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子
要空调遥控器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
后来想想,那段时间秦晗每次去遥南斜街,罗什锦都会怂恿她去找工作中的张郁青索要空调遥控器。
有时候是因为天热,想开空调;有时候是因为太冷,要关上空调。
李楠都说罗什锦,你一个卖西瓜的,对温度变化还挺敏感。
罗什锦大着嗓门:“我们胖子,都对温度变化敏感!”
在罗什锦的敏感里,秦晗也被锻炼出来了。
张郁青的态度越纵容,她越放松,甚至学会了撒娇。
有时候张郁青在纹身师和顾客谈图案,秦晗门也不敲,轻手轻脚溜进去,然后站在张郁青身后,手搭在他肩膀上,假意按摩。
多数时候,张郁青会回过头,露出无奈又温柔的笑,告诉她遥控器在哪儿,让她自己去拿。
只有一次例外,那天他正在和顾客说得认真,秦晗溜进来,又假惺惺地去给他按摩肩膀。
张郁青当时还在说着话,也许把秦晗当成了丹丹或者谁,在秦晗把手放上去时,他下意识抬手,拍了两下秦晗搭在他肩上的手背,示意她先别捣乱。
他手指温热,搭在她手上,秦晗觉得有无数电流涌进皮肤。
她没拿遥控器,红着脸,落荒而逃。
秦晗不知道,她跑了之后,张郁青才反应过来,停下谈话,看了眼自己的手心。
顾客笑着打趣:“青哥,刚才的小美女是你女朋友吗?”
张郁青轻笑一声:“活祖宗。”
大学的生活被秦晗过得有滋有味,上课,早起去图书馆占座,偶尔去参加集体活动。
忙碌是很忙碌,想要学的东西太多,甚至比高中还累,但她和张郁青的联系也更多了些。
平时在学校就给张郁青打电话或者发微信,周末也总能空出一天去找他。
大概是接触得多了,现在她也不再拘泥于高中校园里的那点事情,他们之间可聊的话题也越来越多。
有那么几次,和张郁青的通话时间居然有一个小时那么久。
某些汲取温柔的频率,抚慰了她加速成长时的不安。
秦晗想,这样的长大似乎也不算难熬。
哪怕张郁青说30岁才算成年,她似乎都能欣然接受了。
10月底的时候,秦晗手机里开始有陌生的号码来电。
是邻省的手机号,总是赶在秦晗上课时或者在图书馆时打来。
秦晗的手机常常是静音的,有时候看见未接来电,已经是一两个小时以后了。
这个电话她不认识,也就没回过,但隔三差五,这个电话还会再打来。
阴差阳错的,半个月里秦晗看见过4、5次这个号码的未接来电。
和室友们说起时,谢盈敷了个绿色的面膜,盘腿坐在上铺说:“肯定是诈骗电话,现在的骗子都很长情,给你多打几次,搞出一种前任余情未了的错觉,好让你打回去。”
孙子怡也点头:“然后你就会打回去啊,一打回去,得,扣钱了。”
室友们都这么说,秦晗也渐渐不再惦记这个电话了。
有天洗过澡,秦晗正在寝室吹头发时,谢盈叫她:“小秦晗,你手机!”
是那个陌生号码。
秦晗接起来:“您好?请问您哪位?”
“秦晗!秦晗!是我,我是徐唯然,你还记得我吧,我是徐唯然。”
秦晗有些意外:“你好徐唯然,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秦晗秦晗,我给你打过很多次电话,很多次,有时候无法接通,有时候打过去没人接,我找不到你......”
徐唯然那边传来类似干呕的声音,然后是他的喊声,“你是不是故意躲我!是不是!”
“......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号码。”
徐唯然大概是喝多了,说话声音很大,语无伦次又总是在重复同样的话。
秦晗听了一会儿,问:“徐唯然,你如果有事找我,明天清醒时再给我打电话好吗?”
电话里静了一会儿,徐唯然突然大声质问:“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秦晗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秦晗不想和喝醉的人聊这些问题,只说自己要挂断了。
“胡可媛都告诉我了!你有男朋友了!是不是!”
秦晗蹙着眉把电话挂了,谢盈从上铺探头:“小秦晗,有情债啊?”
“没,只是一个高中同学。”
那天晚上秦晗没能得到安宁,徐唯然像疯了一样不停打电话过来,又在高中群里不停艾特秦晗,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有一个女生说他吵,徐唯然发了很长一条语音在群里,他骂了那个女生。
然后群里的同学和徐唯然吵起来,不断有新消息涌出来。
秦晗始终没说话,想了想,把群退了。
第二天,徐唯然发了信息来道歉。
【秦晗,我真的很喜欢你,从高中开始就喜欢你,我知道你一直不怎么喜欢我,昨天的事情我很抱歉,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了,祝你和男朋友幸福,再见。】
秦晗没回复,也没空去想这场闹剧里胡可媛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这件事像是生活里的一小段插曲,就这么过去了。
她在图书馆里上自习时,偶尔走神想起这件事,忽然觉得自己挺冷漠的。
为什么面对徐唯然的那些难过,她觉得无动于衷呢?
后来秦晗知道了,也不是她冷漠,是她和徐唯然之间,并没有那么近的关系。
因为在谢盈出事时,她是实打实地跟着难过了好多天。
当天晚上,从图书馆回宿舍,秦晗裹紧了外套一路小跑,推开寝室门,她呼着:“今天晚上好冷呀。”
说完,她忽然觉得寝室里气氛不对。
大家都沉默着,而谢盈的眼睛是肿的,眼皮通红。
秦晗心里一紧,赶紧过去:“盈盈,怎么了?”
谢盈平时很成熟,大大咧咧的性格,秦晗每次看她时,都觉得她身上有种让人自叹不如的风情万种。
但现在谢盈塌着肩膀,抱着一盒抽纸,哭得嗓子都哑了。
秦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时,只能抱住谢盈。
谢盈在她怀里哭得抽抽噎噎:“我每天、每天都担心,担心自己话太多会影响他复习。我以为他会努力学习,然后考试到、到帝都来。我以为他因为我,会很想很想来帝都市上大学。我总怕打扰他,可是他居然去和高三的女生聊天,聊一整晚。他还给那个女生买早餐,给她画复习重点。”
谢盈的男朋友是她的高中同学,高考时失利没能考到帝都来,现在正在复读。
有时候吃到什么东西,谢盈会说,等他来了也带他尝尝。
看到什么好玩的,谢盈也会记下来,想要等着明年高考后和男朋友一起来。
谢盈给男朋友打电话时,永远都不超过一分钟,生怕打扰他学习。
秦晗以前无意间听到过,听见那个男生在电话里和谢盈说:“不说了,我真的很忙,在复习呢。”
谢盈就会用她妩媚又温柔的腔调回他:“那挂了吧,不打扰你啦,学完早点休息,身体最重要。”
那天晚上谢盈哭了很久很久,她没有回自己的上铺,是和秦晗挤在下铺睡的。
寝室熄灯后,谢盈哑着嗓子,像呓语一样说:“还是珍惜当下的好,我有很多话想要和他说,都在等着他明年来,可原来,我们已经没有明年了。”
秦晗在黑暗里,听得鼻子一酸。
可能是因为谢盈失恋后总是目色黯淡地发呆,或者是因为秋末冬初的帝都市又总是动不动就天色闷着一层霾,秦晗忽然有种“来不及”的迫切。
说不上这种迫切是哪来的,总是偶尔冒出来一下,让她患得患失。
那几天秦母也总是打电话过来,说上很多秦父是“坏人”的言论。
很多人担心夏季纹身出汗影响效果,都在天气转凉后才去做,张郁青又变得很忙。
也有几天没有长时间通话过了。
秦晗更急切,迫不及待想要在周末去遥南斜街见一见张郁青。
周末的第一天,秦晗还是先陪着谢盈去逛了商场。
谢盈稍微打起些精神,拉着秦晗的手,说话时长耳环在脸侧轻晃:“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老娘还能缺男人,现在就买一条超美的衣服,去勾搭男人!”
其实谢盈昨天晚上还在说梦话,带着哭腔的那种。
秦晗陪着谢盈逛了几家店,谢盈试了一条裙子,法风的那种连衣裙,方领,露出一大片白皙的皮肤和锁骨。
裙子有些假两件的设计感,腰上是黑色的纱笼着腰肢。
谢盈拎着裙摆:“小秦晗,我也送你一条吧,咱们穿一样的。”
“不用了......”
“别推辞,谢谢你这几天陪着我,给我记笔记给我带饭,给我一个感恩的机会吧!”谢盈笑嘻嘻地说。
秦晗没尝试过这种风格的衣服,连连摇头,最后还是被谢盈推着去换上了。
照镜子时,谢盈帮她把马尾辫放下来,头发披散在肩上。
谢盈惊呼:“小秦晗,你这么美你知道嘛?!”
秦晗自己都愣了愣,这条裙子真的特别显成熟。
她想过自己已经成年了,但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女人”。
谢盈说:“信我的,穿着这条裙子去见你的青哥哥,男人都是视觉动物!”
星期日,秦晗左思右想,还是穿着新裙子出了门。
她没看天气预报,一岀宿舍楼就缩起肩膀,气温居然和昨天差了这么多,腰上的薄纱嗖嗖漏风。
到遥南斜街时,风吹得更大,街口下象棋的老大爷们都没出来。
秦晗硬着头皮从街口走到张郁青的店,冻得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丝袜这种东西,穿上和没穿有什么区别!
居然一丁点保暖的作用都没有。
秦晗跑进张郁青店里时,店里只有张郁青在,他抬眸,目光稍微顿了一瞬。
“好冷啊!”秦晗搓着胳膊跑进去。
张郁青把空调开了暖风,才笑着开口:“冷还穿这么少?”
秦晗想起谢盈那天晚上带着哭腔的话,“还是珍惜当下的好,我有很多话想要和他说,都在等着他明年来,可原来,我们已经没有明年了”。
那她和张郁青会不会有明年呢?
明年,张郁青会不会找个到那种20岁以上的女朋友呢?
那种不安又来了。
秦晗忽然很着急,她拿下抱在胸前挡风的书包,说:“我特地穿给你看的。”
说完,捂住嘴打了个喷嚏。
张郁青没说什么,上楼拿了件外套给秦晗,然后出去买了热的乌梅汁。
窗外是呼啸的冷空气,窗上贴了一层薄薄的白雾。
热乌梅汁里放了一片橙,还有桂花独特的绵香。
秦晗披着张郁青的外套,坐在桌边。
她吹开浮在上面的干桂花,喝了一口,觉得透骨的冷意消散了些。
可能因为着凉,秦晗的鼻尖是淡粉色的。
张郁青坐在秦晗对面,指尖偶尔在桌面上敲两下,若有所思。
小姑娘穿得挺漂亮,大方领子露出纤小精致的锁骨。
她动时,紧致的腰线在薄纱里若隐若现。
其实在张郁青眼里,她穿什么都好看。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纠正秦晗一个观点,女人性感时,更容易激起的不是喜欢和爱,而是一种生理上的性.冲动。
如果秦晗是很强势的性格,穿什么出去他也不太担心。
但秦晗脸皮薄性子软,如果真遇上流氓,说两句难听的,小姑娘肯定要伤心,或者留下心理阴影。
况且......
张郁青眉心微微拧起。
刚才问她怎么穿这么少。
小姑娘脱口而出,说穿给他看。
他这么有自制力的人,都差点起杂念。
大学的男生更冲动,万一小姑娘穿得漂漂亮亮的,让那些男生误以为是对他们行为上的暗示和纵容呢?
万一对她做什么不好的举动呢?
这么一想,张郁青忽然有些烦躁。
秦晗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去洗手间了,张郁青起身,站在洗手间外面等她。
秦晗一出来,就被张郁青堵在了门口。
他垂头看着秦晗:“刚才说裙子是穿给我看的?”
秦晗扬着脸:“嗯。”
张郁青靠近了些,故意吓唬她:“小姑娘,你这是在撩.拨人,撩人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秦晗看着张郁青,目光清澈:“你会吻我吗?”
张郁青:“......”
好像用错方式了。
“其实我不太紧张。”
秦晗说话时睫毛都是颤的,声音小小的,却很有坦诚的味道。
她说:“我梦到过你吻我,梦到过2、3次。”
小姑娘这么说时,大概是害羞,斜着眼看向别处。
她刚喝过热的乌梅汁,嘴唇不知道是被热的还是乌梅染的,呈现出一种宝石色的红,说话时下颌又轻轻地发抖。
像是压在树梢上雪,风一吹,就温和地摇曳。
张郁青觉得自己要是定力差点,没准儿真能吻上去。
他猛地收回视线,偏过头,开始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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