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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华雄茂愤怒了,更准确地说,是恼羞成怒。游缑的话不是不对,华雄茂知道自己一些做法不够恰当。被一个女孩子这样直接指出来自己的错误,的确很没有面子。如果是在往常,华雄茂或许就不会如此恼火。他和游缑认识这几个月,两人关系处的也不坏。在绍兴是没有青年男女一起共事的机会。只有在上海,在陈克这里,大家才能真的一起做事而不会引发什么特别的问题。华雄茂还是非常在乎这种同事的友谊。

                如果不是游缑公开发炮,华雄茂绝对不会这么愤怒,甚至有可能还会听游缑的劝告也说不定。但是游缑在党会上这么说,华雄茂绝对不能接受。

                在这几个同志里面,华雄茂是最早追随陈克的。两人第一次见面差点打起来。陈克的凶悍作风在气势上的确压倒了华雄茂。华雄茂在酒馆里面主动和陈克的挑衅式的交谈,某种意义上不过是华雄茂试图给自己找一个台阶罢了。华雄茂虽然是武举人,但是他家里面非常想让他读书,考秀才,举人,这么一步步地迈上官途。但是华雄茂性格里面实在不是读书的材料,他爱读各种传奇小说,也爱读三国。华雄茂倒也有些自知之明,曹操、刘备、孙权,他不敢自比。每次读三国的时候,华雄茂忍不住就认为自己该是那乱世里面的赵子龙,追随明主平定天下。

                陈克自报革命党的身份,让华雄茂本来就不安分的心动摇了。反正也要出去闯闯,先跟着陈克这个貌似文武全才的家伙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在后来的历程里面,华雄茂觉得陈克真的是个仁德的刘备。对待工作,对待统治,对待朋友,陈克的做法可谓全心全意。陈克自己有知识,这本来就让华雄茂钦佩。陈克从来不藏私,还把所有的知识都教给大家。不知不觉之间,华雄茂已经深深地被陈克的风范吸引,死心塌地的跟随陈克了。

                在与陈克的一起做事的这几个月,陈克的一些弱点也暴露出来。但是华雄茂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若是刘备一人就包打天下,那要五虎上将和诸葛孔明做什么?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这点子道理华雄茂懂得。而且正是这些弱点,才有华雄茂的用武之地。华雄茂虽然嘴里面不说,但是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成为陈克最主要的支柱。至少也是非常重要的支柱。

                对于齐会深在团队内的崛起,如果一定要说华雄茂妒忌了,也不准确。华雄茂觉得不能接受的是齐会深和陈克的关系。这两个人私交上倒也未必多么亲密,但是在陈克倾尽全力的革命事业上,两人步调非常一致。华雄茂觉得自己被齐会深逐渐排除在陈克之外了。

                陈克这些日子来,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革命事业上,华雄茂自然希望自己能够承担更多的责任,偏偏齐会深一步步地走上“第二人”的位置。这让华雄茂不知不觉间就充满了对抗意识。正因为太想夺回陈克“最有力同志”的位置,不知不觉之间,华雄茂的表现就越来越失态。

                现在,游缑说出了实情,而且隐隐的指出了华雄茂内心非常在意的一件事——他也意识到自己这么做或许不对。经过了陈克的党课教育,华雄茂也明白人民革命的意义。但是华雄茂参加人民革命仅仅是出于对陈克个人的忠诚。如果从人民党的政治角度,华雄茂隐隐觉得自己有些过了,但是出于对陈克个人的忠诚心,出于那种三国演义里面的“君臣之谊,骨肉之情。”华雄茂又觉得自己没错。

                在这样的自我的对立念头交错下,游缑的话就格外不能接受。但是华雄茂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这样的尴尬与愤怒之中,华雄茂忍不住看了陈克一眼。

                瞅着陈克那一脸无奈的神色,那微皱的眉头,看上去要说点什么。这倒给了华雄茂一个下台的台阶,他强忍怒气看向陈克。心里面反倒有些轻松了。

                游缑本来也不是真的要把华雄茂如何,她也不知道华雄茂内心的真实想法。之所以芳说说了那一句,仅仅是对华雄茂在党会上的失态有些很简单的不满。看到华雄茂方才的怒意,游缑也觉得有些后悔了。既然华雄茂不吭声,她也干脆别过头看向陈克。

                结果陈克闭上了眼睛,跟要做法的神棍一样。反倒让大家有些摸不着头脑。所有人都看着陈克,等他继续表演。

                政治工作首先就要聆听,这不仅仅是政治工作,和人打交道也是如此。只有一个人说话,那绝对不是交流。所以陈克决定先等矛盾爆发了再说。扪心而论,陈克是绝对不希望爆发冲突的,但是爆发冲突是一种必然而绝非偶然。

                陈克之所以闭上眼睛,倒是某种意义上的逃避,反正大家吵起来,自己有耳朵就好了。睁不睁眼都不影响听力。结果陈克等了一阵,却没有任何声音。他连忙睁开眼睛,只见众人大眼瞪小眼的瞅着自己。华雄茂是关切,游缑是好奇。争吵竟然就这么奇妙的结束了。反倒让陈克有些意外。

                虽然还不是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工作第一。陈克自然不肯再去激化矛盾。“今天咱们确立了人民党的组织原则,以前我们还确定过人民党党员的三大作风。正岚,你把那三大作风说一下。”

                “啊?”华雄茂觉得这个问题颇为意外。但是陈克在党课上反复强调,逼迫大家每次课都要背诵。具体内容华雄茂还真的没有忘记。“人民党党员的三大作风,一,理论密切联系实际。二、和人民群众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三、批评与自我批评。”

                说完这三大作风,华雄茂已经清楚陈克怪罪的意思,这三大作风当中,陈克现在要强调的是第三条“批评与自我批评”。虽然心里面还是不服气,但华雄茂的怒气倒也平复下去了。

                “针对发展新党员的这件事,党员有了,理论有了,群众也有了。在这项工作里面,我希望,我要求同志们发扬人民党的三大作风。”陈克说道。

                众人要么低头沉思,要么莫名其妙。过了好一阵,游缑突然笑了一声,惹得众人都看过去。

                “三大作风啊。我听着有点像老学究,讲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人民党党员本来就是要做圣人。这个绝对没错。”

                “圣人?现在天下到处都是玩命的要赚钱,要升官发财。反倒是咱们人民党,竟然要做起圣人,要弄起这仁义道德来了!咱们,咱们可是货真价实的革命党,是要造反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游缑越说越觉得可笑,最后干脆趴在桌子上放声大笑。其他同志都面露苦笑,倒是武星辰忍不住跟着游缑笑了几声。

                游缑方才嘲笑过华雄茂,对游缑这样的发言,华雄茂倒是想批评几句的。但是不知为何,他觉得游缑说的很对。批评游缑的话,怎么也不能违心的说出来。就在这一片奇怪的气氛当中,陈克先是无奈的苦笑,突然间,连他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既然陈克都笑了,其他同志自然也不再去强忍笑意。统统以自己的个性大笑起来。

                武星辰是在一阵冷笑与一阵大笑之间互相切换,游缑和华雄茂是孩子一样的大笑。陈天华边笑边流泪,陈克和齐会深笑声中充满了无奈和一种遏制不住的笑意。何足道和秦武安纯粹是被群众行动所感染,笑了一阵之后却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比自己年龄大了几岁的同志们大笑。

                陈克没有生气,这个问题他也曾经向自己提出过。在21世纪这个纷乱的时代,身为一个**者,首先要建立的就是坚定的道德观,而且还是真正的道德观。当他切切实实的从理性上弄明白这是一种必需的时候,陈克的感性立刻就爆发了,他一个人倒在屋子里面的床上放声大笑。在之后的几天里面,无论在什么场合,公车上也好,骑自行车也好,工作中也好。只要想起这个问题,陈克都会忍不住放声大笑。无数人好奇、惊讶、厌恶、甚至蔑视的眼神都不能让陈克的笑意有丝毫的减退。

                1905和2005,立于100年两端的两个年头,某种硬性对比上是一种奇妙的轮回。1905年,旧的文化传统在外来工业化的冲击下已经摇摇欲坠,仁义道德这些已经被教条化的东西彻底崩溃了,正义仅仅成了纸面上的东西。这和2005年是一种奇妙的类似。陈克记得自己是在2005年才确定了**和社会主义理念的,在那个时代,中国本国的工业化发展极为迅猛,旧有的教条也不再受到任何尊敬。而作为教条制高点的“道德”,更是遭到了质疑。

                陈克在之后不得不确信了一件事,唯物主义和**本身就是一种思想体系,是一种道德体系,对这个思想体系的坚持,本身就必然会导致道德的重建。在好几年后,有一个家伙突然批评陈克,“对你们这些真五毛来说,你们是有信仰的。”

                这句话真的如同醍醐灌顶,陈克才对自己的变化恍然大悟。

                信仰就是一种坚信,陈克从被迫用唯物主义辩证看待问题,到主动用唯物主义辩证法看待问题,到底花了多久,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但是陈克对当年自己确定道德的意义,进而引发的那种无可名状的滑稽感,以及引发的大笑记忆犹新。

                同志们有这样的反应,陈克毫不觉得意外。陈克拼命的向他们灌输唯物主义历史观,这些同志也的确切切实实的接受了,所以他们也像当年的陈克一样,感到了道德的重要和必然性,然后他们也只有大笑了。陈克的工作还是很卓有成效的。

                陈克的笑意消失了,他的目光也在不经意之间变得坚毅起来。同志们渐渐停住了笑声。他们的目光并没有涣散,同样充满了活力。

                “大家觉得我们自己就不能是这个时代的道德标杆么?我们就不该是这个时代的道德标杆?或者说,仁义道德这东西本来就错了么?”陈克的声音充满了力量。

                “不,没有错。但是一想到,一想到我自己这个被人在背后说的一无是处的人,也居然是仁义道德的表率,也是圣人了。我就忍不住想笑啊。”游缑脸上露出了要笑的模样。或者说,她脸的下半部要笑起来,但是游缑的眉毛紧皱,眼圈也红了,泪水忍不住趟了下来。用力的擦了一把眼泪,游缑精神抖擞的坐直了身体。“文青,以后要做什么,你说吧。”

                除了武星辰之外,其他同志也同样坐直了身体,目光坚定的看着陈克。等着陈克的号令。

                “我们代表了中国新的仁义道德。我们也注定要确立中国今后一百年内的仁义道德。”陈克的声音有力,却不狂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我们的理念推广到人民中去。现在,我们面对一个黄埔书社。以后我们还要把理念推广到全中国。所以,我在这里要再次强调,所有人民党党员必须坚定不移地贯彻人民党的三大作风,理论联系实际,紧密联系群众,批评与自我批评。以后大家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同志们已经恢复了平静,每个人的注意力都比刚开始的时候更加集中。方才游缑和华雄茂的不快早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现在咱们进行具体分工。把发展新党员的工作安排好。开始讨论吧。”陈克说道。

                这次党会从晚上六点一直开到十二点,经过同志们分析,讨论,调整,最后达成的新人事安排,和大家最初直觉的想象大不相同。

                负责生产部门的工作居然交给了齐会深。齐会深全面负责学校建设与医院经营。毕竟这条线是齐会深拉来的。游缑负责药品生产与化学科讲课,还要兼了总部的教务安排工作。武星辰负责药品销售。原先华雄茂拉来的那些客户,则交给何足道来接手。华雄茂与秦武安负责工地上的劳动,以及人员观察工作。秦武安本人还要承担起会计工作。陈克和陈天华全面执掌宣传工作。

                工作细分之后,每个人立刻感觉压力非常大,大家都急切地生出招收新党员的想法。就算是华雄茂依然不想居于齐会深之下,现在也没有精力去顾及这个问题。本来急切地希望能够承担工地上的考核工作的就是华雄茂本人,现在工作全部交给他来负责,他又开始担心自己能不能做好。

                游缑说的没错,让华雄茂做到如同陈克那样从容不迫,有条有理,谦虚谨慎的指挥大家工作,他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做到陈克的水平。但是这件工作是他自己要求的,出尔反尔的拒绝也明显不合适。

                陈克看了看手表,“十二点了,散会吧。正岚,你和足道送游缑回家。”

                华雄茂心中一喜,游缑好歹也是有相当的组织能力的,送游缑回去的时候,正好可以讨教一下。而且何足道是个好孩子,不会背后说人坏话。就算是当着何足道的面向游缑道个歉,也不算丢人。何足道同样高兴,既然华雄茂的那些客户以后要交给何足道来负责,能和华雄茂一起,也有向华雄茂讨教的机会。

                三人起身出门了。大家也纷纷去休息,会场里面只剩下了陈克与陈天华。

                “文青,这个宣传应该怎么搞,文青应该有章程了吧。”陈天华问。

                “我要写点东西,星台你先把你的想法说一下。我边写边听行么?”

                陈天华看着陈克把纸笔准备好,忍不住笑了一声,“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啊。”

                “咱俩一块熬夜,又不是这一天两天了。同志,开工吧。”

                “文章长么?”陈天华问。

                “得一个多小时。”

                “那你写我看,写完再说。”

                “也好。”

                陈克说完就开始动笔,这不是什么创作,不过是主席当年著名的《反对本本主义(教条主义)》。陈克刷刷点点的写下了提纲。

                一、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二、调查就是解决问题。

                三、反对本本主义。

                四、离开实际调查就是要产生违心的阶级估量和唯心的工作指导,那么,它的结果,不是机会主义,就是盲动主义。

                五、社会经济调查,就是为了得到正确的阶级估量,接着定出正确的斗争策略。

                六、中国革命斗争的胜利要靠人民党的同志了解中国情况。

                七、调查的技术。

                写完提纲之后,陈克把这页递给陈天华。“星台怎么看?”

                陈天华瞅了一阵,“文青要进行社会调查?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革命,就要知道中国到底啥样子。咱们这些人,又吃又喝,坐在这里吹革命,容易的很。”

                “中国现在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陈天华很不解。

                “那星台说说,中国现在到底是什么地步,你来说,我来听。”

                陈天华自然把大面上的东西说了一番,丧权辱国,民不聊生,割地赔款。总的来说,还是那套陈克听过很多遍的玩意。陈克挥笔疾书,当陈天华说道激动地时候,陈克也点点头,哼两声表示认同。

                这些内容也不多,加上说过多遍,陈天华知道陈克对此很清楚,不到十分钟他就说不下去了。陈克抬起头问道:“那么我问一个问题,割地赔款,民不聊生。这两个问题之间的具体联系是什么?割地赔款如何一步步地导致民不聊生的。星台能否说明一下。”

                “呃?”陈天华愣住了。他本以为陈克是在专心写东西,顾及到自己的情绪,这才让自己说说。没想到陈克直接对自己的话提出了疑问。他反倒有些不适应。

                “我们宣传是为了推动革命,让更多的人加入我们的组织,加入我们的队伍。现在,你把我当成一个要说服的对象。我是一个青年,我是一个农民。我想问,我知道割地赔款有问题,但是他具体是怎么让我的生活变得民不聊生了。这件坏事具体都是怎么运行起来的,怎么让我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差的。在这件坏事里面,哪些人是坏蛋,他们到底坏在哪里?星台,你来告诉我。”

                陈克说完,继续埋头写稿子。陈天华几次张嘴想说话,却发现说不出什么来。他自己对此真的一无所知。

                沉默了好一阵,陈克把已经写好的部分放在陈天华面前,自己继续埋头写稿。陈天华连忙拿起纸张,读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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