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开学去明大报到的时候,许知意爸妈都没有送,让她一个人上了火车。
因为早就说好了,裴长律会来接站。
这边送,那边接,从爸妈手里,到裴长律手里,顺顺当当,许知意爸妈没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许知意倒是无比雀跃。
这是十八年来,她第一次一个人离开家。
而且一走就走了个这么远的。
邻座也是一对送孩子去枫市大学报到的母子,妈妈一路都在探身跟坐在过道对面的儿子絮絮地说话,嘱咐他今后饭要吃饱,觉要睡好,冷了加衣服热了脱衣服,出汗了及时擦干,不要感冒。
许知意默默地啃一[kou]凤爪,再啃一[kou]凤爪,心情像鸟一样在列车车厢上空盘旋,无比自由。
快到枫市时,裴长律忽然发来消息。
【知意,学生会今天刚好有事,临时走不开,没法接你了。】
【你自己出站,一出站就能看见明大的迎新接站点,有师兄学姐值班,他们会带着你上大巴,直接就到学校了。】
没关系,许知意并不需要他接。
枫市临海,空气不像熙市那么干燥,就算有太阳,也浸润着一种特殊的湿意,温和而柔软。
许知意一路顺畅地找到迎新接站的地方,坐上大巴,到了明大。
是报到的时间,明大校园内外热闹非凡,到处都是拎着大包小包的新生和家长。
路两边长着熙市没有的梧桐树,叶片大得张扬,树干粗壮,上面深一块浅一块,像是决定不了自己该穿哪层颜[se]似的,斑驳得如同迷彩。
许知意对照地图,找到新生报到的地方,看见那里早就排起了长龙。
大可不必凑那个热闹,她先去领托运过来的行李。
大家都在排队报到,领行李的地方队伍反而不长,不过一领到行李,许知意就有点痛苦。
爸妈知道有裴长律接,托运了一个最大号的满满当当的行李箱,里面不知塞了什么,沉得要命。
行李箱有轮子,斜拉着份量仍然不轻,许知意背着双肩包,左手一个行李箱,右手一个行李箱,拖着一点点艰难地往外挪。
有两个拉着小拖车,穿着志愿者衣服的师兄过来,热情洋溢。
“同学,要帮忙吗?”
许知意身后传来声音。
“不用了。”
许知意转过头。
竟然是消失了一整年的寒商。
他好像比以前又高了一点,穿着件宽松的黑T,运动裤,手抄在[kou]袋里。
许知意一年没看到他,猛然再见,心想,原来自己还是最吃他这款颜。
他站在那里,不说不动,只垂睫看着她,就把周围所有男生秒成自动去[se]的背景板。
两个师兄去帮别人运行李了,许知意纳闷:“你怎么在这儿?”
“新生报到,我过来看看热闹。”寒商说。
看热闹能专门看到领行李的体育馆里,那他还真是挺热爱看热闹的。
寒商顺手接过许知意的两只箱子,手托住斜拉的箱子提手时,手臂上的青筋马上一爆。
寒商沉默了一下,“许知意,你这里面装什么了?运一箱子砖头过来,打算自己盖宿舍?”
许知意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零零碎碎的,都是我爸妈塞的。”
寒商把箱子提手[chou]高,拖着往外走,“裴长律呢?怎么没去接你?”
“他说今天学生会有事。”
许知意两手空空地跟在他身后。
“再说我也根本用不着别人来接,我自己可以。”
寒商挑了下眉,停下来,转头看看她。
他把两只行李箱的提手重新送回她手里,“你可以,那你自己来。”
来就来。
许知意坦然地接过箱子,继续往前拖着走。
寒商放慢脚步,游手好闲地跟着她,弄得路上热火朝天运行李的所有人都纳闷地盯着他俩瞧。
才走出几步,就有个穿志愿者衣服的学姐开着电动小三轮路过,停在许知意身旁。
“同学,去哪?我帮你运啊?上车。”
许知意还没回答,寒商就上前两步,又把她手里的行李箱接过去了,拖着大步往前走。
这个人就奇奇怪怪。
学姐笑嘻嘻,跟许知意摆摆手,嘟嘟嘟地开着小三轮车走了。
许知意背着背包快跑两步,追上寒商。
她总算基本弄懂了他的意思。
“寒商,谢谢你来接我。”
寒商:“嗯。”
他瞥一眼许知意,忽然伸出手,把她身上的双肩包也剥下来,挂在行李箱的提手上,自己拉着继续往前。
他走得毫不犹豫,许知意奇怪:“你知道我宿舍在哪吗?”
“还能在哪,你们这级新生就在前面。”寒商随[kou]说。
许知意对着手机上的地图研究,“那咱们好像应该往左拐了。”
寒商头也不回,“箱子这么沉,里面装的肯定不是被子,你没带被子吧?前面有卖的,我先带你去买,不然你今天晚上睡什么。”
他继续说,“买完被子,再去宿舍那边,放好行李,然后回来把报到手续办完……”
许知意立刻听出了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还没报到?”
寒商顿了顿,转过头,眼中略带一丝被她揭穿的尴尬。
“我刚才远远地看见你没排队,直接去取行李了。”
所以他才跟到了领托运行李的地方。
寒商继续说:“报完到,领了卡,再带你在学校里转一圈。”
他全都规划好了。
虽然许知意自己摸索着也能做完,但是有他在,万事不用[cao]心的感觉,还是挺爽的。 许知意这回直接表扬:“你想得真周到。”
寒商没说话,继续拉着行李箱往前走,走出好一段距离,才慢悠悠地说:“你就当我是在帮裴长律吧。”
不领他的情,他不高兴,领他的情,他又说不用。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很久之后,许知意才知道,当时裴长律没来,是正在追学生会里一个高年级的学姐,一时走不开。
不过第一次去明大报到的这天,许知意记了很多年。
那天天气非常好,梧桐叶非常绿,寒商买来的双皮[nai]非常好吃,完美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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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半球天气回暖,一点点地有了[chun]天的意思,空气中满是植物萌发的新鲜气息。
有工人过来,连干了几天活,把地毯揭起来,给全屋都装了电热的地暖。
房东毫不心疼电费,全天开着地暖,老房子是双砖墙,保温很不错,房间里现在无论白天夜里,都暖呼呼的。
许知意这天回老宅时,刚走到前院门[kou],就看见有一辆黑[se]越野车驶进车库,车库门正缓缓地放下来。
开车的没别人,肯定是房东。
车库门落到底之前,许知意从门下的最后一道缝隙里看见,有人从车上下来了。
缝隙太窄,只能看见一截小腿和浅棕[se]的登山短靴。
靴子上沾了点泥和[cao]叶,不知去哪走过,那截小腿肌[rou]线条流畅分明,是晒过太阳的浅蜜[se]。
冬天还没过,在外面穿成这样,也不嫌冷。
许知意原本以为这位社恐的房东大人一定长相斯文,苍白得不见天[ri],没想到竟然还是个户外运动爱好者。
许知意进了院子,打开正门。
车库有连通客厅的门,还关着,也没人进来,隐约能听见里面有声音,房东大概正从后备箱里拿东西。
乐燃倒是在,他今天下午没课,正在厨房里忙着。
满屋都是浓郁的烤[rou]香。
乐燃看见许知意回来了,立刻招呼:“你要不要吃德国脆皮烤猪肘?我刚烤的,太大了一个人吃不了,你想跟我AA吗?”
厨房台面上放着包装盒,是半成品的猪肘。
德国猪肘像武功一样,分南派和北派,北派是炖的,南派是烤的,这是南派的巴伐利亚烤猪肘,已经腌制熬炖过,只要放进烤箱里直接烤就行了。
许知意本来对这种半成品不抱什么希望,没有买过,没想到烤起来会这么香。
“好啊。”许知意问了价格,把钱转给乐燃,奇怪,“你不是要吃泡面省钱吗?”
乐燃痛苦:“吃泡面太可怕了,明天。明天再开始节约。”
许知意一边说话,一边转头瞄了一眼客厅连接车库的小门。
门紧闭着,没有动静。
房东应该还在车库里,他不是杰瑞那只凶猛的大老鼠表哥,倒像只敏感的小耗子,听见客厅里有猫叫,就不敢进来了。
乐燃又拿出两个盘子,打开一个玻璃罐,用筷子从里面往外拨切成丝的德国酸菜。
这酸菜和东北酸菜不同,是圆白菜做的,但是闻着一模一样,酸溜溜的味道也一样。
“德国猪肘必须得配这种德国酸菜,”乐燃呲牙笑,“Schweinshaxen配Sauerkraut,这是吃货我唯二会说的俩德语单词。”
两个陌生的德语单词让许知意的心猛地一扯。
一阵钝痛。
就像那种多年前的伤[kou],看着似乎愈合了,机缘巧合时不小心再撞一下,疼痛突如其来,丝丝缕缕地扩散开,让人眼眶发酸。
乐燃随[kou]问:“许知意,你会德语吗?”
许知意点头,“会一个词。Scheisse。”
乐燃不懂,“什么意思?”
“Shit。”
乐燃哑然失笑,“果然大家学的第一个外语单词,都是骂人的话。”
许知意脸上笑着,心中又是一阵[chou]痛。
并不是。她学的第一个德语单词,是慕尼黑。
München。
u上有两个小点,她曾经在各种本子上写过很多遍,每次都在写完之后,才认真地点上那两个点,就像画师画好一条龙,最后点上两只眼睛。
那是座古老的城市,在阿尔卑斯山北麓,伊萨尔河穿城而过,那里有她最喜欢的人。
乐燃无知无觉,戴上隔热手套去开烤箱。
一开烤箱门,香气就呼地冲出来了,香到嚣张跋扈。
烤盘上的肘子变成了金黄[se],乐燃稍微放了放,就拿出刀分肘子,切得干焦的表皮一阵脆响。
“这会儿是最好吃的时候,过一会儿皮就不脆了,你要芥末酱吗?”
“不用,我要蘸生[chou]。”
只要不蘸他们的酱,这肘子[rou]配酸菜,根本就是我大中华美食的味道。
许知意转头去看车库小门。
门那边仍然安静无比。
“乐燃,分好了以后,我们还是回房间吃吧?”
乐燃虽然不懂,还是答应:“好啊。”
两人端着各自的肘子回房。
肘子皮上已经被割成一刀一刀的,[su]脆无比,撕开皮,下面就是软嫩的[rou],蒸汽腾腾的,热到烫手。
许知意一点点撕着吃,又等了好一阵,才听到外面有声音。
小耗子终于进来了。
许知意悄悄走到门[kou]。
刚刚回房时,许知意没有把房门完全合拢,留了一道细缝。
有一点轻微的声音从车库门那边过来。
地毯厚重,没什么脚步声,但是能分辨出衣服面料摩擦的轻响,正在往这边靠近。
许知意下意识地紧张起来,屏住呼吸,把一只眼睛贴近狭窄的门缝,悄悄往外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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