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 16 章 他枯寂的眼开始被燎原的……
大阵内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所有的喧嚣都被近乎绝对的隔绝开来,饶是以她现在八荒天的感知能力,耳边也只剩下了落雪声。
那是一种近乎绝对的寂静。
又因为能捕捉到几乎每一片雪坠地的窸窣声,而扰得脑中一片短暂的空白,连注意力都变得难以集中。
这是强行直接提升了境界的后遗症。
除此之外,所有这些落雪声,也是构成画棠大阵的一部分,本就隐含了扰人心智的作用。
凝禅没有[lang]费时间门去适应,她在步入画棠山的同一时间门,掌心已经燃起了笼火。
然后覆盖在了面具之上。
下一个瞬间门,傀的面具上,也燃起了一层薄薄的、仿佛流动的火[se]。
无极境可以看穿一切伪装,唯独看不穿笼火。
八荒天·缩地。
她的时间门并不多。
虽然画棠大阵阻不住她进出的脚步,但只要触动阵法,虞画澜必有所觉。
好在今[ri]寻道大会召开,人多难控,有好奇的其他门派弟子不顾禁令,悄悄跑到名满天下的画棠山,想要近距离看一看画廊幽梦,又不小心触动了大阵的话,也实在再正常不过。
好巧不巧,天公作美,方才她进来之前,灵识之内,也确实看到了几名太琴天象的弟子在大阵外探头探脑。
画棠山这么大,饶是朱雀无极,也不可能随时以灵识笼罩每一寸。
这是她进入这里最好的时机。
凝禅以灵识为触,悄然从那几名弟子的方向也触碰了几下大阵,引起了一小点震[dang]。
她就是在这个间门隙穿行而入的。
画棠山,她只来过一次,要说[shu]悉,也没有多[shu]悉,更何况笼火燎原以后,与此刻雪雾仙境一般的模样大相径庭。
但好在画棠山,只有一条路。
一条如孤鹤仰颈一般蜿蜒而上的汉白玉窄路。
路上有阵。
汉白玉本应冰冷,却因为这一层阵的存在而落雪不染,反而显出了几分莹莹的温润。
皑皑之中有如此一道玉[se]的路盘山通天,仿佛沿路向上,去往的终点,是缥缈的白玉京。
凝禅的身影宛若鬼魅,每一次缩地,足尖几乎都只是在玉阶上轻点,不去触碰玉阶旁的白雪分毫,旋即便接着下一瞬的缩地,拾阶而上。
因为她知道,那些看起来无害的白雪,每一片,都可以化作随着虞画澜心念而动的雪刃。
这里是虞画澜真正的主场。
因为这一座画棠大阵,就是他亲手一寸寸布下的。
世人皆知,这天下有三大盛景。
合虚山的莲池花道,乃是随着四季变幻[se]泽的天水暮莲,尤其暮[se]四合之时,天[se]与莲[se]相接,乃是言语难以描述的美轮美奂。
九嶷山的大光明境里,是无数不出世的灵宝共同盛放出的灵光,将整座山都笼罩成一片近乎纯白的圣洁。
唯独画廊幽梦,是虞画澜亲手为他被誉为天下第一绝[se]的妹妹虞画棠打造的一场美梦。
据说彼时有无数人对虞画棠表达过仰慕之情,甚至有人不惜以全部身家来换见她一面。有传言说,如今少和之渊的长老中,便有昔[ri]因仰慕虞画棠而甘愿留下,在少和之渊卖命的。
后来,眼高于顶的虞画棠却竟然下嫁给了素来依附于少和之渊的柳家家主柳易眠,从此高居画廊幽梦,再也无人见过她的容颜。
无数有关她的传说于此戛然而止,无数人扼腕叹息,而这一切,更是在三年前化作了真正的梦幻泡影。
虞画棠死了。
她死后第二年,柳家仿佛陪葬般被灭族。
所有这些凝禅前世就知道,却从未细思过的、有关画廊幽梦的传闻一条条在她脑中浮现。
凝禅足尖再点,那一抹山巅幽绿越来越近。
她不可能留下任何可能会暴露自己身份的东西。
方才在入画棠大阵的一瞬,她便已经将合虚道服的外衫剥落,换上了一身鹅黄外袍,甚至弃剑不用,而是从傀的身上卸了一条软鞭。
山巅有人。
山巅还有血气。
那样浓烈到浓稠的血气,让饶是从血河淌过的凝禅也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
很难想象,此处冷清如幽潭的飞雪之上,竟会有这么厚重的血[se]。
虞画澜的声音穿透风雪,影影绰绰落在了凝禅耳中。
“阿夜,一整个柳家还不够你杀吗?”虞画澜的声线近乎温柔,却让人莫名不寒而栗:“别人看不出来,难道我还不知道是你?杀便也杀了,拖行过整个少和之渊,你知道给你收尾掩盖这件事多麻烦吗?你是真的很有恃无恐。”
凝禅给自己又加了一层匿踪,连呼吸都停了片刻。
她的灵识悄然没入风雪,片刻,终于将山巅的景象勾勒了出来。
画廊幽梦的大门紧闭,藤萝满布,显然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推开过那扇门了。
门前有花海,虽然无人打理,却因为笼罩在上面的阵法而开得正旺。有各种奇异的花香混杂在一起,糅杂成一种奇特且难以形容的甜腻香气。
那香气枯萎,腐烂,却又甜蜜到发腻。
花海前有一块空地。
虞画澜有些没形象地坐在空地前的一块景观石上,一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用冰雪凝成的剑尖将一个人的下颚挑起。
冰雪锋利,剑尖没入肌肤,很快将那一隅冰雪染红。
又或者说,那一柄原本应该无暇的冰雪剑,早就已经浸透了鲜血,却又被天际重新落下再聚集而来的雪[se]覆盖。
饶是如此,依然有血珠一滴一滴落下。
前世的凝禅也并不总是与虞别夜在一起。
将他刚捡回来的时候,他满身是伤。她去沧魁山杀堕妖的三年,他在她身边,身上也多多少少带了伤。更不用说再后来,几乎她每次闭关后再睁眼,虞别夜的衣袖下都覆盖着层叠的新伤[kou]。
她没有将师弟永远拘在自己身边的想法。
秘境,小世界,洞天……修仙之人,想要破境,想要变强,总要去历练。
受伤本就在所难免。
重生一世,她见过灵犀秘境里刚刚斩杀了土蝼后虚弱却强撑的虞别夜,也见过在越境击杀了余梦长老后,半个后背都被法光灼烧溃烂的他。
但没有哪一次的虞别夜,比现在的样子更惨。
他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墨黑的长发披散在身下,下巴被冰雪剑挑起,不得不向上扬起一个极不舒服的弧度,下颚的凌厉线条被血染湿。他的四肢被冰锥钉在地上,全身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漫天的落雪变成了凌迟他的利刃,衣料卷进他的伤[kou],早已变成了一片发黑的污紫。
他的脸[se]惨白,脸是他全身唯一完好的部分,这样难以想象的痛楚之下,他的神[se]却近乎麻木,甚至还有一股漫不经心的无所谓和讥笑。
好似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他就这样仰着头与虞画澜对视片刻,才慢慢开[kou]。 他的声音很冷,是近乎力竭的沙哑,却带着过分清晰的讥诮:“是吗,很生气吗?不如你现在就杀了我?”
“我怎么舍得杀你。”虞画澜也笑:“阿夜,你可是我的……儿子。”
又是这句话。
他显然知道,要怎样才能更好的激怒虞别夜。
虞别夜的眼神果然骤变。
他的呼吸变得更粗了一些,眼瞳如不见底的深渊,蔓延出无尽的、近乎扭曲的恨意。
见他这样,虞画澜大笑起来。
笑了两声,虞画澜的声音却又戛然而止,他猛地转过头,看向了玉阶的方向,声音骤冷:“谁在那里?!”
笼火乍现。
过于暴烈的火[se]几乎是瞬间门便将整片花海点燃,那些仿佛永不凋零的花朵上燃起了虚幻的火,空气变得灼热,直至天空中再也无法有任何一片雪花穿透这样的火[se]。
凝禅自一片燎原的火中踏出。
黄衣被火[se]照耀成了一片金橙,傀的巨大面具将她的面容彻底遮掩,笼火虚幻,虞画澜只能看出她的[xing]别,甚至看不穿她的年龄。
“阁下何人?又有何事来此?”虞画澜就要起身。
凝禅骤而抬手,平直向着虞画澜的方向推出了一掌。
那一掌里,是她自进入画棠山以来,便一直蓄力掐着的法诀。
朱雀·残杀。
她的四方脉在一瞬间门提升到了全盛的九转天,笼火如沸腾的海般升腾,将虞别夜的四肢定住的四根冰锥开始消融。
虞画澜看不穿她的长相,却能看清她的境界。
朱雀脉八荒天对他这个朱雀脉无极来说,虽然麻烦一点,却完全不足为惧。
他这才有些轻慢,甚至没有将那些笼火看在眼里。
直到对方的气势在一瞬间门暴涨,竟是一路到了九转天,再以朱雀脉最暴烈的杀招将他瞬间门困在了原地!
四方脉借力于四方神兽,到了九转天,用出朱雀脉·残杀的时候,几乎能听见朱雀鸣叫,昆仑玉碎。
这样灵息倾泻而出,不计后果的一击,饶是朱雀无极的虞画澜也被阻了一瞬。
而凝禅要的,就是这一瞬!
她手中的长鞭如灵蛇闪电般探出,将虞别夜卷起拉到了她的身边。
虞别夜从最开始就在看凝禅。
她做了这么多的掩盖和隐藏,虞画澜绝无可能认出她,但不知为何,虞别夜在转头看向她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
他枯寂的眼开始被燎原的笼火点燃。
凝禅探手,一把扣住了虞别夜肩膀的同时,一道九转天境界的醒灵已经打在了他的身上。
旋即,她灵息涌动,周身笼火跳跃闪烁,连带着她和她手里虞别夜的身体都变得虚幻了起来。
九转天·掩[ri]。
九转天·假形虚影。
天[se]骤黑,不见五指,陷入了一片不可视物的纯黑。
悬空的[ri][se]被遮掩,便连长水广场上的人都爆发了一阵躁动,无数人惊愕看向天穹。
“发生什么了?近来的[ri]相不是早就观测过了吗,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天狗吞[ri],又怎么会……”
“是九转天·掩[ri]。哪个九转天的大能在附近与人[jiao]手了吗?”
“怎么可能,这可是少和之渊的地盘!就算是九转天,也不可能不给少和之渊这几分薄面,在这种地方和人动手吧?”
“嘘……谁知道呢,少和之渊可是刚刚死了一位长老。”
唐花落有些紧张地抱了抱手臂,轻声道:“这么黑,师姐又是去如厕,应该不会看不清掉进去……”
话才出[kou],也觉得自己过分离谱,猛地闭了嘴。
唐祁闻恨不得给她掐一个封[kou]诀。
只有段重明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起身。
无数声议论纷纷,却无一人看向画棠山的方向。
笼火烧不透画棠山的大阵,那样燎原的火光没有一丝泄露出来。
虞画澜终于出剑。
剑光如水,如璀璨的[ri],将这样一片纯黑划破照亮!
然而他的剑击碎的,只是一片留在原地的假形虚影。
画棠大阵里空空[dang][dang],哪里还有半点人影。
虞画澜静静站在原地,等待九转天·掩[ri]的时间门过去,等待天地重新恢复清明。
他没有去追,而是古怪地笑了一声,看了看落在自己掌心的笼火余烬。
“朱雀脉九转天啊……”
是的,笼火覆面,傀面具,长鞭,黄衣……都只是表象罢了。
这,才是凝禅最大的仰仗。
这世间门除了她阿弟凝砚,无人知晓,她觉醒的四方脉,不止一条。
除了玄武,还有朱雀。
……
凝禅已经出了画棠山。
一刻钟的时间门转瞬即逝,她的气息剧烈下降,却依然能支撑她连着用出几次八荒天·缩地。
再以掩踪覆盖她这一路所有的气息。
等她终于推开她的小院,将满身是血的虞别夜放在床上的时候,凝禅的气息已经跌回了四象天,近乎力竭。
她在心底飞速复盘了一遍这一路,确认自己没有任何疏忽和遗漏,终于慢慢舒出了一[kou]气,抬手摘了已经被笼火烧了大半了傀面具。
多谢寻道大会,若是少和之渊还有回溯法阵,她也不敢保证自己这一行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然而不等她再为自己的小院多布下一个防窥伺的阵法结界,她的小院门[kou]已经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声响。
有人推门而入。
凝禅长发披散,猛地回头,掌心的灵光勉力闪烁,已经做好了召唤出傀的准备。
她只剩下这最后的手段了。
却见段重明吊儿郎当地靠在门上,已经替她捏好了笼罩整片小院的结界法诀,扬着点儿下巴,抱胸挑眉,看了过来。
“我说凝大师姐,你可以啊,怎么如厕的路上还能捡个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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