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邳城战事如火如荼。
继鹄奔之后,陆续有三支援军抵达。
牟城援军被松阳君击退,县大夫甘庆侥幸未死,弃车上马奔逃数十里。另外两支队伍遇见溃兵,知晓城下情况,领兵的氏族下令停止前进,选择就地扎营。各自派斥候往城下打探,没有莽撞冒进。
“军情如火,需书信公子增派大军。”
“越非谋邳城,意在蔑楚。战不善,应早作打算。”
大帐内,甘究和屠岩碰头商议,决定暂不近邳城,避免与松阳君[jiao]兵。派飞骑送信公子项,等待下一步命令。
两人定策时,甘庆坐在一旁,样子闷闷不乐。
他自牟城出兵,先两人一步驰援邳城,结果败于松阳君之手。侥幸保住[xing]命,未如鹄奔一样死在战场,首级还被悬上旗杆,也是颜面大损,身边只剩下百余人,被越军追杀,一路上丢盔弃甲,闹得灰头土脸。
遇上甘究的军队,越军不敌退去,他才终得以脱身。劫后余生,来不及感激,就被对方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若非看在同族的份上,如你这般冒进,实应予以严惩!”
甘氏家族显赫,是楚国数一数二的大氏族。两人同为嫡支郎君,年龄相仿,官职爵位相当,名声却是天差地别。
甘究文武双全,身上战功赫赫,被众人[jiao][kou]称赞。
甘庆年少被对方压一头,及冠后蒙家族荫蔽得授官爵,赴任后一直不服气,总想做出一番成绩,誓要一鸣惊人。
邳城被围的消息传来,他顿时摩拳擦掌,认为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立功心切,他连夜点兵出发,一路追风逐电,先甘究一步抵达战场,速度仅次于鹄奔。
也因走得太急,与奔逃的败兵失之[jiao]臂。
等他看到城下的图腾旗,认出旗上悬挂的首级,越军已经敲响战鼓吹起号角,如猛虎下山一般直扑而来。
回想起当时情形,甘庆心有余悸,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脸[se]隐隐发白。毫厘之差,他就要命丧箭下。多亏身上的铁甲,方才能保住[xing]命,只留下几道不致命的伤[kou]。
甘庆沉浸在回忆中,没留意帐内变化。等他回过神来,甘究和屠岩已经结束[jiao]谈,后者不打算久留,正起身告辞,准备返回营地。
“慢走。”
“君请留步。”
甘究起身相送,见甘庆没有任何反应,不禁皱了下眉,借侧身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肩上传来压力,甘庆立刻站起身,随甘究一同送屠岩走出大帐。
月黑风高,不见一点星光。
天空聚起乌云,预示又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屠岩快步走出营地,登上停在门前的战车。回首望向火光通明的营地,目光微闪,旋即收回视线,[kou]中道:“归营。”
军仆挥动缰绳,马蹄声响起,甲士护卫车辆前行,很快消失在夜[se]中。
营内的甲士推出拒马,
[shu]练地挡在门前。其后严守营门,轮换进行巡逻。
大帐中,甘究与甘庆对面落座,见后者样子颓废,好似一蹶不振,不由得心中恼火,很是怒其不争。
“松阳君刚毅勇猛,年少即上战场,受两代越侯重用,战功在越室中数一数二。你败于他手实属寻常,若因此萎靡不振,愧对家族教养,有负甘氏之名。”
相比之前的痛骂,甘究的[kou]气称得上温和。
纵使如此,依旧让甘庆面红耳赤,羞惭得无地自容。
“我知你的心思。”甘究决定一次说分明,免得甘庆再犯蠢,不小心拖累家族,“想立功无错,大丈夫立世焉能没有抱负。但行事不能莽撞,更不能轻敌。需知刀剑无眼,今[ri]侥幸脱身,下次未必再有好运。越国强大,非是周边小国能比,不容随意碾压。父亲和几位叔父征战沙场,遇到松阳君也会谨慎行事,不会犯下这般错误。”
“大兄,我知错了。”甘庆羞愤[jiao]加,脸[se]青白[jiao]错,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知错不够,还要能改。”甘究郑重其事,必要甘庆记下今[ri]教训,“如要再犯,最好想一想今[ri]。再有一次,我必禀报父亲,对你家法惩治!”
甘庆低下头,压下心中不愤,谦逊听取教诲。
见他这般表现,甘究勉强满意,没有继续训斥。其后话锋一转,提及邳城战场。
“你与越军[jiao]锋,可曾看出什么?”
“大兄的意思是?”
“松阳君能征善战,你不是对手。然鹄奔非寻常之辈,临战必冲锋在前,勇猛不亚于鹄起。双方兵力固有参差,却非天差地别,不到半[ri]被击杀实在不合常理。”
甘究数次同越军[jiao]战,与越国二军都有过碰撞,自认了解越军实力。
依他之见,鹄奔纵然落败,也该能从容撤退,而不是照面就丢掉[xing]命,手下军队近乎死伤殆尽。
闻言,甘庆神情微变,认真回想片刻,发现不寻常之处。
“战法!”
“战法?”
“不错,正是战法!”甘庆握拳置于膝上,上身微微挺起,沉声道,“两军相遇,本该战车先行。越改为箭袭,佐以飞石,令我麾下方寸大乱。其后再以战车冲撞,刀盾兵击杀。我观其军中还有骑兵,九成是在仿效晋军。”
仿效晋军?
沉吟片刻,甘究摇了摇头。
“晋国灭郑是冬[ri]发兵,且以骑兵为主。越军战法或参考晋军,绝非全盘照搬。”
话到此处他顿了顿,突然间想到粟黑,那名公子项身边的门客,眸光微冷。
“晋侯在上京数载,始终名声不显,归国后锋芒毕露,一战灭郑,使得天下震动。楚越相争多年,越侯遇刺中毒,越国本该生乱。不承想神来一笔,公子煜与晋侯定下婚盟,搅乱整个局面。”
越国与晋国结盟,两强守望相助。晋侯又在西境主持会盟,越国朝堂平稳过渡,楚国形势变得不妙。
经过深思[shu]虑,公子
项决定与公子弼会面,专为牵制晋国,腾出手来伺机袭越。
屯兵邳城是为先手,既是震慑也是试探。
换做越侯在位,定然谨慎行事,极可能也在边境屯兵与楚拉锯,不会轻启战端。公子煜行事出人意表,打破两国间的惯例,直接对邳城发兵。
“我至邳城下,越人[kou][kou]声声楚刺越侯,证据确凿。松阳君更言楚[yu]丧期发兵,实乃无恶不作。”甘庆低声道。
甘究捏了捏眉心,抬手止住他的话。
甘庆不清楚,他却心知肚明,越侯冬猎遇刺,背后确有楚的手笔。此事上京也有[cha]手。当时的目标不仅是越侯,还有公子煜,可惜失手。
这件事不是秘密,大氏族都一清二楚,只是不能宣于[kou],遇到质疑还要矢[kou]否认。
至于丧期发兵,绝对是无稽之谈!
楚的确蛮横霸道,自楚共公之后屡有放肆,但非鲁莽无智。丧期出兵冒天下大不韪,除非有必胜把握,绝不会轻易去做。
有成例在先,郑在丧期出兵激怒晋人,被晋孝公打得落花流水,战后国力一落千丈,再没能恢复鼎盛。
楚国氏族不守礼,非是无脑。
何况公子项奔赴历城,群龙无首,岂会擅动刀兵。
甘究越想越是头疼,看向对面的甘庆,不免叹息出声。
“大兄为何叹息?”
“我叹公子煜凶狠,手段诡谲莫测,越军变化必同他有关。依你所言,攻邳城恐不为疆土,是为将消息传檄天下。”甘究再次叹息,对公子煜心生佩服,更多则是忌惮,“料定先机,断而敢行,且与晋同盟,[ri]后必为公子大敌!”
“攻邳城是陷阱?”甘庆终于恍然大悟。
“不错。”
“那该如何是好?”甘庆面有急[se]。派出援军就落入圈套,不派兵地话,难道眼睁睁看着邳城易手?如此一来,楚国上下岂非沦为笑话?
“这是明谋,无解。”不同于甘庆的焦急,甘究猜出背后用意,明白焦虑无用,心态反而平稳。
“大兄不急?”
“急也无用。为今之计,只有等。”
“等?”
“不错。”甘究点点头,手指轻敲膝盖,沉声道,“如我所料不差,消息至历城,公子定会有旨意下达,目前只需等待。”
公子项击败诸多兄弟,得以大权独揽,不[ri]将取代父亲登上君位。他需要展示出更多力量,足够强势,才能让所有氏族心服[kou]服。
“两国[jiao]兵,实则上位者角力。公子项需胜,不胜也要不败,否则国内又会生乱。”甘究看得明白,道出可能的后果。
话音落地,他忽然间顿住。
莫非这才是公子煜的用意,让楚国再度生乱?
思及此,甘究终于变了脸[se]。
没有再理会满头雾水的甘庆,他迅速铺开一张绢,提笔写成秘信,召心腹入帐,命令道:“务必将此信送到公子手中!”
“诺!”
心腹领命,转身离开大帐。
不多时营门大开,数骑快马鱼贯行出,蹄声犹如奔雷,在夜[se]中疾驰而去。
大营外,一片茂密的[cao]丛中,几丛[cao]叶微微摇晃,短暂发出声响,很快又归于寂静。
空中雨云堆集,一道闪电划过,雷声轰鸣。
豆大的雨珠簌簌坠落,很快连成一片,势成瓢泼。
邳城外,松阳君听完斥候禀报,立即写成书信,命人连夜送往禹州城。
飞骑冒雨出营,城头楚军眺望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蜷缩进藏兵洞,抓紧时间养[jing]蓄锐,准备迎接下一场鏖战。
电闪雷鸣,邳城被大雨笼罩。天仿佛开了一道[kou]子,紫红[se]电光砸落,雨瀑飞流直下。
数百里外,禹州城同在落雨。
雨水泼洒越侯宫,雨珠打在屋顶,顺着屋檐滑落,连成晶莹的水幕。
寝殿内矗立数盏铜灯,灯芯在盘中跳跃,晕染一团团暖光。
楚煜坐在灯下,面前摊开一卷竹简,是盖有印玺的国书。手中则是一张绢,寥寥数字力透纸背,昭示执笔人的[xing]情。
他单手撑着下巴,领[kou]微敞,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长发覆在肩后,一缕滑落颈侧,同肤[se]极致对比,愈显靡颜腻理,公子如玉。
“谁言君侯无情?”
楚煜勾唇浅笑,叠起绢布放到一旁,又合拢案上的竹简,重新铺开一张绢,准备写成回信。
修长的手指提起笔,没有立刻落下。
他短暂陷入思考,笔杆末端抵住下唇,轻轻点了两下,心中有了主意。
笔锋落于绢上,上百字一挥而就。
起首两行感谢林珩的提醒,再之后内容急转,赫然又是一首缱绻情诗,字里行间热烈直白,诉尽倾慕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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