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衣冠冢(2合1,求追读求收藏)
第77章 衣冠冢(2合1,求追读求收藏)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称,谢观潮深邃的双眼间骤然闪过一抹精光。
俗话说,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简短的「狂士」二字,似乎便能勾勒出谢听风一生轨迹。
抬头意味复杂地朝阁楼处看了一眼,
收回视线,打量着面前的三个晚辈,谢观潮忽地长长叹了口气。
这一刻,
似乎多年来压在心上的巨石,悄然间有了松动的迹象。
面对李诚的询问,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面露追忆地轻轻开口:
“谢家到了我们这一代,有兄妹四人。
二弟他年少早夭,实际一起长大的,便是我和三弟,还有比三弟岁数大些的小妹……”
讲到此处,
年过半百的谢观潮卸下了门阀家主的威严,神情和蔼的就像村头的教书先生:
“说是一起长大,其实因为我比他俩年长不少,所以更多时候像是带孩子。”
“自小他们两个性格便截然相反。
小妹喜静,平素不愿与人打交道,宁静谦虚,偏爱独处看书习武。
而三弟则好动,且有些人来疯,家里有客到访时,就属他跳的最欢……”
默不作声的李诚听到这些话,内心产生几丝恍然。
他忽然间弄懂了,为何闭门十年不出的谢听风,能让整个丹阳谢氏都劳师动众。
甚至不惜花大代价请雨润道人点天灯续命,阖族上下也无一人阻拦。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兄弟姊妹情深。
谢听风一介闲人,自然不可能有这么大排面。
可长兄如父的谢观潮有,长姐如母的女剑仙谢咏絮也有。
雨润道人是很鸡贼,可他却并不了解谢家内情。
若他相信谢咏絮对幼弟的重视程度,一定不会做出先前的判断。
但大多数的谢家族人清楚这点。
哪怕是装出来,他们也得表现出呜呼哀痛的样子。
很多事情,不是做给死人看,而是做给活人看的。
想通这些道理的李诚,见对面的谢观潮略微停顿,继续讲道:
“…后来,机缘巧合下,小妹她被剑宗老宗主收为亲传弟子。
三弟不放心阿姊孤身前往蜀中,撒泼打滚地求父亲让他也跟去。
架不住他苦苦哀求,父亲只好妥协让他前往,而两人这一走就是八年。”
说话间,他眼神变化得犹如桌上茶水般苦涩:
“这八年间,父母先后去世,而我也继任家主之位,担起了谢家重担。
也是在这八年里,天下间风起云涌,狼烟四起,大魏逐渐由盛转衰。
时局艰难,先帝却很固执,不听庙堂诸公劝阻,连续三次御驾亲征北蛮,想看一看雪漫城的风景,唉……”
一声长叹。
带着太多太多难以言明的情绪。
身死道消,则既往不咎。
魏明帝魂归地府已经十六年,再将其拉出来痛批一顿,也没什么意义。
更何况,子不言父轻,臣不言君过。
作为经历过皇帝六下江南的旧人,谢观潮无比怀念那个意气风发的年代。
闻言的李诚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有些不以为然。
他那便宜外公在位时,江南士族小日子过的不错,可其他地方百姓却是倒了大霉。
千里大运河,煌煌洛阳城,都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
魏明帝视黎民为草芥,若还能得以善终,那才叫苍天无眼。
这些心思,李诚未曾在明面上流露过半分。
他和江南士族的合作,不至于说是与虎谋皮,却也没那么纯粹。
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对方想从他身上重现明帝时代的景象,那他自然不能断了人家的念想。
至于若真走到了黄袍加身那一日,
他多半会给江南门阀世家们,一点小小的震撼。
默不作声地暗暗思索着,同时他注意到,谢观潮说话时双眼涌现几许遗憾:
“盛德十一年,也就是小妹与三弟前去剑宗的八年后。
我还记得,那日是夏至,三弟他毫无通知地突然回了江都,和我说要参加乡试。”
“那时三弟他已是六品巅峰修为,在剑宗一众天才弟子中也称得上佼佼者。
我很好奇他为何突然要弃武从文,而他给我的回答,至今还记忆犹新。”
说到此处,
他忽地向右偏头,凝视安静坐在一边,看上去基本没存在感的长子,眼神含光,一字一顿:
“你三叔说,学武救不了大魏百姓。
他想试着做些什么,从而改变这个世道。”
微微一顿,谢观潮的声音略微提高了几分:
“我当时心底笑他天真,反问他如果失败了怎么办?
他那时则说,无非一念救苍生,即使失败了,总有其他路可走。”
李诚:……
谢景之:……
虽然明白谢观潮这是在借机教子,指点谢景之理当胸怀大志。
可听到‘无非一念救苍生’时,李诚还是不由感到心潮澎湃。
闻言的谢景之微微一怔,继而轻轻颔首。
和三叔年轻时相比,他的确自叹弗如,格局小了。
沉吟了下,
李诚瞥见身旁的小师妹,双手捧心托着小脑袋,似是听入迷的模样,心底一笑,轻声询问:
“所以,伯父你同意舅父参加了那年的乡试?”
说完,李诚顿时觉得他话语里的称呼不太对劲。
有点乱七八糟,还真就是各论各的。
不过谢观潮并未察觉到异样,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嗯,当时我感慨于三弟的志向宏远,所以也没多想,便答应让他参加当年乡试。
当时我也不曾料到,那竟会是大魏的最后一次乡试……”
闻言,李诚则默默在心底做起了算术题。
盛德是他那便宜外公的年号,共有十三年之久。
而盛德十一年是乙丑年,今年则是癸未年,相隔刚好十八年。
念及此,他下意识地语出试探问道:
“舅父那时可曾已有秀才功名?”
要参加乡试,必须先参加郡里和县里分别组织的考试。
通过者称为生员,授予秀才功名,这才有参加乡试的资格。
“不曾,”自觉没什么可遮掩的,谢观潮面不改色地说道:
“三弟他终日在蜀中练剑,路途遥远,无暇回江南参加县试。”
无论在大晋还是大魏,亦或之前的朝代,科举都是件神圣又庄严的事情。
即使盛德十一年离大魏灭亡相距不远,北方和中原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但诺大的儒门毕竟不是吃干饭的。
既然那年举办了乡试,就说明一切还得照规矩来,暗箱操作依旧千难万难。
而谢观潮的潜台词意思则是,
他动用了谢氏家主的特权,帮当时的谢三爷先上车、后补票,弄到了秀才身份。
类似皇权不下乡一样,
儒门对于科举的高度监管,也只是从乡试开始。
若想获取秀才功名,只要不是大字不识之辈,外加有关系的话。
那就真的是哪里不会点哪里,so easy!
换而言之,
当初的谢听风全靠自学,然后走了野路子获取秀才功名。
接着,在家温习不到两个月,他就敢单枪匹马地参加卷中卷的江南道乡试。
这份勇气,属实配得上狂士之名。
只不过,往往理想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骨感。
已经猜到了谢听风乡试结果的李诚,听对面的谢观潮继续道:
“乡试过后,三弟并未参加鹿鸣宴,而是选择离开江都,孤身前往了洛阳……”
“父亲,请等一下。”
与李诚抱有相同想法的谢景之,微皱眉头开口:
“按您所说,叔父他该不会通过乡试了吧?”
谢景之此言包含着浓浓的质疑。
不是他看不起叔父,而是谢景之深知,江南道乡试的变态难度。
这是他连续三次隐姓埋名屡试不第,从而总结出的血泪经验教训。
他实在难以想象,临时抱佛脚学了不到俩月的叔父,竟通过了秋闱?!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刚夺下解元的李诚也是同样的念头,只是没谢公子表现地这么明显。
实话实说,
此次若非主考官费炎有意提拔,以及陆游那首‘铁马冰河入梦来’过于亮眼。
那他恐怕连前十都进不去,更别提夺得解元。
对视着长子的灼灼目光,一向稳如泰山的谢观潮,一时竟有些嗫嚅。
他不想打击最看重的嫡长子。
但有些事一旦提起,想瞒也瞒不住。
于是,谢观潮沉默了一会儿,索性破罐子破摔道:
“你叔父他当年是…江南道乙丑科乡试,解元。”
当解元二字被轻轻吐出时,楼外的大雨声似乎都安静了几分。
谢景之:……?!!
李诚:……
白梦颜:
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眼有些怀疑人生的谢公子,
李诚默默地拿起身前温热茶水,抿了几口以掩盖内心的震惊。
合理了。
一切都合理了。
怪不得他对谢听风知之甚少,过去也没人和他讲过谢三爷的旧事。
如此耀眼的过往,和现在画地为牢的落魄对比,实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因此,
知晓旧事之人,担心一蹶不振的谢听风重度emo,皆选择了缄默不言。
轻轻放下茶杯,李诚很好地掩饰住惊诧的情绪,莫名想到一句俗语:
这个世界太疯狂,耗子都给猫当伴娘。
谢听风当年夺得解元的离谱程度,不亚于小学没毕业的民科突然当选了两院院士。
没啥好说的,就俩字,牛掰!
忽地想到了什么,
李诚悄然从袖间取出了块酥心糖,拧开薄薄糖纸,默不作声地塞到白梦颜的小手中。
和前世不同,在大晋连白砂糖都算一种奢侈品。
白糖水的地位甚至等同于营养品。
于是,垂眸看了看手边价格昂贵的糖果,少女默默以纤纤指尖,将其掰开了两半。
紧接着,
她将相对小的那一半含在樱桃小口,随之不等李诚反应,便将另一块塞入对方嘴里。
这一幕,悉数落在谢观潮父子眼中。
早习惯了表妹和李诚动作亲昵的谢景之,还没走出叔父带给他的震撼,无暇顾及于此。
而谢观潮见状微微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又当做没看见。
只是当他再次拿起茶杯时,却感觉杯中茶水变得更苦。
大概,他也需要来块糖果润润口。
品尝到口中浓郁的花生香气,李诚神情自然地看向谢观潮,期待对方的下文。
将青瓷茶杯握在手里,谢观潮稍作停顿,接着开口讲道:
“三弟他到了洛阳后,每隔几日便给府里写封信。
在信中他说结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好友,作为长兄我也替他感到开心。”
“临近年末时,三弟写信说不回来过年了,他要帮结拜的义兄维稳洛阳坊市局面。
转眼到了次年二月,起义军攻破了中原粮仓荥阳城,大震天下。
先帝仓皇逃离洛阳,乘龙舟南下幸临江都,会试也因此暂且搁置……”
说到此处,
谢观潮本挺直的腰背变得略微佝偻,声音中带着深深的后悔:
“那时三弟写信于我,说义兄的父亲领了晋阳留守的职务,他要陪同义兄北上河东之地。
当时我本想回信阻拦,可想到他一贯的倔脾气,最后也点头答应了。”
长叹了口气,谢观潮眼含自责地看向阁楼:
“左右不过一念之差,
若当时我派供奉强行带他回江都,三弟他如今便不会郁郁而终,英年早逝。”
而当听到‘晋阳留守’的官名时,李诚眼神不由略微沉了沉。
晋阳位于河东道,是大晋的龙兴之地。
武成皇帝当年便以晋阳留守的身份,于河东起兵造反。
取关中,破中原,马踏河北江南,席卷天下,奠定了如今的大晋基业。
从时间线上讲,
在盛德十二年被任命的晋阳留守,无疑就是大晋的开国皇帝,武成皇帝。
同样也是李诚的便宜祖父。
所以说,那位与谢听风相交莫逆的义兄身份,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目光灼灼地与谢观潮对视,李诚声音里有几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不知,舅父那位义兄的名字是?”
转过头来,谢观潮也未藏着掖着,缓缓吐出了一个名字:
“李玄济。”
此言一出,
除了听得津津有味的白梦颜外,李诚与谢景之皆是心头一震。
这个名字,在当朝属于禁忌中的禁忌。
因为他是武成皇帝的嫡长子,也曾是大晋朝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
如果没有朱雀门之变,其在史书上应会是大晋的太宗皇帝。
可惜,没如果。
院子里的夜雨仍在哗啦啦下着。
沉默片刻的李诚,默然将视线投向柳树下两座不显眼的衣冠冢。
他似乎终于知道了,此处祭奠的到底是何许人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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