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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晗到家时,爸爸已经在家里了,他的西服外套搭在椅子上,领带也松开了,正坐在客厅的桌边和秦母聊天。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终于回来啦,我去换衣服,稍等一下,咱们这就出去吃饭。”
秦母说完,笑着起身,走了两步又狐疑地回头看了秦晗一眼,“穿了谁的外套?”
秦晗几乎忘了自己还披着张郁青的外套,被妈妈一问,支吾着扯了个谎:“同、同事的。”
“那记得洗干净再还给人家。”
“好的。”
一直到秦母进了卧室,秦父才笑着看了秦晗一眼:“真的是同事的外套?”
秦晗赶紧捂住爸爸的嘴,然后摇头,把声音压到最小,几乎是用口型说的:“不是。”
秦父笑着:“让我猜猜,这个外套的主人,我见过吧?”
秦晗犹豫一瞬,点点头。
“也好几年了,你和妈妈赌气这么久,也差不多了,最近回国关系有缓和些吗?”
秦父笑着捏了捏秦晗的脸,“我们的小晗,气消了吗?”
秦晗垂着眼睑,点头。
秦父看了眼秦母紧紧关着的卧室门,小声说:“毕竟是家人,没什么过不去的,我们小晗现在是大人了,聪明的大人应该知道找时机把隐藏的矛盾沟通好,需要爸爸帮忙吗?”
秦晗这次摇了摇头:“我会找机会和妈妈聊的,我自己可以。”
确实有过埋怨,也有过气愤。
不然她也不会几年都不回家。
想到妈妈,她总能想起那年冬天的遥南斜街。
张郁青隔着门说,回去吧。
她不甘心,死心眼地想要看看张郁青藏在屋里的女人到底什么样。
他爱的女人会有多成熟,他才会嫌弃她是个小孩呢?
遥南斜街没有路灯,秦晗藏在黑暗处的垃圾桶旁边,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妈妈从张郁青的店里走出来。
那年冬天真冷,冻得她脑子一片空白。
那天她妈妈走后,张郁青也匆忙出门。
他大概是有急事,也不在状态,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冷漠的气质。
连秦晗打了车偷偷跟在他后面,他都没发现。
她跟着他去了医院,听医生斥责他怎么把孩子放在医院自己出去那么久,又听他谦卑地道歉,和医生商量给丹丹手术的事情。
商量完丹丹的手术,他又和医生商量,能不能把住在楼下病房的张奶奶调到楼上来,和丹丹一起,方便他照顾。
医生走后,张郁青独自坐在走廊里,胳膊搭在腿上,按了按眉心。
那神情秦晗现在都记得,落寞,疲惫,还有很多不出发泄的愤怒和难过。
她躲在医院走廊里,不知所措。
她什么都帮不上,甚至在他这么关键的时刻,她妈妈还去找了他的麻烦。
秦晗陷入回忆时,垂着眸子,被睫毛半遮着的眸光里露出难过的神色。
秦父察觉到了,岔开话题:“今天见面,感觉怎么样?”
提到这个,秦晗脸有些发烫,又皱了皱眉:“有些意外,不是我去找他的,是他突然出现,开车送我回来。”
说着,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可能表现得不太好,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几年过去了我还是那么幼稚......”
秦父笑出声:“我们小晗怎么不想想,他怎么就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了?”
“可能是路过吧。”
“那么巧的吗?”
秦晗想了想:“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路过,我们学校离遥南斜街还挺远的,丹丹虽然在上学......”
可今天又不是周末,丹丹不放假,要住在学校,张郁青怎么会在学校附近?
秦父问:“就没有可能是故意在等你?”
秦晗脸一红:“我不知道,应该不是。”
这时候秦母推开卧室的门,探头出来,表情有些不自然:“你们俩,能不能多等我几分钟?我换了一条裙子,觉得盘发比较好看,想弄弄头发。”
“多久都行,等你。”
秦父说完,秦母露出一丝羞怯,和秦晗刚才脸红时的样子特别像。
秦母穿着一条棕红色的长裙,一字肩,提着裙摆迅速从卧室跑出来,钻进了化妆间。
秦父笑着摇头,对秦晗说:“你妈妈年轻时候和你差不多,很可爱。”
“现在呢。”
秦父没有正面回答秦晗的问题,只是看了眼秦晗身后的红酒柜。
这些年秦母把家里的装修风格换掉了,以前她挑选所有东西,都是按照秦父的喜好,现在不是了。
她大概是在慢慢做回自己,这样很好。
“我以前总在想,是什么让你妈妈变得偏执。也许是我们的感情出了问题,不是不爱了,而是爱的方式有问题,才让她变得失去了自己。”
秦父笑了笑,“我很高兴她现在的改变。”
秦母打扮的时间里,秦晗和秦父一直在聊天。
过了一会儿,秦父忽然压低声音:“对了,小晗,爸爸有件事要求你帮忙了。”
“什么事。”
“爸爸的公司最近有一个关于助残的项目,这几天吧,我准备请你们杜院长吃个饭。”
秦晗有些不解:“我帮忙什么?”
秦父笑了,下颌指了指化妆间:“你帮忙作陪。”
估计是怕单独和杜院长吃饭,妈妈误会。
秦晗举起手:“保证完成任务。”
晚上,秦晗和爸爸妈妈久违地在一起吃了晚餐。
妈妈很高兴,她端着红酒,轻轻晃着酒杯,给爸爸和秦晗讲了一些甜品店里发生的小故事,偶尔笑着抿一口红酒。
葡萄浓稠的红色染在她的唇上,秦晗第一次发现,妈妈是一个多么有魅力的女人。
秦晗也喝了小半杯红酒。
吃到饭后甜点时,秦母笑着把最后一点红酒倾入秦晗面前的高脚杯:“我们的小晗也长大啦,说到长大,明天你要不要和顾浔见个面?一起吃饭?我问过顾浔了,他说如果你原意,他可以带你去看画展。”
秦父帮秦母把冰淇凌上的鲜花拿掉,问:“顾浔是谁?”
“我给小晗介绍的男朋友,小伙子长得挺不错,学历也好,医学研究生。”
秦父稍稍皱眉,刚想说话,秦晗笑着说:“好呀,那就明天吧。”
这是几年来他们一家三口唯一一次在一起吃饭。气氛难得这么融洽,秦晗甚至觉得爸爸妈妈很有可能会复婚。
在这种气氛下,她不希望爸爸和妈妈因为她的事情起任何争执。
反正只是见一面,回头找个理由说不合适就好了。
也没什么的。
这么想着,秦晗答应了相亲。
晚饭后回家,窗外仍然下着雨。
雨势没有她下班时大,但也淅淅沥沥。
雨水模糊了窗外满是灯光的城市,秦晗坐在卧室里,书桌旁的椅子上搭着张郁青的外套。
那是一件薄牛仔色衬衫,样式简单,很像他的风格。
上面的雨水还没完全干透,能闻到竹子的味道。
秦晗拿着外套去了洗手间,把外套放进洗衣机里。
她靠在洗漱池边看着洗衣机工作,忽然想到做交换生那年,在机场准备登机时收到的信息,是张郁青发来的,【ohh】。
那时候她不懂信息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做交换生的第二年,美国刚到春天,冰雪消融。
她在图书馆学了半天,闲着时翻朋友圈,看见有人发了“ohh”的文案。
是在师范大学入学时的学长,他发完,秦晗看见有几个同学评论,“啊好浪漫!”“学长加油!”。
秦晗只知道学长有女朋友,听谢盈说,好像他女朋友想要回老家工作。
但学长是帝都人,准备毕业求婚的。
秦晗那天坐在图书馆里,心跳得厉害。
她给谢盈发了信息,问她知不知道“ohh”是什么意思。
国内和美国13个小时时差,谢盈那边应该是深夜了,但她秒回:
【小秦晗,你连这都不知道?!】
【ohh啊!网上都传遍了好吗!】
【就是!】
【留在我身边!】
北美洲暖阳透过图书馆的窗,桌子上摆放着的花盆里,种着一种不知名植物,开着指甲盖大的白花。
明晃晃的阳光打过来,晃得人眼睛疼。
秦晗面前是一本英文教材,有几段已经被她用橘色的记号笔划了重点。
她那天看着手机,沉默半晌,书页上多岀两滴湿痕。
她那天想起海子的诗:
“公元前我们太小,公园后我们太老,
没有谁见过,那一次真正美丽的微笑。”
那时候,他们还是错过了。
洗衣机滚筒里,张郁青的外套和白色泡沫卷在一起。
秦晗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张郁青这人总是这样,只要接触过,就总是在欠他的人情。
她不知道今天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但下一次去找他的借口,好像也不用想了。
还外套就够了。
-
遥南斜街后街的水管突然爆了,罗什锦大半夜像个索命鬼似的砸张郁青的店门,连招呼都没打,直奔厕所。
张郁青站在洗手间门口:“干什么这么急?抢厕所没抢过罗叔?”
“不是抢不过,是根本不敢去。”
罗什锦隔着洗手间的门,在厕所里嚷嚷,“我爸上过大号的厕所,堪比毒气室,我是不去。”
“所以穿着拖鞋跑我这儿来了?”
“反正我不去,再说了青哥,今天后街停水了你不知道?他那坨毒气原材料搞不好还在马桶里放着呢,我除非是不想活了,要不我才不自寻死路呢。”
张郁青笑了一声,走开了。
他坐回椅子上,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照片。
这照片是秦晗掉在他车上的,当时他看见了,但没提醒。
因为在照片掉落的瞬间,张郁青隐约看清照片上是一男一女。
北北趴在地板上咬着它最喜欢的小熊玩具,张郁青坐在桌边,把照片放在桌面上。
照片里是一间布置得很温馨的客厅,有亮着灯的圣诞树,有一只白色的萨摩耶戴着圣诞帽趴在树下。
窗外的雪花被照成虚影,其他人也是虚影,只有秦晗和一个男生,照得很清晰。
小姑娘穿着白色的高领毛衣,修身牛仔裤,头发很随意地挽在后面。
她身旁站着的男生是外国人,穿了一件很时尚的皮衣,比秦晗高出一头。
男生垂了些眸子,小姑娘微微抬着头。
他们手里都拿着红酒,正在相视而笑。
小姑娘的男朋友,那个叫顾浔的,是外国人?
也跟着她一起回国了?
感情这么好?
张郁青用舌尖抵着后槽牙,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听见罗什锦冲厕所的声音,他才把照片扣在桌面上。
罗什锦提着大裤衩出来:“对了青哥,我还没问你,你今天哪儿去了?店都不开门?”
“丹丹学校。”
“怎么了?丹丹老师又给告状了?又因为啥啊?”
“没,在她学校附近,办点事儿。”
罗什锦撇着嘴:“还办点事儿,青哥,你现在很可疑啊,跟我有小秘密了?”
张郁青淡淡看向他:“罗什锦,过来。”
“哎哎哎,有话好好说袄,我不问了还不行么,君子动口小人动手。”
“叫你过来。”
罗什锦防备地挪过来,看见张郁青把桌面上的照片翻过来,又快速用手挡住一半,扬了扬下巴:“他帅吗?”
罗什锦还沉浸在他青哥飞快的手法里,心里想的是,咋的还练上无影手了?
冷不丁被问到,他才低头仔细去看照片。
照片上是个外国小哥,高鼻梁蓝眼睛,个儿看着也挺高,腿也挺长。
这大概是除了他青哥之外,他见过的最帅的男人了。
罗什锦随口一答:“挺帅啊,谁啊,你客户啊?”
张郁青“啧”了一声,皱起眉:“再看。”
“挺帅啊,咋了?”
“再看。”
罗什锦:“......不是,青哥,你先说你希望我咋回答,给点提示行不?我说他是个丑逼你也不能信吧?”
转头瞥见他青哥一脸不爽,罗什锦懵了。
咋回事儿?
他青哥平时总笑着的,怎么突然这种表情了?
这,怎么像看情敌似的?
罗什锦心思千回百转,最后用尽毕生“察言观色”的能力,说了个答案:“要问帅不帅,得分和谁比,和我比肯定是帅啊,和青哥比就不一样了,那都不是一个层次的,还不及我青哥的一根头发丝儿!”
其实人家外国小哥挺帅,没有他说得那么夸张。
真和张郁青比,也不会差太多。
罗什锦觉得自己这通闭着眼睛瞎他妈吹,肯定会得到他青哥嘲讽的一笑。
他都做好被嘲讽的准备了。
半晌之后,张郁青确实是笑了笑,很和善,没嘲讽。
他说:“嗯,有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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