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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出嫁


话音刚落,卿如是就伸手在他腰间狠狠掐了一把。他假意呼痛,捉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腰上,不疾不徐地说,“且再揪重些,共度一。夜总得要留下点痕迹回去。”

        他一说话,胸腔便震动起来,听得卿如是的耳朵发痒,她想起月陇西身上还有鞭伤,便收了手继续趴在他胸口,换了边耳朵。

        讷然过了会,才想起要回他方才的话。卿如是捏起拳头在他胸口轻打了下,低低地说,“不要脸。”

        月陇西一顿,忽笑出声来,哑声道,“好生活脱的娇嗔。小花猫,你撩到我了。”

        卿如是耳梢滚烫:“……”说什么都能拿骚话接,把你厉害的。

        “你就这么趴着,我怕你待会摔下去了。”月陇西随时随地都有话说,笑吟吟地握住她的手,往自己的颈边带,作出她搂住自己的模样,“这样如何?搂紧些。我恰好有些冷,你给我暖暖。”

        卿如是抿住唇,搂住他的脖颈,小心翼翼地把脑袋蹭到他下颌去,以免手臂伸出太远会累。

        熟知蹭得月陇西痒了,他就笑出声,仰起脑袋嗔她,“你逗猫呢,下巴都要被你给蹭酥了。真是……撩死我算了。”

        “月陇西!”卿如是恼了,抬起脑袋瞪他,“你有完没完,不许说话了!”

        月陇西慵懒地笑,“好罢。”看似乖巧。他低眸觑了她一眼,眉眼都弯起来,望着高挂在树心处的琉璃灯,被映得潋滟生泽的眸子里净是笑意。

        他安分了会,卿如是才继续靠着他的胸口,双手贴住他的颈侧,给他搓热乎,借着琉璃灯的光,她看见他侧颈处那颗清浅的痣,在烛火的映衬下,莫名显得温柔。

        方才被他勾得浮躁的心安稳下来,卿如是将声音放得轻柔了些,“搓了会还冷吗?你现在什么感觉?”

        月陇西没回答。卿如是抬眸一看,他正睁着眼瞧她,嘴角噙笑。

        “说话呀。”卿如是屈起一根手指挠挠他脖子上的痣,“问你现在什么感觉了?”

        “你不是不许我说话吗。”月陇西舔着嘴角忍笑,又握住她一只手,单掌把玩着,一会捏捏手指头,一会摩挲粉。嫩的指甲。

        抬眼一瞧,卿如是正蔑然瞪着自己,他正经道,“那我说了你可别又生气。什么感觉啊?……温香软玉。”

        不等卿如是发作,月陇西把她的手往自己衣襟里一带,赶忙抢话道,“我也给你暖暖。那你现在什么感觉?”

        “斯文败类!”卿如是回敬,却意外地没有拽回手,只不过捏紧了拳,似是因为不习惯在男人衣襟里取暖。

        “好贴切的词。”月陇西低笑,“不过,斯文败类也不能形容感觉。夫君教你说,感觉是热和,还是不热和啊?”

        被“夫君”二字刺激,卿如是双颊陡然泛红,迅速将手抽出来,扒着他的手臂,侧过脸去不说话了。

        自知方才操之过急失言太多,月陇西亦不敢再多说,默默搂紧她的腰肢,合眼睡去。

        然则,两人都怀揣着心事,谁也没有真的睡过去。不过小心翼翼地呼吸着,不肯互相打扰。

        天公不知是作美,还是不作美,落下一颗颗的雨点,打在地面,周遭行人都看出要落大雨的苗头,赶忙拿袖子遮住脑袋往家跑,原本悠哉悠哉收拾摊子的小贩也迅速卷起摊跑了。

        这雨落得快,顷刻间就会下大,届时饶是枝繁叶茂的榕树也遮掩不住。卿如是不再装睡,从他身上爬起来,朝后退了些,坐到树中间的总枝桠窝去。

        “未免你睡到半夜不舒服,还是习惯床,我来之前便在这附近开好了房间。”月陇西跟着坐起来,交叠起两只手遮挡在她头顶,别有深意地笑道,“你这几日,最好不要淋雨。”

        卿如是点了点头,又倏地反应过来,睁大眼看他,“你、你怎么知道?!”

        “上回在国学府你好像就是这几日。我记着的。”月陇西偏头沉吟,“不过,听说小日子也有不准的时候。你准吗?”

        卿如是不愿意跟他一个男人讨论这些,但又感动于他真的记住了自己平日里不爱记的小日子。上回他说的时候还以为他是说来逗她玩的,没成想不是随口之言。

        风动树摇,雨倾盆而下。

        他的手还叠放在自己的脑袋上,给自己遮雨。卿如是怔然望向他,隐约在他的眸中看见了倒映的自己,明亮且清澈的墨瞳,缀了一弯月牙,将她的倒影也映得清亮。

        “月……”她想唤他的名字。告诉他,他的眼睛生得可真好看。但名字咬在唇畔,她又改了口,无意识地喃喃着,“月亮……你的眼睛里有月亮。”

        月陇西微挑眉,故意凑近她,轻声问,“嗯?你说什么?……我眼睛里的,不是你吗?”他的声音愈轻愈哑,最后几近无声。

        雨洒在他的身上,浸湿他的衣襟和头发。卿如是忍不住抬手帮他拂去眉角处的雨珠子,他眉心微微一动,握住她胡乱在自己眉角扫动的手。

        他瞧见卿如是细嫩的脖颈上也贴着带了雨水的乌黑青丝,黑与白的碰撞,过于单调,那种颜色的缺憾让人无端生出一种冲动来。与此同时,雨滴顺着她的青丝蜿蜒而下,流入衣襟。

        月陇西轻捏住她的下颌,摩挲掉那处的雨水。稍抬眸,凝视她的双眼,像灌满了水,盈盈发亮;又像是蒙上了薄雾,迷离不自知。他亦是如此,而不自知。

        握住她的那只手无意间稍稍用了力,卿如是下意识地回握了,这让月陇西胆子愈发大了些,稍使力攫紧她的下颌,缓缓低头,倾身靠近她的唇。

        一时两人心跳皆隆咚不止。

        气息穿透冷雨相互交缠,洒在对方的脸颊上,再轻扫过唇畔,却仿佛挠着全身的痒。

        被烛火勾勒出暖黄色的唇线已在茂盛的绿意中相贴,月陇西用唇边摩挲着她嘴唇的外廓,如蜻蜓点水般轻盈。不够,月陇西觉得不够,唇尖的痒意还没纾解,又何谈纾解心尖的痒?

        他想贴上去,探入她的口中,将这么多年一直想要说的话、想要讲给她听的解释、想要表达的爱意统统渡予她。

        月陇西眉心微微一皱,尚在犹豫时,捏她下颌的手不觉间使了劲。卿如是被这痛楚激得猛回过神,忽见他近在咫尺的脸,骇然高呼,想也不想,用力推开了他。

        方一推就觉得不对劲,面前的人影一晃再一翻就消失于视线,卿如是赶忙扒住树,捂住嘴惊呼,“啊月陇西……?!”

        “砰”地一声,月陇西狠狠摔在地上,周遭溅起浅浅一片雨花,他闷哼呼痛,“嘶……”

        月陇西从来对她不设防备,哪里会晓得自己上一刻还沉浸在狠狠吻下去的美好臆想中,下一刻就被这狠心的女人径直推下树猛摔落在雨地里。

        前些时日被笞到骨子里的鞭伤隐隐作痛,痛得发痒,霎时间,劳什子风花雪月消散得无影无踪。

        “对不起啊,谁让你、让你……”卿如是回想方才那幕,心慌得厉害,没能说出口,只嗫嚅着问,“你没事罢?”

        月陇西迎着雨朝上看,见卿如是抱歉地盯着自己,他专注地凝视了会,抬手抹掉脸上的雨水,用手臂捂住双眼笑了,“……你啊。”

        似是叹了口气,月陇西站起身,拂了拂衣袍的水渍,望向她,缓缓张开双臂,“跳下来,让我接住,我就原谅你。”

        卿如是并无任何犹豫,他话音落时就纵身跃下,准确无误地扑进他的怀里。月陇西紧抱住她,在她耳畔轻声问,“站稳了吗?”

        卿如是点头。他松开手。

        琉璃灯仍在树风中轻轻招摇,瓦片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卿如是回头望了会,月陇西便问她,“想要带回去?”

        不知为何,她觉得很喜欢。

        未等她回答,月陇西飞身将琉璃灯取下来递给她,“你抱着它。”卿如是刚接住,冷不防身体一轻,月陇西已将她打横抱起,笑说完后半句,“我抱着你。”

        话语被风声折起,一连串的雨珠子在树叶上轻弹,最后猛地坠落,洒了一地星辰。

        瓢泼大雨中,月陇西修挺的身形被街道边一重重屋檐下的灯笼映在水洼里,雨落时弹起的水花和泛开的涟漪断断续续地拼凑出他的身影。他怀里抱着的也是他的琉璃灯,一点光芒万丈清辉。

        明黄的琉璃灯光在水洼里浮动着,映照着前路。

        月陇西低头看她,“躲进我衣服里,就淋不着雨了。”

        卿如是没吭声,脑子里一遍遍过着方才那个未落到实处的吻,头愈埋愈低。月陇西的脚步也愈渐快了,不消多时就到客栈。

        月陇西住在她隔壁,命人给她备好热水和干净的衣裳,亲自送过去后才回屋沐浴,泡在热水里,他的脑子迅速将刚刚发生的一切捋过一遍,最后一头扎进热水里,任由水面没过头顶。微蹙起眉,心想自己刚才想吻她的举动是不是表现得过分明显了。

        他这厢苦恼,卿如是也好不到哪去,她已在浴桶中坐了小半时辰,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倘若直觉没有错,方才月陇西是不是想要亲她?她下意识抿紧唇,不经意用舌尖舔过唇线,似乎方才被他用唇轻轻摩挲过。

        这和在密室里不同。密室里他虽有轻薄之色,但说是给她渡气也说得过去,他这人一向不正经,用些不正经的法子解决当下的困难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方才,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不像平日那般只作戏谑言,倒像是……男子动情时会说来撩拨人的情话。他要吻自己也不是为了渡气,不是只作挑。逗轻薄,他好像是真的想要吻下去。

        卿如是趴在浴桶边苦思冥想,慢吞吞地摸来亵。衣穿好,心神恍惚地往床榻走去,躺进被窝里,饶是神思飘摇,还晓得要认认真真给自己盖好小被子,掩好被角。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她摸着额头,沉吟了会,狐疑地喃喃自语道,“他是不是……真对我有意思?”

        这想法陡然冒出,原来与他相识相熟发生的一切都被勾动,那些看似挑。逗的话语,看似轻薄的举动,都像是他动了情之后的有意撩拨。她越想越骇然,吓出一身冷汗,索性不再想,闭上眼强制自己睡过去。

        早晨醒来,她却在卿府里。窗外可见天已大亮,她听见院外有丫鬟打水的声音,便唤了声皎皎。

        “诶!”皎皎应声,匆忙进屋,“姑娘,要梳洗吗?”

        “月陇西呢?”她问。

        “姑娘,你睡糊涂了,这是卿府,你还有半月才嫁到月府去呢。姑爷怎么会在这里?”皎皎走过去给她穿衣。

        “半月?!”卿如是惊呼。月陇西疯了罢,昨日方下聘,半月后就让她出嫁,真半点不让人缓气。

        但一想到昨晚得出的结论,卿如是又沉默了。她似乎明白为何国学府时月陇西跟她讲说想要在两月内与她完婚。

        可自己中药那日,他不是说对她也差不多没有情意,合约成亲只为各自摆脱家中催婚罢了吗?

        诚、诚实一点不好吗?

        卿如是的脸噌地红了。

        经此一思,恐怕成亲前这半月她都不敢再去找月陇西,也不敢再应他的约。说不清楚为什么,偏生就是再想起他就心怦怦地跳,若是见了面不知该多么窘迫。

        正巧,卿母也对她说这些日子莫要再贪玩跑出去,家里许多亲戚都会到访,她就留在府中逐一拜见,不求她将所有远亲近戚全都认清楚,只求她认个脸熟,晓得那是自家人,给她添了嫁资的便好。

        卿如是乖乖听话,留在家里跟嬷嬷学绣花。卿母怕她坚持不了几日就又闷屋里看书练武,索性收缴了她的鞭子和书。

        这下可好,她没得选择,整日里不是拿绣绷子用针戳戳,就是梳妆穿戴出去待客,倒还真有几分要为人妇的姿态了。

        只有卿如是晓得这种日子有多么无聊,绣花绷子看得她眼都快瞎了,待客待得她嘴角的笑生生僵在脸上,回屋之后得叫嬷嬷丫鬟揉好半天,简直催人命了。

        生熬到婚前几日,月府派了总管过来,带着小厮和婢女各十名,皆身穿喜字红服,手捧着红案,队伍穿街过巷,再次引来小老百姓探看。如上次一般,侍卫事先开道,总管带着人顺畅地到了卿府。

        卿如是正坐在卿母旁边绣一朵小黄花,刚照着光绣了一瓣,不知怎么线就绣脱了,她长叹一声,搁置在一边。

        绣不下去了,实在绣不下去。这么多天,她就学着绣了这一种花,如今还把线给挑脱了。这根本不是她一个惊世之才能做的事。

        “夫人,月府派管家给咱姑娘送喜服来了!”嬷嬷刚从前院一堆看热闹的小厮里挤回来,激动道,“听说是宫里制出来的喜服,皇后娘娘赐下的!”

        卿母从座上惊起,“快快,通知老爷!”她拉起还在喝茶吃糕的卿如是,“你还吃什么吃!就知道吃!跟我去迎!”

        被生拉硬拽带出去,卿如是前世还来不及跟着夫人学应付这种场面,只得全程跟着卿母,学她如何拜谢皇后恩典,看她拿银子打赏云云。

        她自保住小命后,险些就要忘了月陇西是陛下和皇后的亲侄子,向来得他们宠爱,此番亲自为月陇西的婚事操持婚服之事,其深意显而易见。

        待队伍回程,卿母拉着卿如是,催促她快回屋试穿,看看是否合身。

        卿母寻了两个嬷嬷帮忙,想一想又不放心,自己便也跟着一道去了。

        皇室的手笔自是无可挑剔。晟朝婚法中允许新妇顶凤冠着霞帔,这身婚服便是了。明艳庄重却不失大气。

        深红流云暗纹鞠衣,衣襟处以银线叠串璎珞,辅以飞霞金纹,沿金纹绣以深青色四角花作饰。外着正红褙子,褙子上以金红二色圆珠结成祥云样式作盘扣,大袖处有龙凤呈祥绕金云霞图。最外衣金绣云霞翟文霞帔,珠翠装饰,缀金珠子。

        下裳为丝缎所制大红褶裙,裙摆边与衣襟处花纹相呼应,串以九十九颗璎珞,飞霞如浪。正红双喜鞋,亦是金绣云霞纹,足踝处结祥云式假盘扣,金红二色,辅以红团短线流苏,走步时随风跳脱,别出心裁。

        “合身、合身……”瞧着卿如是着嫁衣活脱脱站在自己面前,卿母不禁湿了眼角,拉着她的手在床边坐下,拍着她的手背叮嘱她道,“你嫁过去之后就别老惦记着往府外跑了,世子对你好娘知道,但是谁也保证不了他会喜你爱你一辈子,你若不跟他好好过,不自己好好经营感情,他就是与你生了嫌隙,到时你又能怪得了谁呢?”

        卿如是点点头。

        卿母抓紧她的手,生怕再眨个眼就是出嫁那日,她叹道,“娘把你养这么大就是不该太纵着你了,郡主娘娘看着也是好相与的,你不能怠慢她,她对你好,你也得对她好,以后同处一个屋檐下,凡事莫要只想着自己了,书什么时候都能看,鞭子也就在自己院子练练,别去月将军面前丢人现眼的。”

        卿如是再点头,“女儿谨记。”

        “还有……”卿母轻声哽咽,“你若是得空,多回来看看娘。娘自己在家闷得慌,没你吵着整日里太清闲了也不好。若是他们欺负你,你告诉娘,没什么大不了,咱回家就是了,你就算是和离了、被休了娘也养着你……别看你爹不说,但他心里跟娘也是一个想法。”

        卿如是眼眶一热,“娘……”

        “好端端地夫人说什么和离啊被休啊,不吉利。看把姑娘给惹的。”嬷嬷拭去眼角的泪,轻道,“这嫁衣试好便快脱下来放着罢。”

        “好。”卿如是换下嫁衣,只觉身体轻盈了不少。

        她告诉卿母,卿母笑话她,“这便嫌重了?过几日戴上头冠你才晓得有多重。”

        卿如是皱皱眉。

        “不过你也别担心,等到了月府就取下来了。”卿母刚敛好情绪,又忍不住心底发酸,“娘养了这么多年的闺女就这么送别人家里去了。世子这女婿再如何称我的心,我心里还是不舒坦。他把你瞧得重是好事,就怕他喜欢你就整日里欺你……”

        “娘,你别说这些……他也是有公务在身的,哪有那个时间。”卿如是红了脸,抱着她,把脑袋埋在她颈窝处,“咱们说点别的。”

        卿母叹气,哽咽道,“哪里有别的事可说,这些天都是你的事。娘一闭眼就惦念着多给你添置些嫁妆,一睁眼就想着你嫁过去之后没有娘教了可该怎么应付公公婆母,再一闭眼又害怕世子后来厌倦了你对你不好,都是你的事,全是你的事……你怎么那么不让人省心呢。”

        “娘。”卿如是抱着她,轻拍她的背,“我会好好地,随时回来看你。”

        “哪有嫁了人三天两头往娘家里跑的?”卿母转口又叱她。

        卿如是狐疑,“不是您方才还说……”

        “我随口说的,凡事你俩商量着来,别一声不吭跑回来,公婆明着不说心里也会厌弃你。”卿母教训道。

        卿如是点头,不再接话茬,抱着她安静听她絮叨着。

        三日后出嫁。

        头天晚上卿如是用过晚膳就去沐浴,爬上。床后卿母又过来跟她说了好些私房话,直说到卿如是脸红心跳睡不着才安心离去。

        一席话,便将她前些日子考虑的问题又勾了出来,月陇西若是真的对她有意思,那……他们在洞房之夜见面该有多尴尬?辗转反侧,卿如是没能休息好,次日天不亮又得爬起来梳洗上妆。

        平日她这屋子里就只有自己和皎皎,陡然一溜儿进来五六个伺候她上妆穿戴,她还无端生出些惊慌与紧张。听说月陇西专门派人送了一盒正红色的口脂,唯有卿如是知道他为何送这个来。

        是在国学府的时候,他与她聊起成婚那日应涂抹的口脂颜色。卿如是唇角微弯。

        细抹香露,粉面红扑。嬷嬷手艺极好,绾发上妆皆是一把好手。待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红妆已成。

        卿如是揽镜自照,“这也……”太丑了罢。她没说完,想着今日好歹谨言慎行些,愣是把话咽了回去。

        她是亲眼瞧着嬷嬷涂的粉,至少上了五六层,此时她白得骇人,五官都要被粉抹得辨识不清了,朱唇如烈焰里绽开的艳红色的花,奇丑无比。但是旁的人都觉得她今日美艳动人,尤其是卿母,自己生的能不好看吗。

        戴上头冠,果然觉得脑袋重了不少。双凤翊龙冠,附以翠博山,一金龙,二珠翠凤,口衔珠滴。前后主有花、叶、蕊三物珠翠环绕,左右各三博鬓。能不重么。

        卿母亲自为她盖上喜帕,想跟她再说点什么,又怕把自己的情绪过给她,她若是哭了这妆就白上了。想到这,卿母愣是忍住了没跟她再多说什么私房话,围观的姑婆姨婶们笑闹着,唯有她这个当母亲的心底不知什么滋味,笑时心底哭。

        卿府四处张灯结彩,双喜遍处,鞭炮声震耳欲聋。远远听着外面的鞭炮声愈发响,其中夹杂着喜庆的唢呐声和铜锣声。都知道是月府的迎亲队伍来了。

        屋里的人还在打趣卿如是,一会帮她捋捋喜帕上的穗子,一会帮她整理绣鞋上的流苏,唯有卿母拿手绢包了两块糕点揣在怀里。喜婆笑呵呵地被人搀扶着,给卿如是念出阁喜词。

        全福人跑来催促,笑说迎亲的队伍到了,快将新娘子扶出门,莫要耽误。

        一群人哄然而起,全福人笑着搀扶起卿如是,将她带出门。

        另一边,卿父和卿如是几位表亲的兄长拦在府门外,有心要刁难月陇西的队伍,却不想这小子文武双全,撇开他不谈,论武,他身边带着月将军指派的两名副将,又有斟隐这个一等侍卫在;论文,一帮翰林院的学士,还有下聘时领头来的老学究。众人刁难不住,一时半会拿他没辙。

        不晓得哪位兄弟故意使坏,放了十多个小童出来围住月陇西,有管他唤“姐夫”的,也有管他唤“姨父”、“姑父”的,不晓得是不是一通乱叫,反正上去就缠着问他要银裸子。月陇西早有准备,出手之大方,一人分发了一袋子。

        最后几位表兄堂兄图个热闹,纷纷不要脸地凑上去喊“妹夫”,也学小童缠着要银裸子。月陇西笑着拱手,“妹夫见过各位兄长,既是各位兄长的份,怎么能用银裸子打发了?”他丝毫不吝啬,命人散了几锭刻着双喜字的银子。

        卿如是这厢,愈到府门,听着是愈发热闹。她的左手边是全福人,右手边早换了卿母亲自搀扶,此时右手边传来卿母的轻啜,她不禁也跟着眼眶一热。

        快要走到门口时,卿母趁着没有人注意,往她的怀里塞了个布包,低声哽咽道,“这里面是你喜欢吃的芙蓉糕,你早膳也不曾吃,平日里再有什么事都要赖着把早膳吃完,今晨梳妆却耽搁了,路上要是饿了就自己吃点……”

        卿如是鼻尖微酸,紧紧捏住卿母的手,用力点头。

        踏出府门,全福人高声唤,“新娘子到——”

        月陇西不再跟他们闹,一双眼睛直戳到卿如是的身上去,嘴角的笑意生压不住,一颗心七上八下地活脱脱要跳出两颗的节奏。

        临着要将卿如是送出去,卿母终于丢了手,用极轻的声音温柔地道,“去罢。”

        卿如是喉头哽咽,往前走了一步,忽而又猛地回身一把抱住卿母,扑进她的怀里。卿母的眼泪愣是没憋住又落了下来。

        周围传来妇人和姑娘们的轻泣声,最后还是全福人擦了泪劝道,“新娘子快上轿罢,别耽误了拜堂。”

        两人松开,全福人领着卿如是朝花轿走,唢呐锣鼓又起。临着卿如是要上花轿,月陇西迅速凑过去,偏着头去看喜帕下面,被全福人阻拦才作罢。月陇西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借着全福人的遮挡,交到卿如是的手里,顺便捏了下她的手。

        卿如是狐疑地偏了下脑袋。

        月陇西轻笑,“卿卿,我是想亲自跟你说……我来娶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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