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草
随着祁蔓一声呵斥,飞机又是一个颠簸,何辞立马清醒过来,她哭丧脸,满是绝望:“不是吧?”
还真是,飞机遇强劲气流了,乘务员在广播里一遍一遍安抚乘客的情绪,众人倒是没有特别过激,这些都是来参加汽车研讨会的佼佼者,不论是心理素质还是承受能力较一般人高很多,所以整个机舱并没慌乱,也没有发生情绪过激的现象,他们显得很镇定,很相信机组人员,反而衬得机组人员更慌一些。
能不慌吗?这飞机上坐的都是汽车行业的领导者,头等舱更是几个商业巨鳄,万一出事,机组的人脸都白了!
乘务员趁气流过后忙让他们系上安全带,各种保护措施做好,黎蕴动了身体,她双手是因为不想靠近祁蔓才撑扶手边缘,在何辞看来倒像是她圈住祁蔓,也不怪刚刚何辞误会。
祁蔓偏头,往里缩,降低自己存在感,黎蕴心跳过分快,许是血压升上来的关系,她能清晰听到那声声砰砰砰的心跳,近在耳边,她往后靠,黎蕴也适时退开半个身体,何辞过来帮忙,她和祁蔓扶黎蕴坐下后乘务员送唐韵回座,唐韵惊惶未定,她脸惨白道:“怎么回事?”
“强气流。”黎蕴虽然很紧张还是解释道:“应该等会就没事了。”
她是抱最好的打算想的,飞机遇气流很正常,但之前都是小气流,没有遇到过这么大的,许是和最近频繁下雨的天气有关。
何辞在祁蔓身边瑟瑟发抖:“姐姐,应该没事吧?”
祁蔓握住她手,摇头道:“没事。”
她话刚说完飞机又是一阵颠簸,这次都系了安全带,众人被固定住,除身形晃动外,没太大影响,祁蔓手心出汗,也不知道是安慰何辞还是自我安慰:“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她默默念,心跳快很多,广播里乘务员的声音透着紧绷,连带其他人情绪也紧张起来。
“我以后绝对不坐飞机了呜呜呜呜。”何辞被接连惊吓,身体晃动过后忍不住爆哭:“什么破飞机,我以后不坐了!”
祁蔓握住她的手:“何辞,没事的。”
何辞梨花带雨,眼泪不要钱似的直淌,她对飞机本来就有阴影,这一次直接炸了,情绪过激:“我不要有事!我还有那么多美食没吃,还有那么多漂亮的哥哥,还有……”
祁蔓听她如数家珍突然就没那么紧张了,她伸手抱着何辞,两人都有安全带,但有可活动范围,所以不影响她抱何辞,何辞先是一懵,继而想到上次飞机出事她爸就是这么抱着她的,一个满是温柔的坚硬怀抱,似是能帮她抵挡所有的伤害,她刹那眼泪和鼻涕横飞,直接哭懵了,一直不停碎碎念,喊着:“姐姐,姐姐。”
祁蔓拍她后背,哽咽:“没事。”
她自己也很害怕,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压根不知道怎么缓解情绪,飞机一次次颠簸就像是把她心放在悬崖边,一蹦就能摔下去,粉身碎骨!
何辞搂着祁蔓脖颈,把她衬衣领口处哭湿了,狠狠发泄一通,不安的情绪才平缓,广播里乘务员声音从紧绷到温和,众人都松一口气。
“姐姐,你不害怕吗?”何辞抽噎问出来,一双眼睛红透,里面布满血丝,祁蔓点头:“怕。”
她很诚实,俏颜惨白,眼角微红,细看,拍何辞的那只手微抖,确实在害怕,却还在安抚别人。
黎蕴抓紧扶手,身边传来声音:“没想到我们也会经历这样的事情。”
唐韵脸色微白道:“我这么几年其实挺害怕坐飞机的。”
黎蕴松开抓着扶手的右手,拍她手背,喊道:“唐韵。”
“真的要去拜拜。”唐韵转头看她,无奈笑:“如果我们都能安全回去。”
“能的。”祁蔓看向唐韵,坚定道:“我们一定能回去。”
似是被她情绪感染,何辞也没那么脆弱了,她松开抱祁蔓的手,低声道:“姐姐,我是不是很丢人?”
祁蔓拍她头:“才没有。”
她反而羡慕何辞这样的性情,想哭就大声哭,想笑就恣肆笑,不用担心别人目光,随心所欲,可是她没办法。
何辞被她拍的松口气,哭过的声音很沙哑,她用袖子掸去泪水道:“现在气流过去了吗?”
她话音落,飞机整个倾斜,祁蔓往何辞身边倒过去,机舱头次传来尖叫声,很快机身又稳过来,祁蔓一脸白:“还没有。”
不仅没有,看来更严重,何辞虽然被吓到,但这次她没哭,而是紧紧咬牙,一只手攥祁蔓,用尽力气。
乘务员在广播里和大家解释因为这次气流不得不迫降最近的机场,何辞抽噎道:“又要迫降了吗?”
她上次就是迫降,在降落前写了遗言,相同的事情,她真不想再来一次,可现实不是想象,没那么美好,乘务员在不停说迫降的注意事项,何辞先一步从座椅下方掏出一个金属盒子,这是防止突发情况给准备的,一般用不上,何辞知道怎么使用还是因为她以前遇到过,祁蔓看到她输入密码后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白纸和一支笔,她递给祁蔓,抬头看黎蕴:“你要吗?”
惊吓过后,她连尊称都忘了。
黎蕴想几秒点头,接过一张,到唐韵时她摇摇头,不要。
还没开始迫降,正在做准备,乘务员给她们做心理辅导和说注意事项,气流颠簸,别说写字,就是坐正身体都很难,祁蔓接过后看到何辞用笔写下44798497597274,是一长串数字,她不懂,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代码。”何辞一边哭一边回她,她不可能写那么多内容,只能这样快速方便的代替,反正她爸看得懂,一想到她爸,何辞抽噎的更凶。
祁蔓盯着那些数字看,代码?代码?数字代替文字,事物代替数字。
她倏而想到黎言之送给她的五包湿巾两瓶矿泉水和消失的模型。
原来是这样意思。
她误会黎言之了。
祁蔓握笔的手一抖,何辞写完后用红肿的眼睛看祁蔓,问道:“姐姐你不写吗?”
写。
写什么呢。
祁蔓捏着笔却不知道该写什么,她的世界很贫瘠,没有人来人往,没有过多牵挂,当她的世界不能再写下黎言之后,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写什么。
黎蕴匆匆写一句话后把纸笔交给何辞,瞄到祁蔓茫然神色,她头回在祁蔓脸上看到这种神色。
怪不习惯的。
还是那张牙舞爪的祁蔓更让人舒服。
黎蕴别开视线,祁蔓歪歪扭扭写了一句话,何辞将写好都放盒子里,飞机一个颠簸,盒子差点没飞出去!何辞放好位置后重新坐正身体,抬头看天,一直在做深呼吸,祁蔓转头看她,声音出奇的温和:“别害怕。”
何辞点头:“上次也是这样。”
她郑重道:“肯定没事的。”
祁蔓冲她笑,目光柔软,何辞对上那双眼道:“姐姐你知道我刚刚写什么吗?”
“什么?”
何辞声音沙哑又颤抖,声音拔高:“我写如果我们能安全回去,我让我爸收你做干女儿!”
祁蔓没说话,何辞追着道:“我做你爸干女儿也行!”
似是被雷劈中,祁蔓呆愣住,这是遗言,如果迫降不成功,这将是她们留下的最后内容,何辞却把她名字添在里面,祁蔓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受波动,遇到强气流她没哭,迫降没哭,让她写遗言她没哭,但在这一刻,她有点想哭。
何辞这个妹妹,过分好了点。
祁蔓反抓住何辞,紧紧攥住,飞机又是一阵持续性颠簸,乘务员的声音透过广播清晰传来,降落迫在眉睫,祁蔓低头看自己和何辞紧握住的手,她抬眼看向黎蕴,很大方的伸出手。
黎蕴一愣,面前的手纤细修长,却又蕴藏韧性和力量,她看眼这只手,又抬头看祁蔓,目光深深,似是透过她在看别人。
这个别人。
是黎言之。
黎言之在遇气流时就想出舱,和唐韵换位置,但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没遇气流前还有可能,现在遇到气流换舱这种事情想都别想,黎言之被安顿重新坐下,飞机一阵阵颠簸,她身形左右摇晃,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她姑姑怎么样了?
祁蔓怎么样了?
这两个她最重要的人明明和她在一个飞机上,却没办法坐一起,她不能安抚她们,不能看到她们,甚至不能触碰,就因为这人人都艳羡都争破头的财富和地位。
黎言之头次觉得很讽刺。
她拥有的越多,能亲近她们的机会就越少。
甚至,不能亲近。
她手担在额头上,飞机颠簸,她身形也左右摇晃,但她位置很宽,所以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只是偶尔撞到头时还是会有撕心裂肺的疼。
不是从头传到心脏,而是从心底传到脑神经上。
剧烈拉扯,似是野兽正在拼命撕咬,拖拽,她意识恍惚几秒,脸惨白,冷汗簌簌,眼前开始出现一幅幅她压根没有记忆的画面,如翻看旧电影,很快闪过。
靠近她的乘务员正在解释要迫降的事情,她耳边轰鸣,什么都听不清,只能看到唇在动。
“黎总?”乘务员小声道:“黎总,您还好吗?”
黎言之没回她的话,只是定定看着,耳边声音瞬间褪去,如潮水一般,呼啦一下,全部散开,乘务员看向她担忧道:“你还好吗?”
“还好。”黎言之脸发白语气却平稳,乘务员放下心。
黎言之缓和呼吸,听到准备迫降时她配合做好一切工作,在最后时刻她眼前又闪过零碎画面,她忙从包里拿出纸笔,在飞机快速往下冲的时候她画了一个星星。
很丑,歪歪扭扭,勉强辨认出来,星星的中间还画了一株蔓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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