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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二十九 阻力很大


做戏做全套,因为对外说秦川死了个重要人物,一众子孙必须回来守丧,因此这位远房堂叔的丧礼办的格外大,连家属看到这阵仗都有些胆虚,这规制简直堪比本家宗亲了,还好是千叶峰出银子,不然办完这场丧礼,全家人都得喝西北风。

        这场丧礼惊动了朝野,千叶峰主家的子孙自然得过来披麻戴孝,守灵堂,迎接远客,自己撒出去的慌,怎么着也得把戏做足。

        小七有身孕在身,移棺头一日的道场李楚没让她去,实在是规矩太繁杂,怕她动了胎气。

        移棺当日却是没办法躲掉的,二人一早用过饭,换上孝服。来到道场时已近辰时,李楚交代小七几句话便匆匆往灵堂去,辰时二刻,内廷派来的人要宣读悼词,他不好不在场。

        直等他进了灵堂,小七这才往后堂来。

        后堂门上的墨帘为显厚重,特地用黑纱重重裹了几层,推起来要比平常帘子重许多,红拂伸手推一下,一时竟没掀开,好在里边有专门打帘的小丫头。

        帘子半卷开,小七扶着门框正要进去,却见偌大的正堂乌央央坐了一屋子人,此刻都齐刷刷瞅着她。

        小七怔一下,还是抬腿进门。

        这时西侧屋帘子被挑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扶了一个三十岁上下,身着重孝的女子来到小七面前,妇人双手搭着小七的手背,行了个单膝大礼。

        林妈妈在旁介绍:这是你桐叔叔的大闺女。

        小七微微屈膝还了个礼,劝了声“姐姐节哀”。

        这妇人行完礼又按照丧葬程序哭诉几句,不是正常那种哭诉,是用一种类似唱歌的腔调,哭诉的话多半都是"xx可怜的父亲"之类,据说这是丧礼上女眷的必备技能,甚至可以与孝不孝挂钩的,小七因在吴家见识过一回,在对方"唱完"之后,上前劝慰几句。

        闺女之后又换了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妇人,林妈妈介绍说这是逝者的儿媳,又是一番行礼和"唱诵"。

        趁她们见礼的功夫,后堂一众女眷也趁机打量小七。

        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甲对身旁人耳语:这便是榆州后来的那位小娘子。

        被耳语的妇人乙仔细打量小七后,回道:生的如此,难怪得宠,瞧梅家那几位太太的脸色。

        妇人甲状似无意的朝梅家女眷方向看了看,悄悄低眉,眼里全是窃笑,低道:恨不得把家里大小姑娘都塞进千叶峰,偏就是没一个得宠的,如今为了进五房,还在京城得罪了人,人家却带回个有身孕的俏娘子,我要是她们,出门都得把脸遮上。

        这厢三五成群的耳语,那厢小七已经跟逝者家属简单见过礼。

        等在一旁的小丫头朝小七福身:“几位太太请娘子到里屋去。”

        小七与家属作别后,跟着小丫头来到东侧房。

        房间的布置很简单,只按照“冂”字形摆了三面榻子,榻子首位上坐着一名五十来岁的妇人,上身着一件半久的月白锦长褙子,下身一条旧式灰青罗裙,中等身材,身形微有些发福,皮肤白皙,形容端方,虽无金银做饰,却尤显的尊贵雍容。

        林妈妈在小七身旁俏道:这是主家的大太太。

        小七暗道果真是好气度,竟比高太尉夫人还多几分从容,于是抽身上前拜道:“妾身吴氏拜见大太太。”她是妾室,这种场合不敢随便叫对方大伯母。

        大太太上下打量小七一番,微微点头,“你如今有身子在身,这些俗礼不用太过计较。”示意一下一旁的红拂和林妈妈,“快把你家娘子扶起来。”

        两人上前将小七扶起身。

        大太太招了招手,示意小七坐到她跟前去。

        小七顿一下,低着头上前,被大太太攥了手轻轻拉坐在身边。

        大太太这番举动引的旁边一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蹙眉,正待大太太要开口之际,只听那老妇人笑道,“听闻榆州吴家老太太是长宁莫家出去的,果真是大族闺秀,连身边服侍的人都□□的这般可人。”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眼中却满是霜刀寒剑。

        小七略作“羞涩”的把眼睫低下,挡住周遭射来的几把暗箭,心想这老太太应该是梅家人吧?也只有她家才会这么恨她,还不都是那家伙惹的祸,不想娶人家姑娘,还耍着人玩,这下怕是要报应到她身上了。

        “莫家教出来的姑娘自然都是好的,哪个世家大族教女儿不是心性和善,像那等心思歹毒的都是些攀权附势的小家子才会教出来,您说是吧?梅老太太?”大太太左下位的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接过梅老太太的寒刀霜剑,回手就给对方一记回马枪。

        小七正猜测这妇人的身份,只听大太太轻斥道:“莲若,不要没大没小。”

        莲若?听李楚说过,大伯母除了李贺外,还有个大女儿,闺名就唤作李莲若,想必就是眼前说话的这个吧?

        大太太斥完女儿没规矩,倒也没有安抚一旁的梅家老太,而是抓着小七的手,和煦道,“我还在闺中时,到是与你那吴家祖母有过一面之缘,她为人和善,且极善持家,你自小跟在她身边耳濡目染,石院交给你,延初到是可以放心了。”一语惊遍屋中人。

        这话什么意思?石院交给她?!

        第一个不淡定的就是坐在李莲若下位的李家大嫂梅氏,大约是太过惊讶,以至于有些失态的问自己婆婆道:“听母亲的意思,这吴娘子莫不是要被扶正了?”

        一旁的李莲若好心给弟媳解答道,“延初头前找了祖父他老人家,说是要将吴娘子录入宗妇册,祖父他老人家应了。”

        梅氏觑一眼小七,随即看向对面的梅老太太,心说祖母你倒是说句话啊。

        梅老太太的视线在大太太脸上逡一圈,硬生生把眼里的寒霜逼成了嘴角的笑意,“石院终于有了主事的人,到是一桩喜事。”

        大太太微微颔首,“原本如此,不想却碰上了叔叔新丧,到不敢说是喜事了,只等丧期过去,录了册也就算了了,延初那孩子一向也不计较这些虚礼。”

        屋里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小七感觉自己成了这诡异的焦点,每个人都盯着她不放,好不容易才捱到外头的诵经声渐歇,早有管事婆子进来禀报,说是移棺之礼马上要开始了,请各位太太,奶奶出去行礼。

        小七如逢大赦,恨不得跪在外头再不用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所有人都被一堆虚礼弄得身心疲乏,小七也不例外,好在这会儿没人有空再来关注她,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李楚却在这时来了。

        “榆州也派了人过来,跟我一道去见一见?”他附耳问她,引得一堆奶奶、娘子们朝他们这边看。

        小七端着架子,极力想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自己很正经,没有狐媚惑主的假象,声音生硬的回他道,“等祭拜完,我就过去。”

        李楚眉头微微蹙起,他亲自过来找她,就是给她机会逃过下边的祭拜,按规矩本家女眷要在灵堂迎接来访女眷,至少还得跪上一个时辰,她这身子怕是跪不到一半就要出事,正好吴家来人,想借机把她带走,“这么多人也不少你一个。”手上一个用力,拖着她的手臂硬生生给她带了起来,引得一旁人频频侧目。

        小七眼皮微跳,发现自己判断失误,刚才他过来,就该立马起身跟他走,好过这会儿现眼。

        “延初啊,大姐我也累,要不你也拉我一把?”趁客人还没进来,李莲若盘膝坐在席上,歪头跟堂弟开玩笑。

        几个堂姊妹也跟着小声窃笑。

        李楚瞪她一眼,示意她收拾下仪态,“大伯在外头。”

        李莲若撇撇嘴,“祖父他老人家在,我都不怕。”她爹更不行了。

        “姐夫也在。”李楚眉梢微挑。

        李莲若听说自家男人来了,撇撇嘴,“他去京城述职,哪那么快回来。”话虽这么说,却也不敢继续盘腿坐着,乖乖重新跪好,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家相公生气。

        李楚眼带笑意的瞅瞅堂姐,领小七从侧门出去。

        李莲若随后才从小厮口中得知自家相公并没来,气的她对侧门低斥一句:“臭小子。”

        跪在一旁的梅氏也朝侧门觑一眼,眼中氲着一丝阴狠之色,这画面正好映在她对面的三房赵氏眼里。

        赵氏心下一阵寒颤,心道幸亏她早早回绝了娘家的请求,不然此刻怕也跟梅氏一样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梅家此次携风带雨的想打个翻身仗,每每仗着往日功绩裹挟千叶峰让度各种利益,已经惹恼了婆母和大公子,眼下大嫂梅氏的管家权所剩无几,在李宅只剩下一个名分。

        自己千万要谨记不能步她后尘,想想自己当年做过的那些糊涂事,与大嫂何其相似,不禁有点后怕,回头轻轻换来贴身侍婢,低道,“让茜羽到前头多看着点,外头事多,多照应着些,别让三爷累着。”终归这才是她该做的,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好,怕是越往后越不好走了。

        赵氏这厢总结出自己的出路,那厢梅氏却陷入怪圈,心里头想的却是:先前的猜测果然不假,这丫头跟燕子居那贱婢果真是一丘之貉,早知如此就不该嫌麻烦放任她去羊城,如今不但肚子里有了孽种,连她梅家的女孩都被挤了出去,这丫头跟燕子居那贱婢又来往密切,将来难保不是那边的臂助,有机会最好一块除掉,免生后患。

        小七正好在此时打了个喷嚏,摸摸鼻子,心道莫不是有人在叨咕她?不知为什么,眼前竟浮现出梅家老太太的样子来,下意识打个寒颤,问身边人道:“咱们什么时候能回羊城”

        李楚以为她是嫌秦川热,这几天总喊着想吃凉的,“等这边事情办完了,带你去山里住几天,那边凉快点。”他小时候一到夏天就会去山里的别居,凉爽的很。

        “倒不是嫌热,就是觉得这边关系太乱。”什么梅家、赵家、黑家的,嬷嬷不在,也没人跟她其中的利害关系,林妈妈只知道些皮毛,他又不懂后院的事,跟女眷在一块总是不敢说太多话,怕哪句说错惹了祸。

        “等丧仪完成之后,再守几日的孝,顺便把你录册的事弄好,到时我找叔爷聊聊看。”看老爷子的意思,应该不至于让他在秦川久留。

        “最好是不要太久,不然回去怕不只咱们两个了。”瞧今天那梅老太太的眼神,用脚趾头想都不会轻易饶了她,女儿嫁不进来,塞几个小妾还是很容易的。

        “怎么说?”他道。

        “今日那梅家老太太也在,我瞧着她的样子,不像是个肯轻易善罢甘休的,你这么戏耍了他家,如今他家姑娘正室做不了,妾室却还空着一大堆呢,她们能不想法子治你?”到时多塞几个过来,他这边可就真热闹了。

        “他们愿意塞,也得看我愿不愿意要。”大哥三哥房里那堆破事,就是女人多引起的,那都是前车之鉴。

        “那……当年你为什么会答应让我进门?”他这么讨厌后院不安宁,成君过世后就应该正式讨房妻室,杜绝妾室吧?怎么还会允许她进门?

        “……”当年之所以答应让她进门,一来是他并不知晓,知道后人已经在他后院,二来,吴成君过门没多少日子就病逝,他推脱的再干净也逃不掉身为丈夫的责任,说实话,对吴家还是心存愧疚的,所以才允许她在他的后院栖身,“你很担心她们塞人来?”不答反问她。

        小七诚实的点点头,“我怕我应付不来。”打辅助和发号施令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性质的工作,想做好就必须熟知他后院所有事,以及他目前所处的社会地位,和社会地位带来的各种人际关系,绝非短短时间能掌握的,“等过一段时间吧。”至少得等她把这些事弄通了才能分出精力管其他的。

        听了她的话,他的神情没太大变化,只把视线从她身上调到前方,“一段时间是多久?”

        “至少得等她(他)出生吧……”低头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见他没吱声,歪头看他一眼,知道他又不高兴了,眼神一闪,计上心来,“嫌时间太长?那……回到羊城,我就让万夫人帮忙,她眼光好,万家后院那两个姨娘都和善温驯,不敢造乱,让她帮你找两个细致温柔的,行么?”说得兴起,一时不察脚下踩空,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幸亏他及时拽了她的后领。

        “莽莽撞撞,连路都走不好。”看她说的一脸兴奋就知道这番话是说来故意试他的,“不用万夫人帮忙,你还是继续当下去吧,册子也别录了。”继续当她的小姨娘。

        见他眉头舒展开,小七忍俊道,“那你可小心了,说不准到时又养出一个樊姨娘。”

        这回换他笑了,眉目弯的弧度特别大,第一次见他这么大的笑容,“胡闹。”这种话是可以随便在外头乱说的?让人听到还以为在论大哥的是非。

        不过说实话,内心里他的确怕自己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才会紧着要把她扶正,事态发展到如今,他已经不可能弃她于不顾,即便真娶了填房回来,这丫头也会横在他和正室之间。

        他不想像大哥那样把妾的地位抬的太高,那是乱家之源,也不想像三哥那样任由妾室被大房欺凌——连他一向随和慈爱的母亲,当年都没法做到心平气和地对待妾室,还能期待那个未知的妻室好好待她?

        从看到这丫头第一眼,他就知道吴家老太太是在报复他没能照顾好吴成君。给他下了这么一枚棋,进,吴家得惠,退,他的后宅怕是永无宁日,不愧是“人狐”莫家出来的,阳谋用的冠冕堂皇,有理有据。

        “你有想过要当樊姨娘?”穿过一道院墙后,他问她。

        “有。”人往高处走,谁不想过人上人的日子?“不过后来发现你好像不是那么食色。”应该说他在色/欲面前还是能够把控自己的,至少可以思考是要还是不要,这一点不太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控制力,“或者说我不是你喜欢的那种女子。”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所以——”

        他代她答道,“所以你就开始讨好嬷嬷,还给自己存私房钱?”眉头一挑,“吴家给你的身份是嫁进门的妾室,你不懂这意味着什么?”按大周律法,她这种身份跟普通的妾是不同的,不能够被买卖,或者随便发落,换句话说,除非他向官府出具证词,否则她是没办法离开李宅的。

        “……”当时的确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法律身份,她又没读过大周律法,只在吴宅见识过几个妾室被打发和发卖,以为自己失宠后也是这种下场,“存私房钱总是有好处的,即便像吕府姨娘那样,在庄子里也不至于受罪。”至少不会被饿死。

        “吕良已经把她接回去了。”他觉得有必要替好友平反一下,“而且早在西南就给她置了产业。”

        “……”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吕良更可恶了,“那吕夫人呢?”

        “她是当家主母,如今还生了嫡子。”这就是她的福气。

        “妻有份,妾有情,吕大人才是最有福气的。”小七低道。

        “婚嫁不是一个人的事。”即便是他这种性情的,都得接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为妻,既娶了,自然要付一连串的责任,但这责任里不包括必须付出所有私情,“有失有得,两个人在一块都得有这个准备,吕夫人得到了她最想要的。”地位,名分,以及吕家的臣服,“吕良想要的,他自己也会努力去达成。”

        “……”看着他,不明白他跟她说这番话的意义,“你是在开导我妻妾和睦之道?”为将来纳妾做准备?

        “……”叹息,“判断一件事的对错,不能单凭喜好。”这才是他想说的,她很聪明,很多事都处理的很好,但是最大的问题是感情用事,虽然没有明显表现出来,但还是能看到她心思深处的偏向性,这对她将来管家会有影响。

        “那你呢?有没有过单凭喜好的事?”问他。

        “……”转开视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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