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7章:二月
新年前后,虽下邳郡暗潮涌动,其实邯郸亦不太平。
倘若说下邳郡当前的风云人物乃是赵伯虎,那么在邯郸,祥瑞公主无疑正是最瞩目的那人。
尤其是在天子官拜颍川都尉周虎为左将军之后。
朝中人人皆知,新任的左将军周虎,便是祥瑞公主的情郎,两家很有可能私下已定了亲。
不得不说这可是一桩了不得的大事。
要知道本来这位公主原本便深受天子宠爱,现如今又与左将军周虎结了亲——那周虎可是陈太师的义子,陈门五虎之一啊!
这岂不是说,祥瑞公主或将成为陈太师的儿媳,邹赞、薛敖等陈门五虎的弟媳?
一时间,无数人找到虎贲中郎将邹赞,套问消息。
然而邹赞却对此三缄其口,含糊其辞。
其实邹赞很清楚这位公主与他六弟周虎的关系,也知道他六弟已经私下跟邺城侯夫妇确定了与这位公主的亲事,甚至于就连天子也默认了。
可问题是,他们的义父陈太师还未在这件事上松口呢,邹赞怎么能擅自开口?
在这种情况下,邹赞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唯有三缄其口、含糊其辞。
不过他这态度,本身就已证实了这个消息并非空穴来风。
最受宠的祥瑞公主,居然与陈太师、陈门五虎成为了一家人,这个事态让朝中大臣们有些措手不及,也使得太子李禥与三皇子李虔的明争暗斗,其胜负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谁都知道,公主跟三皇子、跟东宫是有仇的,区别仅在于三皇子李虔当初得罪公主更深,而东宫则稍浅罢了。
现如今公主这边势力大增,陈太师与陈门五虎或将作为其后盾,那么,这位公主会不会干预皇位的争夺呢?
一时间,无数双眼睛盯向了祥瑞公主。
然而,这位公主似乎并没有这个意向,在返回邯郸的这阵子里,她要么陪伴天子,要么带着她身边一个疑似其小姑子的小丫头在宫内闲逛,要么就是在她居住的那座鸾鸣殿内,倒也没做什么奇怪的事。
然而是太子李禥与三皇子李虔,最近都在尝试与这位公主弥补感情。
据可靠消息,这两位殿下分别派人向鸾鸣殿送了不少吃用之物,其中不乏有贵重的首饰、财宝等等,然而那位公主收下了东宫派人送的礼物,却将三皇子李虔送的礼物给退了回去。
这是否意味着,这位公主已经站在了东宫一边?
对此众人无从猜测,只知道最近太子李禥心情极佳,而三皇子李虔则终日面色深沉,颇有些心烦意乱的意思。
这些人并不知道,其实公主连东宫太子派人送的礼物也不想收下,只不过是出于某人事先的告诫罢了。
转眼到了正月上旬,祥瑞公主差不多该返回邯郸了。
说实话,她其实并不想这么快就回邯郸,因为她觉得她此行前来的目的还未达到。
她私下与宁娘商议道:“周虎让本宫设法在陛下爷爷跟前挑拨东宫与李虔之间的关系,本宫还未得手,怎能就这么返回颍川?”
虽说宁娘不乏有些小机灵,但牵扯如此之大的事,她哪敢胡乱给公主出主意?
好在她牢记着她二虎哥的提醒,当即建议公主道:“公主莫要着急,何不先与大公子、二公子商量看看?”
大概公主自己也没什么计划,便听取了宁娘的建议,遂派人将褚燕与高木二人召至她居住的鸾鸣殿。
高木最初就是值守宫门的宫卫,自阴差阳错成为了公主的护卫后,他与他手下的那些宫卫,也被提拔至鸾鸣殿外作为殿卫。
而褚燕则有点特殊,并不算宫内编制的他,凭着邹赞给予他的通行令牌,每日解除宫禁后进宫转转,若公主没有什么吩咐便与高木厮混,直到日落宫内施行戒严时离开皇宫,回邹赞的府上居住,可以说是十分清闲。
二人本身就是公主这边的人,公主想要离宫去见李奉、李勤兄弟,二人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而宫内的人也不敢阻拦这位公主的车架。
大概上午巳时前后,公主一行人便来到了城内邺城侯一家的府宅。
得知妹妹驾到,李奉、李勤兄弟出府将妹妹迎入府内,期间李勤还笑着称赞了妹妹一句:“祥瑞越来越懂事了。”
要知道之前祥瑞公主想见李奉、李勤两位兄长,那可都是随便派个人将两位兄长请入宫内的,让兄弟俩感到无奈之余,亦颇感没面子。
见公主满脸困惑,李勤笑着揭过道:“没什么……祥瑞,你今日前来,是有事么?”
公主点点头,小脸严肃地说道:“本宫有要事与两位兄长商议。十分要紧的事。”
十分要紧的事?
李奉、李勤对视一眼,心中已猜到了几分。
“先不忙。”
压压手示意公主稍安勿躁,李奉转头看向褚燕、高木几人,旋即又瞥了一眼弟弟李勤。
李勤顿时会意,当即招呼褚燕、高木喝酒去了。
褚燕、高木当然有看气氛的眼力,猜到人家兄妹有不足以为外人道的私事要商量,遂识趣地跟着李勤去了。
见此,李奉这才将公主与宁娘二人单独领到了书房。
待吩咐贴身卫士守在书房外后,李奉问公主道:“宫内发生了什么么?”
“那倒没有。”
公主摇摇头,道出了来意:“周虎叫本宫莫要在邯郸久留,最好在正月十五之前离开,免得引起东宫与李虔的警惕,可他又叫我设法在陛下爷爷面前挑拨二人的关系……眼见月半将至,本宫还未找到合适的机会呢。”
“哦。”
李奉当即就明白了,闻言笑着问公主道:“祥瑞,你已在皇宫内住了许久,从未与天子说起此事么?”
公主扁扁嘴道:“周虎交代本宫,除非陛下爷爷问起,否则不可主动提起。”
听闻此言,李奉不禁暗暗点头,旋即又问道:“这些日子,天子不曾问起过么?”
公主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前两日陛下爷爷倒是问过,问本宫可还记恨太子与三皇子当初所为?”
李奉微微皱了皱眉,低声问道:“你怎么回答的?”
公主回答道:“本宫说,恨三皇子枉顾亲情、狠下杀手,不过事到如今也不想再追究,日后不相往来即是。”
听闻此言,李奉先是眉头紧皱,但旋即便逐渐舒展,他笑着问公主道:“这话是周贤弟教你的?”
“嗯。”公主点了点头。
见此,李奉亦点头赞许道:“这个回答好,此前为兄还有些担心,如今看来,我是多虑了。”
然而公主听到这声称赞却不怎么高兴,带着几分沮丧说道:“可是陛下爷爷之后就不问了,本宫也不好说。”
“这就足够了。”
李奉满脸微笑地说道:“有你这番话,就足以让李虔坐立不安了。……我说这两日李虔怎么突然变得那般殷勤,东宫那边也是愈发亲近……”
相比较公主,李奉自然懂得更多。
比方说他很清楚天子身边必然有太子李禥与三皇子李虔的眼线,自家妹妹这番话,不出一个时辰相信就会传到那两位殿下耳中。
虽然自家妹妹在其情郎的告诫下说话克制了许多,但这番话的态度,却足以让李禥、李虔二人感受截然不同的感觉——若仅在这二人之间,这位公主显然是偏向东宫的。
如此一来,东宫太子必然欢喜,而三皇子李虔,则必然坐立不安。
毕竟这位公主身后,现如今也有一股非常强大的势力。
“足够了?”公主歪着脑袋看向李奉。
“啊,足够了。”
李奉微笑着点头道:“这样就足够了,倘若说得太多,无异于画蛇添足,反而不好。”
他提醒公主道:“祥瑞可莫要忘了,现如今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呢,包括邹赞、邹中郎将。”
公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道:“那……那本宫接下来该怎么做?”
只见李奉捋了捋胡须,低声说道:“就按周贤弟所言,过几日你先回颍川去……”
见妹妹闻言睁大眼睛,似乎有些不情愿,他低声说道:“此次是你离宫后首次返回邯郸,不宜做出令人怀疑的事,别忘了,你是看望天子而来的,而不是报复东宫或三皇子……”
顿了顿,他又说道:“前几日我与褚燕兄弟谈论,他提到邹将军曾多次向他套话,可见邹将军也防着周贤弟与你呢……你早日离开邯郸,返回颍川,这样也能让那位邹将军安心。至于东宫跟三皇子,呵,若为兄没有猜错的话,一旦邹将军率军离开邯郸,他二人势必会争斗起来,祥瑞早早抽身离开,以免遭人怀疑,也不是一件坏事。”
“可是……”公主面露犹豫之色,显然还有些不甘心。
见此,李奉笑着劝道:“欲速则不达,祥瑞不必心急,就像周贤弟所言,我等隔岸观火即可。”
“好吧。”公主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正月十四日,公主向天子提出了辞行。
天子自然不舍,对公主说道:“祥瑞搬离了邯郸,如今难得才回皇宫一趟,何不留下多陪陪朕呢?”
面对天子的挽留,公主遂决定再住几日。
得知此事,虎贲中郎将邹赞暗自埋怨。
他这阵子也盯着那位公主呢,所幸,这位公主这段时间倒也没做什么,但即便如此,她对东宫与三皇子的差别对待,也搅浑了邯郸的池水,为避免夜长梦多,他巴不得这位麻烦的公主尽快返回颍川去。
幸运的是,这位公主只多住了三日,待等到正月十八日时,她终于准备回颍川去了。
这次天子倒没有再做挽留,只是替公主准备了许多吃用之物,让她带回颍川。
出于双方那还未公布于众的关系,公主离开的当日,邹赞以个人名义去送了一下,同时交代了褚燕与高木几句,大抵就是叫二人沿途保护好公主这类的话。
次日,李奉、李勤兄弟二人也随之离开了邯郸。
这对麻烦的三兄妹终于离开了邯郸,着实让邹赞着实松了口气。
其部下将领、虎贲郎潘袤与邹赞玩笑道:“……这下将军可以彻底放心了。”
“彻底放心?”邹赞苦笑摇头。
他怎么能彻底放心?
就因为那位公主之前天子面前说了句‘恨三皇子’,极大影响了朝中的风向,不知有多少人以为那位公主站在了东宫那边。
记得前几日,还有一位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官员私下询问邹赞:“将军兄弟几人,会不会因为公主的关系,改变立场支持太子?”
邹赞惊得当即否认:“无论是我父亲,亦或是我兄弟几人,都绝不会介入其中。新君之事,自有陛下定夺,我父子几人只效忠于陛下、效忠于国家!”
或又有人询问邹赞:“那将军的六弟,新任的左将军周虎、周将军,他会不会因为公主的关系而暗中支持太子?倘若如此,将军兄弟几人又会如何对待?”
听到这话,邹赞头都大了,但依旧一板一眼地回答道:“我六弟亦不会因为公……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介入王室内事,这是作为臣子的本份。况且他如今正忙着围剿卧牛山贼以及阻击项宣的叛军,我想他并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关注邯郸这边。”
不得不说,邹赞不愧是陈门五虎的长兄,老成持重,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让那些前来向他套问消息的人无功而返。
可惜即便如此,仍有人开始怀疑他的立场,甚至是陈太师与陈门五虎的立场。
这不,本来出于‘规矩’从不与邹赞有多交集的太子李禥与三皇子李虔,也开始尝试与邹赞接触——前者自是希望能趁热打铁,将邹赞拉拢到他那边;而后者,除了同样抱持这个念头,也想破坏前者的打算。
要知道,陈门五虎原本从不干涉王室内事,这是朝中众所周知的,因此太子李禥与三皇子李虔也不会做出自讨没趣的事,然而因为与祥瑞公主的关系,现如今就连邹赞也被卷了进去。
头疼之余,邹赞一方面婉言回绝太子李禥与三皇子李虔的拉拢,一方面再次重申立场,但效果说实话微乎其微。
除了这桩烦心事,等自己带兵离开邯郸后,邯郸是否会发生重大变故,这也让邹赞颇为操心。
毕竟因为那位公主的关系,如今东宫太子愈发被朝中看好,无疑这会使三皇子李虔坐立难安。
邹赞毫不怀疑,等到他带兵出征之后,太子李禥与三皇子李虔势必会为了争权夺利而大打出手,介时朝中局势必然会变得愈发混乱。
『……实在不行,介时只能请父亲回邯郸坐镇了。』
邹赞心下暗暗想到。
二月初二,在得到天子允许的情况下,邹赞率军出征。
此番出征,邹赞总共征调了八万军队,除了五万太师军,他还分别从河内、巨鹿、河间三处抽调了各一万军队。
说实话,晋国大河以北的各郡,其实并不止这些兵力,哪怕征调个二十万也绰绰有余,关键是军粮供给不上。
因此邹赞决定初期先率八万军队前往山东,后续再看情况逐步调兵。
总而言之,只要粮食能跟上,兵力基本上也能跟上。
而在此期间,祥瑞公主的车队则先回到了邺城,与后来追上车队的李奉、李勤兄弟一同回到了邺城。
邺城侯夫妇自是希望女儿能在家中多住一阵子,然而公主却似乎急着回颍川。
也是,邺城的家中多闷呀。
邺城侯夫人又气又无奈,而邺城侯却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
二月中旬,公主的车队踏上了返回颍川郡的旅程。
大概八九日左右,公主还未回到许昌,李奉派出的亲信,却已带着后者的书信,先行一步抵达了颍川舞阳,将书信交到了此时仍在舞阳县剿贼的赵虞手中。
在这封信中,李奉将邯郸发生的事告诉了赵虞,顺便表示他继续关注邯郸的变故。
什么变故?
无疑指的是太子李禥与三皇子李虔之间的争斗。
在仔细看完李奉的书信后,赵虞独自一人在中军帐内沉思。
总得来说,公主这回还是比较‘听话’的,听取了他的建议,没有做多余的事,只是用那句‘恨三皇子’稍稍暗示了一下立场,就像李奉所说的,这就足够了。
姑且不论当今天子是何想法,至少在朝中,东宫太子是因此沾了光,愈发被人看好,而三皇子李虔这边的声势则逐渐低迷。
在这种情况下,三皇子李虔想要扭转劣势,那是相当不易的,除非有一股巨大的外力介入其中,比如他母亲娘家,凉州杨氏。
当然,若是凉州杨氏也出手了,那就意味着皇位争夺到了最白热化的时候。
『不知那凉州杨氏,可有胆量来个‘兵谏’……』
舔了舔嘴唇,赵虞心底颇有些兴奋。
毕竟,倘若凉州杨氏胆敢用兵谏的方式来助三皇子李虔扭转劣势,那邯郸,甚至是整个晋国,可就彻底乱套了。
仔细想想,这也并非没有可能,只要陈太师与陈门五虎所率领的军队,长期被拖在外头,根本来不及回援……
可惜他暂时没有精力细忖此事,眼瞅着已然开春,他当务之急是要与王尚德一同围剿项宣的长沙义师。
怎样才能败得不那么惹眼呢?
在一场即将来临的大战之前,这位新上任的左将军心下暗暗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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