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3章 惟高枢台一人而已
第1243章 惟高枢台一人而已
明之平虏城,即后世宁夏平罗县,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有古籍载:“苟失平虏,则无宁夏,无宁夏则无平(平凉)、固(固原)。无平、固则关中骚动,渐及内地,患不可量矣。”实为宁夏北境之门户,“朔方之天堑”。
各朝代都在此设有重要军事机构,派重兵把守。从历史上来说,平虏境内屡有战争发生,汉代抗鲜卑,唐代抗突厥、吐蕃、党项的入侵,宋代党项破威远,西夏与辽宋的战争,成吉思汗灭西夏,直到明代抵御鞑靼,乃至于民国年间西北“三马拒孙”等战争,都在这块热土上进行过鏖战。
贺兰山下阵如云,羽檄交驰日夕闻。此地铁马金戈、刀光剑影的场景,几乎到了红朝建立之后才得以渐渐远去。
平虏城如今的守将名叫萧如薰,字季馨,延安卫人,出身于武将世家。其祖父萧汉,官至凉州副总兵、都督佥事。其父萧文奎,曾任京营副将、都督同知。其兄如兰,现任陕西副总兵,都督佥事;如蕙,历史上曾做到宁夏总兵官,都督同知;如芷,历史上曾做到提督南京教场,都督佥事。
这样一个武将世家,门第自然是不差的,至少在延安当地,那是实打实的名家。“名”到什么程度呢?到了够资格和顶级文官联姻的地步。
萧如薰的妻子杨氏,是前尚书杨兆的女儿,深明大义,支持丈夫死守,每天准备牛肉、美酒犒赏军士。
这里有一点很重要,杨兆这个工部尚书前不久还在任,这才刚刚引疾乞休,人都还在京师没走呢,宁夏就出了这档子事,他当时着急万分,直到前几日高务实挂帅西征,他才稍微放心一点,并且连夜拜会了高务实。
其实杨兆这个人,前文中曾经简单介绍过(见本卷第003章新内阁,新七卿)。此公本身便是陕西延安人,乃是嘉靖三十五年的金榜,曾任蓟辽总督、南京兵部尚书等职。
其原本不是实学派出身,而更类似于无党派人士,不过后来陕西、山西两党高层联合,他也与张四维逐渐交好,因此他的南京兵部尚书就是后来张四维在郭朴当政期间给他争取来的。再往后他曾经丁忧隐退,其工部尚书也是张四维给他起复来的,所以至少算半个实学派是没有问题的。
他在工部尚书任内对高务实也算配合,主要是在工部进行大工等方面,全力主张使用京华的各种水泥代替过去常用的夯土、糯米等古老手段进行替代。
当然,这本身是双方都有好处的事,因为夯土虽然便宜,但需要年年维护,算上后续成本则并不划算;而将糯米作为粘合剂则直接就成本巨大——比水泥筑城还费钱。毕竟糯米这东西本身也不是主粮,产量并不高,需要高价购入。
除此之外,杨兆掌控工部之时,也很配合高务实的京营改制。前头说过,工部以前用工,是经常性无偿征用京营兵卒的,而高务实改制的两个关键点之一,就是生产建设兵团“接活儿”必须收费,当时如果工部坚持不同意,就算皇帝也不得不考虑一下工部的感受。
然而杨兆同意了,而且几乎没有提什么条件,反而上疏说京营累改无成,为人臣者都该为此尽心竭力,不敢以为要挟云云。总之结果就是皇帝很高兴,不仅下旨褒奖勉慰了一番,还亲笔手书宸翰“公忠体国”一副相赐。而高务实也投桃报李,表示生产建设兵团将来永远以九折的优惠价接受工部的工程,优惠幅度仅次于修皇陵。
总而言之,双方关系很和谐,交情颇为不错。
宁夏变乱之后,杨兆听说宁夏全镇皆失,惟独他女儿女婿独守孤城,又是骄傲又是担忧。他顾不得自己已经卸任,按理说已经“人走茶凉”,亲自上门拜访高务实,请他一定要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把女儿女婿救出来,而高务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因为这对夫妻,在高务实看来完全有全力相救的必要。
萧如薰本身就是西北将门中的翘楚,按理说也是他实学派的武将旁系,算是自己人,没有理由不救。何况他本人也还年轻,这次表现也足够亮眼,完全可以当成接下去在西北“军区”的重点培养对象。
而杨兆的女儿这一次更是名动天下,要不是有她的支持,平虏城中的军心士气也不会那么高昂,在举目皆敌的情况下依旧安如磐石。因此高务实不仅答应相救,还亲自给杨氏请了圣旨褒奖,并给她要来了一份诰命。
高务实本人带着大军,来得虽然不慢,但毕竟比不得快马飞报,平虏城内已经得到皇帝褒奖萧如薰夫妇的消息,只差没见到圣旨了——因为平虏城还在哱拜叛军的包围之下,只有从老远的灵武马驿飞鸽传书才能知道一些消息。
平虏城中的萧如薰夫妇也不知道高务实的大军到了哪里,不过萧如薰思来想去,估计高务实也只能从延安、庆阳或者固原三个方向来救他。
不过这三处都位于宁夏以南,由东到西分布着,而平虏城则在宁夏以北。换句话说,高务实的大军要先攻克宁夏,平虏城之围才算是不解而解。再换句话说,那就是他只能继续固守平虏,直到高务实平定哱拜之乱,夺回宁夏城,他才安全了。
但萧如薰有些不甘心。
虽说他一介武将,肯定不敢和实学派的未来党魁争功作死,但他总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在这次战争中获得更大的战功和名望,尤其是在收到皇帝已经提拔他为宁夏副总兵的情况下——都已经副总兵了,这总兵不得争一争?
要知道,现在新换上的总兵李如松是辽东人,按照大明朝的规矩和习惯,那是迟早得回辽东去的,而他父亲李成梁的年纪也不算小了,搞不好没几年就要引退,到时候李如松肯定会回去继任辽东总兵,那这宁夏总兵的人选自己不是很有希望么?想要这希望更大一些,最简单牢靠的法子就是继续立功。
因此萧如薰积极准备,只等高务实的大军在宁夏南部发动总攻,他就打算打破包围、杀出城去,直奔宁夏与高务实会合,争取不仅做个铁壁铜墙,还要做个无坚不摧。
然而让他万万不曾料到的是,这天他忽然接到细作线报,说原本在关外平虏城东游走、作为哱拜接应力量的博硕克图主力忽然全军向东南撤走,而且走得极为匆忙。
这个消息让萧如薰陷入了怀疑之中。
平虏城兵力不算少,有三千兵马,一共三个千总、六个把总,此外有他自己的家丁约五百余人,战斗力相当了得。不过,他这三千五百人面对的是城外哱拜派来的五千军队,领兵将领一开始是刘川白,前两日好像换成了土文秀。
这五千军队实力不弱,原是宁夏卫的主力,土文秀这次来的时候好像还带了他自己的家丁,人数不清楚,但总归是实力再次得到加强。
五千多人要拿下萧如薰这万众一心的平虏城的确有点难,但土文秀本就是哱拜军中较有智计之辈,也不像当初哱云那般莽撞,他要长期围困平虏城,不使萧如薰主力突围,这还是基本能够胜任的。
在这种时候,乍一看的确不需要博硕克图的主力呆在附近——他们本来也有个任务就是一旦萧如薰真的突围而出了,也能轻易追上剿杀之。但是,博硕克图主力还有另一个更加主要的任务,就是充当整个宁夏的援军,机动增援各处。
那么,博硕克图此时突然离开,究竟是为什么呢?
站在萧如薰的立场,他首先想到的当然是“调虎离山”。换句话说就是把他萧某人从固若金汤的平虏城中骗出去,在野外伏击或者直接击败剿杀。
这是很有可能的,因为据他了解,博硕克图之主力本有三万余人,后来派驻在花马池附近一部分,现在身边应该还带着两万或者更多一点。两万蒙古骑兵加上土文秀的五千宁夏主力,在野外肯定能打得过他,这一点毫无疑问。
毕竟他麾下的主力和宁夏卫战力大致相当,而他的家丁也就五百来人,只要博硕克图舍得本钱,不可能会输。博硕克图舍得本钱吗?为了哱拜许诺的花马池,他肯定舍得。
花马池附近不仅有上好的牧场,而且土地肥沃,即便效仿土默特开垦农田也是极好的。更别提花马池本身还是个盐湖,盛产上等好盐,那就更是聚宝盆了,博硕克图不可能不上钩。
然而即便如此,萧如薰仍然觉得不太对劲:为何博硕克图早不走晚不走,刚听说高经略领兵由山西入援,立刻就走了?
他是去狙击高经略了,还是畏惧高经略的兵锋而逃跑了?萧如薰一时不敢断定。
狙击高经略的援军是有可能的,虽然高经略名动天下,但毕竟博硕克图麾下是蒙古骑兵嘛,打不过还能跑。他完全可以先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骚扰一番,试试这批山西援军的成色,这未尝不可。
但畏惧高经略的兵锋而逃跑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博硕克图的处境萧如薰也清楚,切尽黄台吉是肯定不同意他这么乱来的。先前博硕克图趁着切尽病重杀了过来,那可能是切尽在病中反应比较迟钝,谁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反应过来了,用了什么手段要求博硕克图立刻回到伊金霍洛?
切尽只要还没死,就应该有这个能力和威望做到这一点。
犹豫良久,萧如薰始终无法断定,干脆在草草巡视一番之后回到府中,请夫人杨氏出来为他参详一番。
杨氏虽是女流,但家学渊源,看问题很是独到,萧如薰经常和她商议这些事情,杨氏也总能给他正确的建议。
此时杨氏听了他的话,细细思索一番,问道:“妾身听说山西援军乃是分作南北两路入援陕西,其南路由李总戎(李如松)率领,北路则由高枢台亲自统帅,不知是否确实?”
萧如薰道:“确实,此事为夫已收到过飞报,李总戎的太原诸卫援军是走汾州府而来,应该是先去延安府;高枢台的主力则是从大同而来……想必应该先去榆林(卫)。”
“高枢台威震漠南,熏郎何以认定他只走关内?”杨氏思索着道:“妾身以为,高枢台说不定会直穿河套!”
萧如薰睁大眼睛:“直穿河套?不可能,鄂尔多斯可不是土默特,没有他的安答在,直穿是何等危险?要是一个不小心被博硕克图断了粮草,弄不好这两万余大军就要交待了,以高枢台用兵之谨慎,我看他不会这般冒险。”
杨氏见他不信,依旧道:“夫君所言诚然有理,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妾身以为高枢台此次恐怕有不得已的理由必须这样做。”
“哦?”萧如薰皱眉道:“是何等理由要让他冒这么大的风险?”
“朝廷没钱。”杨氏身为杨兆之女,虽然可能不清楚朝廷缺钱缺到什么程度,但肯定清楚朝廷“缺钱”这个局面,因此她分析道:“正是因为没钱,所以皇上才不得已让高枢台在本兼各职俱不卸任的情况下临时领兵出征……”
“等等,这还有什么讲究的吗?”萧如薰作为一名年仅二十余岁的年轻武将,显然对这些官场高层的弯弯道道不如杨氏清楚,因此有些疑惑。
杨氏知道这事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便简单地道:“意思就是皇上需要高枢台亲自出马,以最快的速度打完这一仗,因为只有打得越快,才会越节省开支。”说完稍稍一顿,又补充道:“若是站在皇上的角度来看,此时朝中虽有衮衮诸公,但换谁来能比高枢台更有可能顺利完成这一差事?”
萧如薰这下大致明白了,稍稍思索一下,恍然道:“所以高枢台现在时间很紧,没有工夫绕道南行,去从韦州、灵州一路往北打到宁夏,他只能穿过河套,直奔宁夏,来个直捣黄龙、黑虎掏心?”
杨氏欣然道:“妾身以为正是如此。”
但萧如薰却紧张起来,道:“那可糟了,博硕克图那里的两万余骑都是套部精锐,是昔日吉囊、吉能父子能够稳坐济农大位的根本,他现在带着这些精骑突然离去,恐怕正是要去截击高枢台!不行,我得想法子突围出去,追上博硕克图……”
杨氏朱唇轻启,欲言又止。
萧如薰立刻发现了她的反应,停了下来,问道:“怎么,夫人难道不以为然?”
杨氏犹豫了一下,摇头道:“博硕克图的确可能是要这样做,不过妾身以为这一切应该都在高枢台的预料之中。”
萧如薰一愣,皱眉道:“你是说为夫不必去救?”
谁知道杨氏却摇头道:“不,夫君若是能保证自身安全,那么妾身以为夫君当去,不仅当去,而且非去不可。”
萧如薰诧异道:“这又是为何?”
杨氏温柔地看着他,幽幽地道:“萧家若想与东李西麻齐名,天下可倚仗者,惟高枢台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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