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我是你的狂热粉丝 你要如何驳斥从前的……
夜深人静,海市博物馆里一灯如豆。
穿着制服的保安打了个哈欠，提着手电筒，懒洋洋地在每层中间巡视。
路过前代祭祀礼器藏品间时,他拍了拍手“孩儿们，明天又是开馆日了,有学生集体参观。到时候，可得打起精神，给他们好好展示展示我们城隍庙的风采”
藏品中的魂灵纷纷飘荡而出,围在他的身边,嬉笑打闹“城隍爷，我们都听你的。”
“咦，这一身黑衣制服,着实气派。是如今人间几品官的袍服”
“不是官袍,是保安制服，就是从前的侍卫。”
“呀,好强的光不要用光照我，好疼。”
“对不起,这就把手电筒关了。”
“城隍爷,能不能下令让那些凡人不要天天来打搅我们的安宁了我都快睡不着觉了。”
“城隍爷也没办法呀,现在是法治社会，我也只是个保安,没人会听我的命令了。”
“城隍爷，你不当城隍爷了吗那如今人间的事儿，都归县太爷管了可是县太爷又不认识我们,他岂会管我们的事儿呢”
“如今都不叫县太爷了，如今叫市长。”
“城隍爷”
城隍爷祝玉和自己的老朋友们聊了会儿天，敦促他们明天开馆时好好表现,就关了手电筒，行走在漆黑的走廊里。
从他上次以“城隍”的身份处理人间事务，已经过去了将近一百年。
这一百年来，人间时移事易，唯物主义深入人心，已经没多少人相信，在人类生活的世界之外，还存在另一方与之截然不同的世界了。
人间的县太爷哦对，现在叫市长的，已经不再需要一个和他互为阴阳表里的“城隍”，去管理凡人所不能触及的那方世界。
连城隍庙，都在几十年前改造成了博物馆。
他受供奉的神像已经成为了古董，他案牍劳形的后殿成为了游客休息区。
以人间新近流行的词汇，城隍爷祝玉，他退休了。
他大可以寄情于山水之间，不为世俗所扰，清清闲闲地度过神仙漫长的生涯。
但是他闲不下来，也放心不下城隍庙里的老伙计。
曾经和他一起长年累月受香火的祭祀礼器，大多数都开了灵智，有了情感。
他不忍心把他们孤零零地扔在博物馆里，于是伪造了个人间身份，进博物馆当了个夜间保安。
每天夜晚行走在熟悉的庙宇里，还能趁着没人和老朋友们说说话，他觉得这样挺好。
人间的变动太大，说实在的，他无所适从。
所幸还有这些一直没变的老伙计们，陪在他的身边。
唯一让他对这个工作不太满意的地方，就是工资太少。
一个月3500的工资，全年无休，不包吃不包住，只有值班室里小小的一张行军床可供休息。
在海市这个极度繁华的国际性大都市，这点钱够干什么的呀
祝玉虽是城隍，但却不是那种四大皆空的神仙。
几百年前，他也会拿着凡人供奉给他的钱财，去人间听戏，喝茶，吃点心。
看见什么时兴的织锦花样，兴致上来，也会裁两匹布，做几件新衣裳。
而现在，他走上海市街头，满眼都是新玩意。
每天都有新上线的电影，巨大的海报铺天盖地。美食城里走一走，八大菜系，日料西餐，应有尽有。满街都是服装店，只要愿意挑，到处都是裁剪合宜、面料舒适的漂亮衣服。
祝玉只觉得自己要被海市的繁华淹没了。
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什么都想要，但一翻钱包，只有每月三千五的工资和自己大眼瞪小眼。
唉，要么都说，财可通神。
现在的人间，没钱真是寸步难行。
他在昏暗的走廊里，打开自己的钱包，数了数这个月剩下的钱。
还有两千多，嗯，够他三刷影视歌三栖巨星焦泉客的新片，再买一张实体专辑的了。
没错，作为一个融入了新时代人类世界的城隍，祝玉还有个追星的爱好。
这爱好他几百年前就有，不过，那时候这种行为还不叫追星，叫“捧角儿”。
祝玉捧角儿数百年，还没有哪个角儿像焦泉客一样，同时拥有天籁一般的歌喉、以假乱真的演技和倾国倾城的容貌。
在咖啡厅第一次听到焦泉客的音乐时，祝玉就意识到，这是个值得捧的角儿。
上一个让他产生这种感觉的，还是几年前的涂靡。
他本来打算一心一意捧涂靡的，但涂靡事业心不强，连个一番电影都没演过就退圈结婚了。
祝玉不喜欢这种捧不起来的角儿。
他捧角儿，别无一点龌龊心思，只是一心想让角儿多赚点钱，能心无旁骛地好好演，好好唱。
用现在的话来说，他是个事业粉。
涂靡不搞事业，不配拥有他这样的粉。
好在焦泉客事业心强，出道这些年来，新专辑、新电影、新电视剧就没断过，而且多是一番，让祝玉这个事业粉十分满意。
焦泉客既然知道上进，作为粉丝，他也不能吝啬。
虽然肉疼，但祝玉还是把每个月大部分的收入都贡献给了焦泉客。
唉，多亏了他是城隍，不用吃饭也饿不死。
若是个普通人，像他这样疯狂追星，早就饿死街头了。
祝玉轻快地哼着歌儿，想着焦泉客的新电影，心里美滋滋的。
唉，捧角儿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一转身，却看见一个火红的身影，从走廊的尽头飞快地冲来，停在他的面前。
祝玉定睛一看，发现这是一团火焰凝成的小鸟，看那样子，颇像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凤凰
他的心里突然一动。
海市境内，的确有一只凤凰
但那只凤凰，一向与自己井水不犯河水的，这时候来找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呢
那火鸟口吐人言“城隍祝玉，凤君请你相见一叙。”
果然，是那位凤凰。
作为久居人间的神仙，其实祝玉对于天庭并不熟悉。
神仙里面，也分三六九等。
天生的神仙，高过修成的神仙。
凡人修成的神仙，高过妖怪修成的神仙。
天上的神仙，高过地上的神仙。
三山五岳的地仙，又要高于穷乡僻壤的神仙。
像祝玉这种，因生前行善积德，死后受香火供奉，未经修炼就直接成仙的，在鄙视链条中大概和妖仙齐平，可能还要稍逊一些。
因此，他成仙之后，没谋到天庭的仙职，被发配到了当时还是个小渔村的海市当城隍。
地仙每一百年上天述职一次，每次述职，接见他的都是凤君。
他当城隍时，颇为尽职尽责，业绩做得相当出色，每次都让凤君十分满意。
但他是从凡人直接成仙的，没什么修为，也没什么大神通。
所会的，只有一些基础性的法术。
再高的仙职，他也升不上去。
凤君每次见他，都要为他可惜一次，说按他这个考评，若是修上来的神仙，此时已经被提拔上天了。
祝玉自己虽没觉得有什么，但也很感激凤君的抬爱。
可以说，凤君是他对天庭仅有的了解。
风闻凤君堕凡了之后，他还有些忐忑一百年后的城隍考评，他还要不要去去了的话，又要去找谁
天庭上仙的人事变动，可不会通知到他这种人间小仙。
就这么忐忑着忐忑着，居然等来了凤凰降临海市，还开了个妖怪俱乐部的消息。
祝玉一时竟想不出，自己是应该登门拜访，还是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反正凤君也没有主动召见哦，他现在不是天界上仙了，所以应该用“邀请”主动邀请过自己。
想不明白，于是只好拖延。
拖着拖着，居然拖到了今天。
凤君主动派了传讯灵鸟，请自己相见。
虽然凤君已经不是上仙，但祝玉的语气还是带上了习惯性的谦恭“请凤君稍候，在下这就登门。不知凤君现在何处”
他知道凤君那个“山海俱乐部”的地址，但此时已经半夜了，对方应该已经不在办公室里了。
“凤君在郊外。”
灵鸟转过身，拍打翅膀“随我来。”
郊外
祝玉不解。
大晚上的，去郊外做什么
难道凤君如今还在坚持传统作风，把宅邸设在郊外
祝玉没有多想，发动缩地成寸的法术，跟在灵鸟身后，来到了一座位于郊外的建筑。
看见这座建筑的一瞬间，祝玉沉默了。
良久，他艰难地问灵鸟“凤君此时，就在这里”
凤凰，一种娇贵的鸟类。
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
怎么可能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
没错，在没有法力的凡人眼中，眼前矗立着一座灯火通明的建筑。
建筑里衣香鬓影，言笑晏晏，就像人间任何一座高档商场一样。
但在神仙的眼中，这里不过是一处阴冷潮湿，结满蛛网的蜘蛛洞府罢了。
八眼的艳丽毒蛛盘踞在层层叠叠的蛛网上，冰冷地注视着每一个无知无觉地踏入领地的猎物。
四周的空气，即使是祝玉，也觉得有些过于阴冷了。
“凤君就在里面。”
灵鸟说完后，化为火焰，消散在了空气中。
祝玉硬着头皮踏进了洞府。
看到这座洞府后，他直觉有些不妙。
总感觉凤君这次请他过来，不是单纯为了叙旧，反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毕竟此地归属海市，理论上仍在他的辖区范围内。
虽说人间现在已经不需要他这个城隍，但他的名字依旧挂在天庭的仙箓上。
辖区内出现了这么一座处处透着危险的妖怪洞府，他这个城隍，怎么看，怎么难辞其咎。
面对着曾经的天庭上仙凤君，祝玉的气势莫名其妙矮了一截。
他垂头丧气地走进洞府，一眼就看见了凤君的身影。
看到凤君，祝玉有些惊讶。
他本以为，以凤君那往好处说是温柔平和，往坏处说是十分无聊的性子，即使来了人间，也不会迅速精通人间的种种享受，开始打扮自己，而是会抱着同一种颜色样式的正装穿到死。
没想到，凤君却打扮得很时髦。
休闲的装束给他温润的气质平添上一股闲散随意，贴身的衣物将他的身材优势展露得一览无遗。
祝玉眼前一亮，以自己数百年的捧角儿经验，客观点评若是凤君有意进军娱乐圈，势必会引发一场腥风血雨。
就连如今的焦泉客，恐怕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唯一能在容貌上和凤君硬碰硬的，恐怕只有那个不争气的涂靡。
说到涂靡，祝玉就来气。
若是他肯留在娱乐圈打拼，如今的娱乐圈还有别人什么地方
实在可气
卿本佳人，奈何无能无用
凤君的身边，站着一个凡人女子。
那女子身上，还穿着凤君的衣服。
祝玉心里一惊，在心中暗暗揣测这女子的身份。
是什么深藏不露的大妖，还是哪位神仙下界微服私访
否则，何以凤君对她如此殷勤呢
那女子正对一个跌坐在地的蜘蛛精说道“朱小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建议你在心里好好回想一下自己违法犯罪的事实，等城隍来了，就全招了吧，争取一个宽大处理。”
蜘蛛精当然不服一个凡人女子的说教，冷哼一声“什么违法犯罪我犯了人间哪条律法”
“我不过在自己家里开一个店，上门的顾客，也都是你情我愿，自愿购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从不曾有强买强卖之举。你这个朝生暮死的凡人，懂得什么凭什么说我犯法”
听到她如此强硬的反驳，那凡人女子也不恼，笑了笑，刚想说什么，站在蜘蛛精身边的另一个人却不乐意了。
那人手里提着一柄妖力凝成的剑，一边横向蜘蛛精的喉咙，一边说“嘴巴放尊重点，不然送你去见阎王。”
听到这个声音，祝玉精神一振，不敢置信。
这是涂靡
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涂靡
他从未在现实中见过涂靡，只听过他的几首歌，看过他客串的几部剧。
电子数据记录声色光影，却模糊了气息。
他那时尚未发现涂靡的真实身份，直到站在他的面前，才意识到，涂靡不是人，而是个道行高深的大妖。
祝玉一时间心情复杂，对涂靡没有坚持留在娱乐圈里的这件事更遗憾了。
他捧了几百年的角儿，还没捧过妖怪变的角儿呢
要是涂靡留在娱乐圈，他一定要捧他到底
第一个注意到他的到来的，居然是在场唯一的凡人。
那凡人女子见他进来，转身向他伸出手来，面带笑意“请问，是城隍先生么我叫兰青青，是一名律师，也是凤君先生的战略合作伙伴。”
祝玉愣了愣，迟疑地伸出手，被她握住，热情地上下晃了晃“很高兴认识您，城隍先生，希望我们以后能够合作愉快。”
“呃”
祝玉不明白“也很高兴认识你，可是，我还不知道凤君为什么会叫我来这里。”
而且，他为什么要和一个凡人合作
能合作个什么
他带着一丝不解看向凤君，希望他能为自己解释解释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大半夜把他叫来蜘蛛洞府
如果是为了兴师问罪，怪他玩忽职守，那这个凡人女子又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凤君却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用手比了个“请”的姿势“这件事，就由兰律师来向你解释吧。”
说完，他又皱了皱眉“不过，你的辖区里有妖怪作祟，危害凡人，等兰律师安排完一切，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祝玉微微垂头“是。”
他心里更加确定，这个女子的来历，绝不一般。
没见连凤凰训话，都要等她安排完一切之后吗
凤凰可是百鸟之王，这辈子什么时候甘居人后过
对待这位女子，他也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才行。
“是这样的。”
兰青青指了指地上的朱三娘，将幽灵旅社之事从头到尾说给祝玉听。
从她在凤君的俱乐部见到朱七开始，说到大巴上遇见的黎苏和甘宁，再说到“功名利禄、情仇义气”六部里的商品。
“这位名叫朱三娘的女子，售卖违禁药品，严重扰乱社会治安，但因为她是妖怪，凡人的法律，无法制裁她，所以，希望城隍先生您可以履行职责，对她依法惩处。”
祝玉明白了。
这是他几百年城隍生涯里已经熟悉了的流程。
妖魔作祟，高人将妖魔擒获，扭送至城隍庙，若是罪行比较轻的小妖，他就将之关押在城隍庙里；罪孽深重的妖怪，他就上报天庭，请上仙将之押送到三山五岳关押。
还没等他说什么，那蜘蛛精又不服了“城隍大人在上，您可不要听信这个凡人的一派胡言。我自问在人间的一切行为，全都合理合法。这凡人好生可恶，居然在您的面前诬陷我”
“诬陷”
兰青青挑了挑眉“你觉得我刚刚所说的，是在诬陷你吗”
朱三娘点了点头。
“你说我卖东西，是在害人。可是，从我这里走进来的客人，哪个不是心甘情愿走下旅行社的大巴车，跟着我的孩儿们到这里来到这里的又有哪个不是高高兴兴地离开”
“性格沉闷，长相普通的女孩子，没有我的帮助，一生一世也无法获得心上人的垂青。家境贫寒的普通职员，没有我的帮助，无论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成为有钱人。”
“人间无法满足的欲望，我帮他们满足。我将他们从压抑而又无趣的生活中解脱出来，难道我不是他们的恩人吗”
“凭什么说是我害了他们”
“你所售卖的药品，会被你的客人拿去害人。”
兰青青平静地说。
“比如那个名叫的人，她就要用你的药品，去将一对眷侣变成怨偶。”
“你虽然没有直接害人，却间接地导致损害行为的发生。”
“因此，你也要为这份损害承担责任。”
朱三娘忽然眯了眯眼睛“是你。”
兰青青挑了挑眉“什么是我”
朱三娘忽然大笑起来“一个凡人女子，身后居然有两位大能撑腰，还能随随便便请来城隍助阵。我当是谁这么大面子，原来是你那个上了天庭，为白狐伸冤的凡人”
“你认识我”
兰青青有些奇怪。
没想她的名号已经传得这么广了，连一心开店赚钱的蜘蛛精都听说过她。
“现在的妖界，有谁不知道你的大名”
朱三娘轻蔑地扯了扯嘴角“我可是你的狂热粉丝。你驳斥司命仙君的言论，我在心里，回想了一遍又一遍。”
“那么，兰律师，就请听我一言。”
“你为白狐辩护时曾说，齐母之死，并不是白狐直接造成的，白狐只是放大了齐子齐母之间的矛盾。如果齐子真正孝顺，齐母真正慈爱，他们并不会互生嫌隙。因此，白狐不应对齐母之死承担责任。”
“那么，我所售卖的药品，也不过是放大了买家心里的恶念。”
“他们若是心地善良，即使拿着我的药品，也不会作恶。”
“因此，售卖药品的我，也不应当对他们所作之恶承担责任。”
“岂有见到凶手用菜刀砍人，就抓捕刀匠之理”
“兰律师，这可都是你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怎么样，你要如何驳斥从前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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