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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五十三 桃花着锦 下


李宅的别院占据着桃谷最美的风景,平常无人时,宅子也会对外开放,让一些风流雅士进来赏花观景。

        时值桃花开得最好的时节,来李宅赏花的人也随之蜂拥。

        “舞柳枝中戏黄鸭,醉春遍野红桃花,这桃谷但是不愧这名字!”一白衣中年人对着漫山遍野的桃花抒怀感叹一句。

        旁边的青衣中年人抚掌附和一声,抬手邀请白衣人继续往前走。

        二人边走边高谈阔论,两名小厮垂首跟在后头,一个提着食盒,一个抱着笔墨箱。一行人路过一道垂花拱门时,忽闻门内一阵嬉笑声,定睛去看,只见杨柳树下站着一个周岁大的白胖娃娃,身上穿一件青缎子对襟小袄,生的圆额俊面,尤其那双毛茸茸的大眼睛,笑起来时,眼尾弯翘着,煞是好看。

        因为觉得这孩子长得好看,二人便驻足看了一阵儿。

        只见那娃娃扶着柳树干慢慢蹲下,小肉手指着树下的小黄鸭,嘴里嘟嘟囔囔的唤着“鸭鸭”。

        “这娃娃生的好面相,还是湛山兄有福气啊。”白衣中年人以为那娃娃是身旁友人的孙子,对其夸赞一句。

        青衣人名叫顾湛山,一听友人这么说,忙摆手,“门内乃李家私宅,外人不得入内,此必是有李家人来了,咱们到前头的溪边小亭去也是一样。”

        正说着,就听门内传来一句低沉的叮嘱声,“以恒,不要坐到地上去。”随着声音,一道修长的侧影出现在树下,身着黑缎窄袖的圆领长袍,袍袖上隐约印着银丝腾莽纹。虽说大周国对男子衣装上的腾莽纹早就放宽限制,但也没见哪个普通人敢随便穿这种衣服出来招摇的,但凡穿出来的,必是有爵位的。

        咦?

        李楚单手抱起儿子时,瞧见了门外的人,那穿青衣的他认得,乃秦川名士顾湛山,少时还教过他几日汉史。

        既是碰上了,自然要出来打招呼,抱着儿子从垂花门出来,再把儿子放到地上,恭敬的冲顾湛山施礼,并唤对方一声老师。

        顾湛山自然认得李楚,只是觉得自己不算他真正的老师,只教了两个月,人家就去了京城太学,“公子客气了,未曾授道解惑,怎敢称师?”寒暄一句后,突然想到身边的友人,忙向李楚介绍道,“此乃陆苍名士白居蝉。”

        陆苍名士?李楚在脑子里过一下陆苍名宿,最耳熟能详的自然是方氏那几位大家,眼前这位到是不曾听说,想是才成名不久,“先生有礼。”冲对方抱拳一礼。

        白居蝉本身是有些倨傲的,毕竟师出名门,达官显贵也常见,对于一些贵族子弟的品行他实难恭维,不过觉得此人倒是礼数周全,又生的龙虎之姿,想见不是那种纨绔子弟,便拱手还礼。

        一番寒暄后,特别是在得知白居蝉师从陆苍方家后,李楚便邀二人进了李家私宅,二人进去才知道,里头原来大有乾坤,这风景——薄雾苍翠,遍野桃林,当真是人间仙境。

        ***

        小七今日起得晚,醒来时,那对父子早已不见了踪影,据说是那个小的惦记着昨日那群小黄鸭,一早进来把他爹拍醒,爷俩晨练去了。

        哪知这一练便没了踪影,着人去寻,回来说前头来了客人,早饭跟客人在山间亭子里吃了,只让丫头来给恒哥儿寻件小披风。

        既来了客人,上午自然再没空陪她,小七便拉着红拂她们去坐红木舟,说是舟,却比一般的船大,坐在上头十分稳当。

        桃谷有一条穿谷河流,最窄处也有十来丈宽,水质清澈,两岸风景如画,尤其春日里桃花盛开时,简直无法用词语来描绘。

        “夫人快瞧,岸上的是不是将军和恒哥儿?”正嬉笑时,青莲指了远处山坡上的人影。

        只见青山绿水,梨白桃红之间,一大一小正呈大字躺在山坡的草地上。

        红拂赶紧让外头摇桨的几个仆妇把船撑到岸边。

        船头好不容易触到了岸边的浮萍,因怕搁浅,不敢再往前走,好在李楚腿长,抱着儿子一个纵身便越到了甲板上,把小家伙乐的在亲爹怀里直扑腾。

        “不是有客人么?怎么有空跑到这里打滚?”拍拍爷俩身上的草屑。

        “人刚送走。”李楚把儿子交给一旁的青莲,让她抱去洗漱一下,这小子刚在草地里挖了一手的泥巴。

        “什么客人?怎么知道你来了这儿?”他们出游的事没几个人知道,连西院那两个都不知道,临走前只交代了林田生两口子。

        “刚在门口遇上的,少时一个教汉史的先生,他领了个朋友来,说是陆苍弟子,就想看看他的言谈,你不是一直念着给恒哥儿找老师么?”洗完手,接了妻子递来的湿布巾,再在脸上擦一把。

        陆苍子弟小七是听过的,记得幼时在榆州时,吴家老太爷为了儿孙有出息,花了好大面子,托人想把家印和家戟他们送到陆苍书院,可惜最终还是没成,只得退而求其次,花重金请了陆苍弟子的弟子来家里教了两年,“那么大学问的人,能给这么点孩子当蒙师?”那也太大材小用了。

        “你儿子总是要长大的,陆苍本就不怎么收弟子,难得遇上这么一个,既认识了,结交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咱们家以后可不止一个恒哥儿要读书。”示意下她尚未显怀的小腹,子子孙孙总得提前考虑上。

        “女娃儿也给上学?”摸摸小腹,总觉得这次是个女娃儿。

        “她要想上,有何不可?大堂姐不就从小与我们一处上学?”他道。

        “……”那还是算了吧,她就个大俗人,可不想让闺女变成他大堂姐那样,也不是说他大堂姐不好,听他说过一些他大堂姐的事,感觉比她还像穿越者,有些行为实在让人匪夷所思,据说当年能把她嫁出去,真是费了大太太吃奶的劲,所幸堂姐夫才华横溢能够镇住大堂姐的种种石破天惊。小七觉得自己可未必那么幸运,能找到一个才华横溢的女婿来娶自己的闺女,还是安全点,走中庸之道吧,能像李家七小姐,八小姐那样就行。

        见她一脸恍然,李楚微勾唇角,“我们教出来的,肯定不会变成她那样。”他那位大堂姐的确有点过于洒脱了。

        “希望能如你所说。”叹气,生的越多,负担越重。

        清洗完手和脸,李楚拉她来到了甲板上,听听两岸的猿鸣莺啼,欣赏一下四周的桃红柳绿。在桃谷住了七八日,桃花陆续凋谢,最美的风景尽收眼底,也该往别处去了,“下一处,咱们去仰川吧?”他对父母仅存的完整印象就在那里,以前他不太愿意去那个地方,孤单人怀念孤单事,本身就是一种自讨没趣,如今不同了,他有了妻儿,有了小家,怀念便成了祭奠。

        “川川——”刚洗完脸,扶着门柱出来的恒哥儿听见父亲说话,不停嘴地重复着他的话尾。

        李楚回身将儿子一把提起来,“好,明日就带你去川川看祖父祖母。”

        听了他的笑言笑语,小七认真看了他一眼,他一向极少提自己的父母,上次听他说还是因为那位王家表妹。

        对于那个未曾谋面的婆婆,她的印象十分模糊,只隐约听王嬷嬷说是个性情温柔的,至于公公,更是无从打听,只知道死在了沙场上,战死时大约比他现在这个年纪大不了多少。有时想想他也怪可怜的,从小无父无母,虽有叔爷教导,但到底是亲情缺失,身边除了王嬷嬷也没什么女性角色,难怪养成了这种不苟言笑的性情。

        “听嬷嬷说过,母亲喜欢玉兰,这会儿玉兰花开的正好,不如我们去折些回来,养在瓶子里,明日带过去?”指着岸上的花树问他。

        说做就做,船往码头一靠,一家三口沿着河边小道一路折起花来。

        他采花是不需要爬树的,或助跑,或借着一旁的山岩、石块,三两下便能跃到枝上,她指哪里,他便伸手折下,没多会儿就得了几株曲折蜿蜒的玉兰花枝。

        娘俩笑嘻嘻地各抱着一捆玉兰花回到船上,红拂早领着青莲她们用绸布包了湿泥团子来,将花枝压在泥团子里,不怕它们风干凋谢。

        正午时分,外头艳阳高照,船舱里舒爽宜人,不想大老远回屋去,一家三口干脆在船舱里吃起了午饭。

        吃到一半时,谢济堂过来,说是主宅派了人过来,像是有什么急事,林田生怕耽误事,就亲自把人领了来。

        李楚不疑有他,放下碗便起身要出去,被小七拦住。

        “袍子上都是泥巴,怎么见人?换一件再去。”刚让梅香去屋里取衣服回来,动手帮他换下来。

        “我去看看,你们吃完先回屋里睡一阵儿,上午吹了半天的凉风,别闹出病来。”边系腰带边交代她。

        本来以为他去去就回,吃完午饭,娘俩又在船上待了一会儿,左等右等不见他人,恒哥儿又打起瞌睡来,只好先领他回屋里去。

        她是没打算睡的,歪在床上哄孩子时,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一觉醒来,日头已经落山。

        “怎么也不喊我一声?几时了?”边收拾头发边问红拂。

        “夫人别急了,将军有事出去了,半下午让人来回过,说是晚上未必能回来,让夫人别等他了,明日一早坐船往仰川去,他办完事会直接过去。”红拂道。

        “什么事这么着急。”小七是有些不高兴的,难得出来玩一趟,刚玩出点兴致,半路就被叫走了,如今又没有官职在身,怎么还这么多事要做?

        “怕是主宅里有什么事吧?谢济堂也跟着一道去了。”红拂从梳妆台上拿来箅子给她箅起了头发。

        一说到谢济堂,小七来了精神,眸子里的八卦之火熊熊烧起来,望着镜子里的红拂,问她,“你们俩怎么样了?”

        红拂装死,这几天一问就不说话,嘴巴紧的很。

        “前些日子樊姨娘还跟我打听你,问你可有人家了,主宅那边像是有什么人请她帮忙问你。”眼中闪着慧黠,盯着镜子里的人不放。

        红拂见躲不过去,小嘴一噘,“什么聊骚闲懒的货,让他趁早死了这份心。”

        这意思就是他俩成了?突然很好奇谢济堂是怎么转过这个弯的,软磨硬泡,这丫头才透露了点内情。

        在小七的安排下,前几日两人终于有了单独说话的机会,谢济堂也听说主宅那边有人看上了红拂——谁说的不得而知,总之就是知道了,那人谢济堂还认识,他觉得不合适,比他还不合适,无意中提醒了红拂一句,其实是为她好,哪知红拂会错了意,以为他在说她招蜂引蝶,气的当下就从小马车上下来,后边发生了什么红拂死活不说,结果就是两人聊开了。

        小七虽然八卦,但也只是怡情,没到探人**的地步,她既然不愿意说,她也不为难她,“成婚的事他怎么说?”这才是大事。

        “秀雪如今还在京城,他说回头跟她交代过了,再到夫人面前正式求亲。”红拂红着脸回道。

        “……”突然有些伤感,总觉得自己种的小白菜被什么拱了,“你跟我说实话,真的喜欢他?”

        红拂扭捏了一阵,点头。

        “好,等他来求亲时,我自是有话跟他说。”眼神微暗,“咱们两人打小就认识,如今又在一处这么久,我是真的怕你受委屈。”

        “夫人放心,我与他说好了,虽嫁过去了,我还是会在后院领差事,到时还得求夫人给我留个差事。”笑道。

        “我早想好了,将来恒哥儿,还有肚子里这个,总要分出去住,屋里的丫头婆子们多,良莠不齐的,总要有个人教导,你带的芳字辈那几个都很懂事,将来这事还是交给你能才放心。”这些人是他们夫妻和孩子最近身的人,不能马虎,

        红拂知道这是个优差,点头应下了这差事。

        在桃谷的最后一晚,小七觉得十分寂寥无趣,他不在,没人再给她讲古,夜里睡觉时,背后也没有温暖的身体让她靠着……竟有些不习惯了。

        睡着前,总隐隐盼着能早点去仰川。

        然而到了仰川后——

        一天,两天……五天过去了,等来的却是他奔赴东北大营的消息。

        据说,秦川遇到了大周建立以来最大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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