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礼物

　　第二天上班，一进门张学玮就看到了办公桌上的礼品盒。

　　“谁放在这了？”张学玮看一眼楚天成。

　　“小小给你的。”楚天成盯着电脑，眼皮没抬，在研究一个患者的病例。

　　“啊，”张学玮愣一秒，挺不好意思，“和我客气啥？”

　　楚天成视线从屏幕移到张学玮脸上，疑虑问一句，“她是不是麻烦你什么事了？”

　　“没事啊……”张学玮讪讪地笑，“她能麻烦我什么事，这不是看你面嘛。”

　　刚巧何护士换班，临走前买了几样张学玮爱吃的早餐送进来，偏她耳尖在门口就听见了，接过话，“楚大夫是不知道，张主任替你把人都得罪了。”

　　楚天成一惊，就看见张学玮拿眼神制止她，这姑娘白他一眼，把早餐一放，抬步就走，却被楚天成叫住。

　　“小何，到底怎么回事？”

　　“没事，听她瞎说。”张学玮忙拦着，“谢谢你的早餐啊，你快回去休息吧，辛苦一晚上了，快去吧。”

　　“等等，”楚天成身子已经转向了何护士，“我可听不得半句话。小何，怎么回事？”

　　何护士站定了，瞪一眼张学玮，“有什么说不得的。前两天，张主任跑护士站发飙，说我们不该非议你的小家属。他这不是替你得罪人去了嘛。”

　　“小小让你去说的？”楚天成一惊。

　　“哪能啊，”张学玮无奈，“我自己去说的，我也怕你们家小丫头委屈嘛。”

　　“张主任哪里能听到这些个闲话，您前两天都在坐诊，又不在住院部。”

　　张学玮忙推何护士出去，“小姑奶奶，快回家休息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啊。”硬是把人给送出了门。看着她背影，叹口气，这姑娘总替自己出头，每次都护着他，听说他升了主任，比他还高兴，一两年了，挺不容易。

　　头刚缩回来，就看见楚天成一脸复杂的情绪。楚天成是不高兴，这孩子有事求外人都不来求他。

　　“你别多心啊……”，张学玮瞧见他看的病例，忙岔开话题，“在看那个患儿的病例？”

　　楚天成回过神，“对，年龄太小了，心肌瓣膜发育不全，还到处粘连，血管壁发育畸形，很难修复啊。”

　　张学玮站在他身后，盯着电脑屏幕沉思，“这台手术难度太大，昨天冯院长亲自看过，对我们恐怕是个极大的挑战啊。”

　　“省院如果都做不了，省里别的医院还敢接吗？”

　　张学玮重重叹了口，“别说外院，就是我们心外也没人敢接啊，这是担责任的事，谁希望病人死在自己的手术刀下啊。昨天的会诊你也看到了，蔡主任挺为难，没人愿意参与这个团队。那么小的孩子，先别说血管缝合难度，就是体外循环这块估计小李他们组都不敢做……”

　　“那请示一下外省的专家？”

　　“心外在国内专科中的声誉你也知道，我们都觉得难，谁还愿意趟浑水。无把握的仗谁敢轻易去打啊。”

　　“难道真放弃，保守治疗？”

　　张学玮一丝无奈，叹道：“……这孩子恐怕是拖不了太久了。”

　　～～

　　苏小小坐在楚天成车里，没敢太出声，她也看出来了，这人情绪不太好。虽然事是一样不落地办，包括刚才的出院手续，没让她操一点心，但人不太有精神，有思虑。一晃神的功夫，发现车开的方向不是往她家去。

　　“天成哥，错了路口了，刚才应该左拐才对。”苏小小提醒一声。

　　楚天成也没看她，打着方向盘，轻飘飘一句，“谁说我要送你回去。”

　　“那要去哪儿？”苏小小一惊，就她这蓬头垢面的，在医院澡也洗得马马虎虎，自己都觉得自己快馊了，还适合外出吗？她战战兢兢看一眼后视镜里的自己，忙别开目光，不忍直视。

　　楚天成也没接话，专心致志地开车，留个酷酷的侧脸给她。他是怕她拒绝。车到目的地，苏小小才发现是带她来了他家小区。他拉着她进电梯，一直拉着，拉进门，像怕她会走丢似的。

　　“在这儿住几天，你伤口还在长，养好了再回去。”

　　苏小小心里五味杂陈的，嘟嘟囔囔一句，“你挺霸道的，都替我拿主意了。”说完下意识伸手就去挠脖颈，那儿长伤口，怪痒的。

　　楚天成一把拽住了，“别抓，弄破口了。你这样能让我放心吗？听话，养好了再说。”

　　苏小小被他牵到客厅，“去坐会儿，我去收拾收拾，一会儿晚饭想吃什么？”

　　没听到声音，低头一看那孩子，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客厅一角那架漆黑铮亮的钢琴，足足半分钟，才听她说：“你怎么买了架钢琴？”一丝颤音，也不知道是惊，还是喜。

　　“怕你待着无聊。喜欢吗？”

　　苏小小挣脱他的手，几步走过去，黑亮的烤漆，衬得她眼睛都熠熠生辉的。她爱抚一下琴盖，丝丝凉凉的表面，留了一道浅浅的水汽，转瞬就消失无踪。

　　“喜欢。”

　　她太喜欢了，小时候弹得是妈妈文工团的老钢琴，脚还踏不着板；后来去山区，条件差，一台雅马哈的电子琴托了好些人才从上海带过来；大学里偷偷跑去音乐社弹的琴，木制架，咯吱咯吱的，音也不太准；好容易出来工作，攒了点钱，买了台卡西欧，也没敢往贵里整，普普通通的，花了一个月薪水。

　　苏小小揭开琴盖，手指随意试弹了个曲子前凑，一愣，转过头来望着楚天成：“你连音都调好了？”

　　楚天成一笑，“啊，琴行说东西精密，搬动过，都是要调音的，所以派了人来，我还不知道调音挺麻烦，足足调了两个小时。”

　　苏小小猛想起那晚他说去办事，晚点回来，原来就是去办这个事。她心里特别感动，从来没人对她如此用心，可也不知道为何，却又徒生出一丝慌恐，万一那个她寻的哥哥也突然出现，两人之间，她该何去何从？

　　“天成哥，不值得你那么费心。”苏小小低低的声音，带着愧意。

　　没回音，抬眼才发现背影已经往厨房去了，估计他也没听见。再回来时，切了个果盘放她面前，陪她看一会儿电视，周末也没啥好节目，换了几个台，结果发现有个演部队生活的感情戏，老电视剧了，苏小小停了手，看一眼，女演员两条水亮的麻花辫，戴着绿军帽，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军装穿得笔挺，像极了年轻时的妈妈。

　　楚天成惊讶看她一眼，“喜欢看部队的戏？”

　　“啊，”苏小小回过神，“没见过，瞅着挺新鲜。”心里却堵了块东西，真想一吐为快，可忍了又忍，到底咽回去。将来真是在一起了，自然也就知道了，不急在这一时。

　　苏小小忽觉得伤口处痒，头也痒，背也痒，在他面前又不好意思到处挠，结果浑身不自在地扭了扭，实在忍不住说了一句，“天成哥，我想洗个澡。”

　　楚天成愣一秒，要求很合理，“伤口不能沾水，我帮你稍微处理一下。别淋浴了，泡浴缸吧，我刷得很干净。”

　　苏小小笑，她当然知道，天成哥从小有点洁癖，随了他母亲。加上他后来当了医生，更是爱清洁。

　　苏小小身子在水里埋了一刻，听见敲门，有点惊，“有事吗？”

　　“我帮你擦擦背，你胳膊也使不上劲。”楚天成隔着门问。

　　“没事，我自己能行。”

　　“别逞能了。我是医生，什么没见过啊。”这一声清晰很多，声音直灌进来，没隔着门。

　　苏小小一惊，撩开浴帘一角才发现，那人已经进来了，隔着水雾，朦朦胧胧，高大的身影梦幻一般地笼过来，吓得她忙缩回去。

　　那张小脸楚天成看清了，被热气蒸腾的粉嫩粉嫩，一双大眼睛里润得发光，闪躲之间，妖精般魅惑，弄得他心神一荡，撩开浴帘的手也一滞。

　　定了定神，拉开浴帘，那孩子早背过身，只露一抹皙白的肩背在外面。

　　“浴巾。”他坐下来。

　　哗啦一声水响，几滴水珠轻佻地溅上了他的脸颊，他一别脸，避了避，才发现水比他的脸凉。他伸手捞起她扔出来的浴巾，拧干了。抬眼见到几丝粘在她脖颈后没顺着的发丝，便轻轻挑起来往前侧顺，那孩子也感觉到了，忙着去捋，结果没顺到那发丝，倒是指腹从他整个手背蹭过去，湿腻腻的痒，让他心一颤。再看那孩子，脸快埋水里了。

　　楚天成试图心无旁骛，怎奈浴巾过处，那片袒露的玉肌，呈现出了一道一道桃红的印子，仿佛宣纸上的朱丹慢慢晕染开来，散着温糜的芬芳，让他有种压抑不住的冲动。此刻他才意识到那句义正言辞的‘我是医生，什么没见过’说的太早了。好在那孩子没说话，也没回头，看不见他出了薄汗的额角，也看不见他胸口厚重呼吸的起伏。

　　“好了。”他气息不稳，急急忙忙起身。

　　回屋拿了套居家的衣服，在客房浴室冲了个澡，才去做饭。苏小小在浴室磨磨蹭蹭洗了快一个钟头，才出来，整个脸泡得白莹莹的，似乎透着光，半干的发有点卷，蓬蓬软软贴着脸，穿着身居家的小花睡衣，看着特别乖巧。

　　她接过楚天成递来的碗筷，笑着道谢。两人坐得近，各占着餐桌两个临近的角。楚天成有意没让她坐对面，因为上次她蹭到他身边坐，他感觉特别好。天成腿长，侧身给她夹菜时，膝盖不经意就碰到苏小小的腿，没想到那孩子忙往后缩了缩，似乎刚才受到惊吓留了后遗症。

　　*

　　入夜的时候，苏小小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虽然床垫舒适，被子柔软，还散着淡淡的木槿的香，可她就是睡不着，也不知道是换了床，还是四周总有他来来回回的影子，扰得她心神不宁。

　　小小颠来倒去的，最终把自己折腾渴了，只得偷偷起身出屋往厨房走，想弄杯水喝，结果发现冰箱那儿透出一方橙黄的光，被一个身影挡了一半，他也没睡？苏小小忙往后退，拖鞋有点大，脱了脚，后脚跟磕在木地板上，闷一声轻响。偏这一声就让楚天成听到了，他一惊，回过头，就看见了惊魂未定的苏小小，正踮着脚尖去够拖鞋。

　　他赶过去，扶住她，“扭到脚了吗？”

　　苏小小摇头，也不敢看他。冰箱的门噗嗤一声合拢，留了一室幽暗。

　　“你怎么还没睡？”他低低的声音问她，仿佛静夜里不适合大声说话。

　　“换了床，睡不着。”苏小小也小声答，缩着肩，不敢动。他的手始终没撤，温热透过衣料，熨烫着她的肩头。

　　“你怎么也没睡？”苏小小慌不择言，可话一出口就后悔。她这是带话头，她应该直接道句“晚安”就走。

　　“睡不着……”楚天成悠悠地说，手指轻挑起她的下颏，让那张藏在青绸般秀发中的小脸一览无余。面庞如静影成壁，眼眸波光流转，流露出平湖秋色的旖旎风韵。这个时候，他想要收敛心欲，实在太难。

　　苏小小心头一颤，忙垂下羽睫，躲开他漆黑清亮的眼眸，那里似有一潭秋水，泛起层层的涟漪。

　　“……你不该跑出来。”这句话是在她唇瓣边说的，气息温热，带着茶树油淡淡的香气。

　　苏小小咬了唇，听这话的意思倒是她的错了，她干脆站定了，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等着那吻落下来。不就是亲一下嘛，多大事。可没想到，等来得却是脚下一空，身子已经被他衬托起来，带入卧室，后背落在了柔软的床榻上。苏小小惊得没敢动，也没敢吱声。楚天成爱抚着她的面颊，吻上她的唇。弄得她有些窒息时，吻滑到她颈窝腻了很久，久得让苏小小觉得他像在吸她的血，吸得她头脑里一片空白。

　　就在她以为还会发生点什么时，楚天成却停下，帮她拉过被子盖好，躺在她身侧。苏小小羞涩侧过身，颈后感受到一丝他呼出的热气。那气息渐渐变得匀长，平和。忐忑的心也渐渐平缓下来，天成哥不是赵世勋，他的教养不会允许他用强，他吻她时，手都规规矩矩握着她的胳膊。

　　小小心里踏实，合上了眼睛，周身都是他温热的气息，异常舒适，渐渐也困意袭来。迷迷糊糊的睡梦里她又躲回了那哥哥的怀抱，听见他说：“以后就在这儿吧，在一起，好吗？”她心喜，时光可以在睡梦里倒流，她终于回到他身边了。

　　楚天成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说的这句话，却没得到任何回音，微微支起身看一眼，原来睡着了。小唇角挂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也不知道那孩子梦见什么了，睡得这样香。他轻轻把她往怀里拢了拢，搂着她，阖上眼睛。有些事急不来，算了，答应她要等等，怎能那么没耐性。哥哥等着，等你的认定，等你接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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