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卦
随着天机门主的令下,磅礴的神识在刹那间染上了煌煌色彩。
倏尔,夜空里的星辰仿佛都更加闪耀了一瞬,寻常人无法得见的星芒于月野间烁烁,汇聚成千万条光带,有如落花千树般垂落而下。
墨发白衣的男子伸出手去,即使眼眸紧闭,也依旧准确无误地将那一片火树银花纳入掌心。
他轻描淡写地一挥袖,星火便全部坠到了寒玉案的黑铁卦盘上,将卦盘上冷硬的经纬命线全部点亮,像是一幅刚刚落墨收笔的山河社稷图。
虽然其貌不扬,但这黑铁卦盘却是一件实打实的神器,不过因为其只能被天机门主使用,所以一直不被划入神器之列。
它名为天机盘,通身用方外之物九天玄铁打造。没有其他的用途。既不能拿来战斗,也并非防御法宝,只能用来测算命轨,同大道沟通,却也无愧神器之名。
“起——”
等到那些光线全部没入卦盘之后,千越兮忽然双掌推出,浑厚的灵力从他掌心爆发,牵引着卦盘上的经纬命线层层流淌,诡谧至极。
在他身后,所有手持拂尘的出窍期童子全部闷声后退一步,手上却不停,继续牢牢组合成太极阵法的模样。
星辰为子,山河为阵,天地为棋。
同那件注定要交付给天命之子的天命至宝不同,天机盘是独属于天机门的神器,也是门派的根本。
起风了。
在星辰之力汇聚的命线被注入某种玄而又玄的力量之时,卦盘周围掀起了狂暴白风,像是海边生成的风暴,风雨欲来。
端坐于轮椅上的白衣男子正位于风眼中心。
他面容的每一寸都完美无比,像是天道最满意的作品,找不出丝毫瑕疵。
三千墨发在空中狂魔乱舞,发丝上的沉金挂坠也在飞扬间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孤高圣洁。
即使在这种时刻,寒玉案上温酒的火苗也未有一丝一毫的偏移。
有人早早分出灵力,将沉香灯笼了起来,连带着馥郁酒香也。
天机门主修长十指飞速结出一个个繁杂无比的手印,漫天狂风里便生出一道道刺目金光,混着那些星光一起,重重的砸进了卦盘之内。
“铛——铛——铛——”
天机盘发出有如寺庙古钟般沉重悠远的低吟,遥遥从主峰山崖上传了出来。
大音希声。
不仅仅是太衍宗,整个北境都听见了这仿佛跨越了遥远时光而来的罄响。
它还在持续扩散,从北境一直扩散出去,爬过山野,掠过湖泊,穿过都城,直到越过整片大陆。
低阶修士难以听见这晦涩难明的声音,只有高阶修士才能注意到。
比起修士来,万花百草和飞禽走兽倒是最为直观地感受到了这份动荡,纷纷暴躁不安,异象层出。
“时隔千年,天机门终于再次起卦。”
掌门正坐在陵光大殿,刚刚从棋篓里拿出的黑子也在半空中一顿,久久未落。
他的对面端坐着一身寒气的玄玑剑仙。像玄玑这种冰灵根,打哪儿一走那里就是温度骤降。明明陵光大殿有着内置的降温阵法,偏偏青云从来不用,就喜欢找借口拉着剑峰峰主这位师弟下棋。
玄玑将手里白子收拢于掌心,抬头看了眼窗外沉沉夜色,“天机门此次下山,恐怕也是得到了什么预兆。”
“上次起卦,你我都尚且年幼。天机门的秘辛众多,偏偏又是在此时出山,很难不让人多想。”
青云叹了一口气,将手里的黑子落在棋盘一脚,“也不知道祖师是否出关,上次首肯同妖族结盟之后,便又没了消息。如今正道和妖族就要同鬼域开战,鬼域那位已经突破大乘,竟然是还要快了我一步。”
他干脆把棋篓一推,拧眉沉思,玄玑则抱剑坐在对面,一言不发。
青云在分析着如今的局势。
妖族如今修为最高的就是当初受了契约恩惠的妖皇。
妖皇容敛,千年前凌云剑尊的血契者。
血契是所有契约中最霸道的契约,结契者同生共死,可感应彼此,甚至一方实力提升,另一方还能平白享受修为反哺。
凌云剑尊成了仙,容敛自然也是修为暴涨,直接从元婴越到出窍。
这些年困扰修真界诸位的,就是这件事。
血契好处诸多,限制同样惊人,同生共死就是其中之一。凌云剑尊成仙后又入魔,自陨身死,按理来说容敛也是应当遵循血契规则,一同死亡的。
可容敛不仅没死,甚至还活了下来,仗着跃升的修为直接登临妖皇宝座。更怪异的是偌大妖族,也不乏有比他更强的存在,却愣是无一人反对。
容敛成为妖皇之后,以十分雷厉的手段处理了族内一大批高层,换上了自己的心腹。
但他这么一动,整个妖族都有些元气大伤。
可这位新任的妖皇是个张扬肆意的性子,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他甚至不在乎妖族能不能更加长久地繁衍下去,直接就用妖族圣物锁魂灯将一大批高层扔到地下妖塔,至今也没有放出来。
要知道,那一批妖族高层可个个都是些分神出窍期的,动了他们就是动了妖族的根本。
不然偌大一个妖族,修真界三大势力之一,又怎么会在鬼域这个后起之秀上栽了个大跟头?
青云思索片刻,忽而沉吟,“那鬼域之主的确是个角色。”
不过在几百年前,鬼域还是一片势力交错,七大城各个割据一方势力,谁也奈何不了谁。
这样的局面鬼域已经维持了近万年,所有人都以为它还会一直延续下去。
结果,七百年前,鬼域之主横空出世。
谁也不知道这家伙打哪里出来的,但毫无疑问,这家伙一出来就强的过分,一招一式疯狂无比。
即使是鬼修,那也是惜命的。他们知道九道轮回有多难,更加珍稀命途。
可鬼域之主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出招狠辣无比,从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置之于死地而后生,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令人望而生畏。
他花了两百年的时间,将整个鬼域清扫了一遍,七大城主被他修理的服服帖帖。或许也是被他那股狠劲给惊着了,城主们纷纷吓破了胆,奉他为主。
于是,修真界才多了一个鬼域之主的名号。
鬼域之主统治了鬼域之后,将都城定在了鬼域最深的酆都,日日夜夜待在那白骨宫殿。几乎从未在任何公众场合露过面,神秘无比。
虽说鬼修在修真界的名声一般,但也不至于沦落成魔修那样被所有势力敌视,喊打喊杀的地步。
但就连百年前各个大能联合开办的论道大会他都没去,发了请帖也如石沉大海,这就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了。
结果果真,一百年后,这鬼域就闹出大事了。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鬼域之主第一次修真界的亮相就是以迅疾如闪电之势,将妖族族地踩了个稀巴烂,抢了人家圣物,一时间凶名远扬。
如今妖族圣物锁魂灯被鬼域夺走,妖塔下那些人一时半会更放不出来了。平白就折损了妖族一条翅膀,鬼域这手算盘简直打的咔咔响。
实力不济的妖族只得选择和正道结盟。
没错,此次结盟,正道在实力上是占了上风的,所以也掌握了主动权。
这也是为什么正道不愿意同意妖族结盟的提议了,人家明摆着就是想借刀杀人啊!正道又不傻,能制衡就制衡,鬼域又没惹到他们,为啥要帮鬼域出刀啊!
不过这次妖族吃了大亏,倒也学会放下姿态了,不然也不会搬出行宫,直接贴到太衍宗这里来,倒也看着顺眼两分。
“师兄可知,老祖为何同意结盟?”
玄玑的眼眸有如寒潭深邃,他默不作声地扫了一眼星罗棋布的桌面,眉峰拧起。
太衍宗高层都对这件事情表示难以理解,就连玄玑也思索不出个所以然来。
虽说清虚老祖在宗内有着说一不二的地位,但这位老祖鲜少插手宗内事务,千年前那番变故,从掌门之位退下后,一直都在云游四海,后来回了宗门也是常年闭关,这次闭关更是一闭就闭了近七百年。
“师弟啊,这件事情,你可算问对人了。”
青云捋捋胡须,长叹一声,神色悠远。
修真之人外貌都年轻无比,他非要给自己留一簇胡须,看起来实在不伦不类。
玄玑看了他师兄两眼,难得没有用剑修的直神经去挑战师兄的审美。
“不过,再多的我也只是听了些风声。”谨慎地掐了一个隔音咒后,青云这才苦笑着开口:“据说......那鬼域之主同老祖他...有些渊源。”
众所周知,清虚老祖可是一位眼里不容沙子的正道领袖。若是真要有了渊源,那定然是结仇了的。
说完这句话,青云便将食指放于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悄悄将咒撤了。
另一旁,就在他们两人下期的空档,主峰顶上的卦算也差不多够了火候。
黑铁卦盘上的金色愈发胜极,绽放出如同烈日初生般的璀璨光辉,炽热无比。
夜晚没有太阳,这天机卦似乎就成了那太阳,迸发出无限光芒。
千万条命轨在卦盘之上交错纵横,汇聚成无数若影若现,近似于梵文的活字天书。
在旁守着的小童不慎看了一眼,猛地就呕出一口血来,还好后面候着的小童看见,连忙上前一步补了阵法的空缺,这才没能酿下大错。
到时候了。
就在千越兮想法刚刚落下,天机盘好像也懂得了他的意思。那些命线和天文全部都像一瞬间活过来了一般,汇聚成一束,猛然扎进了天机门门主的识海。
霎时间,渡劫期浩瀚无垠的识海也被染成了融融赤金。
轮椅上的千越兮忽然睁开了眼。
他的眼睛早就在千年前彻底失明,左右不过一对无用的珠子。
不过修为到了他这个层级,眼睛有或没有,关系都不是很大。
到底天机门主还是不像寻常修真人那样,有些是被仇家剜去双目的,模样骇然,只能在眼睛处覆一条白纱以遮蔽一二。
而如今,在天道的旨意下,那双原本已然浑浊无光的眼睛忽而绽放出万千混沌神采,煌煌不可直视。
千越兮现在看到的世界并非寻常肉眼或神识出窍时看到的世界,他只能看到无数条命轨在视野里交错纵横,联通天地,紫气鸿蒙。
每一次同大道沟通,千越兮都需要花很多时间,从那繁杂斑驳的信息中寻找出意图。
也罢,大道无形,晦涩难懂,天机门主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这一次,天道传达的意思却格外简洁明了。
【有方外之人进入此界,莫让他毁了此界命数】
传到千越兮脑海中的并非话语,更像是一道至高无上,玄而又玄的神识。
只是这段话却让千越兮有些惊讶。
天道鲜少会布下这样的预兆,特别是于生杀有关。
天道想要弄死一个人,那还不简单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只怕是这人,恐怕已然跳出了天道的五行命数,这才需要如此费神。
天机门主思忖片刻,眼眸的混沌光辉缓缓又沉了下来,偃旗息鼓,重新恢复成漆黑一片。
远处山下,刚刚摆脱了清虚子的玄衣少年似有所觉,遥遥回头眺望一眼。
朦胧夜空里,天边高崖金光乍现,如梦似幻。
不知为何,宗辞蓦然想起。
自己似乎是见过这道金光,听过那道钟声的。
好像就在那个......他千年前身死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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