,“我也觉得和你一起生活会很好,只是现在独自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坦白说,我只是懒得改变了。”
转年二月,耀明依旧去了西班牙,情人节的晚上给玫瑰打电话说马德里到处是玫瑰,看到那么多玫瑰就想起了玫瑰。
玫瑰正在家里吃速食面,听到这话却想起另外一句:一朵玫瑰只是一多玫瑰,和其她所有玫瑰一样,只开了一个上午。
莱斯礼这鬼,现在就算他赢了。“我承认你说对了,这朵玫瑰和那朵玫瑰都一样,本来无一物。”
《旧约》上说,出于尘土而归于尘土。过了情人节,橱窗上的“jet\''aime”会被拆下,过了这辈子,你你我我都归于尘土,还不是谁都不认识谁。
到了四月工作量忽然加大,这场金融危机真的不是闹着玩,银行倒闭,汽车制造商破产,到处都在裁员。看着这个垂头丧气的世界,玫瑰强打精神做报道,不可谓不辛苦。想必亚历士也是一样,每天鼓励人民说曙光在前,自己夜夜要愁白了头。
耀明说玫瑰是工作狂,玫瑰说只有工作能救命。
“复活节去美国吧?”耀明建议,“全世界的游行,纽约最盛大。”
“复活节我提前请了假,我要去罗马。”当时玫瑰正在整理伦敦金融峰会的采访,手脚不停。
耀明想问她是否一个人去,却没有问出口。如果她要说自然会说,如果她不愿讲又何必多问。整整一天,心里翻来覆去忐忑不安。到了晚间终于还是打电话过来问她,“可不可以不去罗马?很要紧的事吗?不然我陪你去,反正假期无事,我也很久没去过罗马了。”
“我还是一个人去比较好,我去探望一个病人,病得很重。”玫瑰笑对他说,“如果复活节赶得及回来,也许我们可以见个面,我好多年没去看过大本钟。”
耀明没有等到玫瑰,复活节前一周意大利发生史上最强烈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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