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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第四百六十七节 大树未倒,猢狲先跳


丁德义和丁中祯父子俩现在的确没有多少精神去理睬在一旁和家人说话的甄宝琛,他们的心思都放在了即将到来的谈判上了。

        没错,就是谈判。

        前段时间丁德义跑了一趟南昌,见了自己兄长丁德居,商谈了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没错,的确是风暴将至。

        很多人都以为解决了江南三镇的问题,似乎朝廷就要把心思放在朝纲上去了,但是哪有那么简单。朝廷亏空一千多万两银子,而且在大军南下江南的时候又借了二百万两银子,都以为只要漕运打通,江南回归,就一切万事大吉了。

        可江南赋税有多少?前两年都被南京花费一空了,能再收一遍么?那恐怕整个江南士绅民众就要民怨沸腾,又要闹出一场民变了。

        如果不能的话,单靠今年那点儿赋税,杯水车薪,朝廷怎么养活庞大的边军和官吏?拿回江南投入了二百万两军费,结果却是一无所获,那这一场仗打的意义何在?

        想明白这个道理,就该知道江南肯定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轩然大波了。谁能逃得掉?那就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但是有些人是注定逃不掉的。

        所以明智的决定就是该下船就下船,该弃船就弃船,这个时候顾不了别人,就只能先顾自己了。死道友,不死贫道。

        被兄长急招到南昌,丁德义就知道必须要马上做出果断抉择了。

        甄家死定了,那是被内阁直接排在第一位的,几乎是用朱笔画了圈儿的,没谁保得住他们。

        而和甄家关系密切的几家,也几无幸免,丁家作为甄家姻亲,而且在太和银庄上同为大股东,关系密切,自然也在其中。

        也辛亏兄长在江西任官多年,总算是结下了一些香火缘,通过刘一爆搭上了叶相的线,这才保留了几分被拿下的可能。

        现在要做的就是和甄家切割,虽然丁德义也知道这很残酷,也很不道义,但奈何现实如此,如果不切割的话,那丁家势必被拖下水,丁家数百口人也会被打落尘埃,沦为贱民。

        几十年辛辛苦苦的奋斗,丁家才有了如此境地,无论是谁都不能让丁家重新沦落,这是丁德义和兄长丁德居共同的意愿。

        而且现在还得要快,要抢在朝廷尚未正式对甄家动手之前与甄家划清界限,否则一旦被甄家拖住,那朝中再是有人相助,那也难以脱身了。

        这一趟来和甄家谈判肯定也是一场艰难的对决,从内心来说,丁家也不希望甄家垮掉完蛋,毕竟是姻亲不说,而且也合作了多年,特别是太和银庄也成为双方利益的纽带。

        但是他们又不得不认清现实,甄家很难活下去了,新四大家只怕都难以逃脱厄运。

        看到甄氏兄弟严肃的表情,丁德义心中反而放下了,这说明对方兄弟俩应该有一些预感和心理准备了,这就好。

        那样突兀地提出终结双方关系,同时切割一切原有利益,太过残酷,在对方毫无准备的情形下,更显得冷酷。

        现在甄氏兄弟有预感和准备,就好得多。

        「德义兄,别来无恙?」甄应嘉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但是表面上还是要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姿态。

        「应嘉兄应誉兄,许久不见了,此番冒昧前来,叨扰了。」丁德义也拱了拱手,丁中祯也跟着拱手,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叫岳丈和叔父。

        甄应嘉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瞅了一眼女婿,只见他眉头深锁,阴郁盈面,显然是情绪不佳。

        抬手示意,邀请二人入内,甄应嘉深吸了一口气,他意识到自己恐怕不得不面临着一场苦涩的背叛了。

        踏入堂内之后,下人送上茶,整个堂内就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

        丁德义一直在寻

        找着一个合适的切入点来启口,但发现无论什么说辞,都难以辩脱丁家要和甄家切割的这一事实。

        至于理由,丁家可以认为十分充分,但是换一个角度,站在甄家那边,恐怕就是觉得这是彻头彻尾的背叛了。

        「德义兄,这么多年的交情,而且我们两家也是姻亲,难道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么?」甄应嘉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大概是和现在江南这边糟糕的局面相关吧?怎么,徽州那边也有觉察了?这么快?」

        丁德义尴尬地搓了搓手,见低垂着眼睑一言不发的儿子,无奈之下也只能点点头:「应嘉兄,明人不说暗话,当下局面堪忧,甄家这边难道没有感觉,没有对策?」

        甄应嘉眯缝起眼睛,注视着对方:「甄家当然有对策,但这需要见招拆招,不能自乱方寸,而且也需要时间,甄家几十年屹立不倒,可不是光靠嘴皮子,自然也有我们自己的底气。」

        丁德义心中冷笑,这甄应嘉还在妄自尊大,还觉得谁能保甄家过关一般。

        却没有想想,皇上入京至今,都没有半点流露出招他入京的意向,这难道还不够明显?

        汤谬等人更是半句没提过甄家,就好像金陵城里就没有这么一个甄家,或者甄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一般。

        这样明显的冷淡,难道还不足以引起警惕?

        也许所有人都觉得甄家失去了存在价值,可以取代了。

        这种情形下,丁家当然要和甄家划清界限,丁家是丁家,从来就没有和谁有多么深不可断的关系。从京师城传来的秘密消息,甄家毋庸置疑要连根拔起,估计甄家另外一个姻亲—唐家恐怕也很难保住。

        现在唐家正在通过起另外一个姻亲董家使劲儿,但结果如何,不太好说,反正京师那边消息不看好。这才是最让丁家胆寒的。

        董家是什么背景?

        董其昌单凭一手画技不知道讨好了京中多少达官贵人,董其昌先为河南承宣布政使司的右参政,现在是山东承宣布政使司的左参政,也算是有头有脸的角色。

        而且董家和陆家关系密切,松江士子素来同气连枝,这等关系如果都保不住唐家,那丁家呢?

        丁家除了兄长是进士出身的右参议,现在搭上了贵人线,可以说其他比唐家都要逊色不少,如果不及早切割,一旦被拖下去,那一样就翻不了身了。

        更为关键的是现在京中的消息是朝廷并无意让太和银庄肢解,只是想要把甄家和唐家的份额变现。

        这对于第三大股东的余家和丁家就是天大的机遇了,接手甄家和唐家的份额,不但可以成为太和银庄大股东,而且也讨好了朝廷。

        「应嘉兄,问题是朝廷能给我们多少时间呢?」丁德义见甄应嘉还没有意识到紧迫性,也就不再多说,他需要迅速和甄家了断,哪怕一些方面快刀斩乱麻也要解除,「我觉得应嘉兄太乐观了。」

        「德义兄,你这话什么意思?」甄应嘉脸上掠过一抹阴狠的红潮,他听出了一些言外之意。

        「应嘉兄,甄家可能要做最坏的打算才是,而不是这样成日坐等。」丁德义平静地道:「这样下去,甄家的结果恐怕不忍言,.·····」

        甄应誉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丁德义,你这是什么话?你什么东西,敢在我们面前吠吠狂言?」

        「应誉兄,莫要觉得我的话难听,忠言逆耳利于行,皇上御极多久了,可曾有过一言半语给甄家?汤谬二位入阁多久了,可曾给二位来过信?你们又去过京师城拜会过二位阁老么?朱顾二位临走你们甄家也好像冷眼旁观,二位兄长,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丁德义轻言细语,但是每一句却都是直戳甄氏兄弟

        心窝。

        义忠亲王走的时候尚早,准确的说是在一种平和气氛下悄然北行的,甚至甄家还觉得义忠亲王没准儿还要回来一趟,大家乐乐呵呵欢送。

        汤谬两位的情况也差不多,不经意间就北行了。

        只有朱顾二位离开甄家是知道的,但甄应嘉历来和朱顾二位关系不佳,尤其是那顾天峻傲岸不群,和甄应嘉经常争吵甚至谩骂,所以要让甄应嘉去欢送他们俩,他做不到。

        说到底,甄应嘉还是觉得虽然这些人北行了,但是他们根基还在江南,他们在京师要生存,要花费,要操办要运作,还不得靠江南这边,说到底,还不得要靠自己这些人替他们支持,甄应嘉真心不觉得这帮人有什么大不了。

        江南三镇也还在,双方还有大把的时间来慢慢磨合,大家谈谈条件,讨价还价一番达成一种新的共生关系。

        谁曾想着局势陡转,变得这样快。

        那边新皇尚未登基,这边朝廷大军已经大举南下,甚至一举解决了江南三镇,看得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然后就是整个江南地方风行草偃,宇内澄清,一下子就平定下来了。太快了,快得让人都措手不及,无法做出应对举措。

        到这个时候,甄家似乎都还有些发懵,没有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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