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刻者(丙)
曹队听我讲完这故事,足足有几分钟没缓过神来,见我一直盯着他看,才哈哈大笑:“老常,天底下会有这样的东西?那不是孙猴子从石头里蹦出来都是真事儿了,你不是拿我开心吧?”我也冲他笑笑,“史书有载,家学有传,你要下点功夫,也能考证出个十之七八,给你讲个故事,你才知道这脱胎是怎么回事儿”曹队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要有这样神奇的东西,能见识见识也是福气啊。你说,前几年自卫反击战时,给咱战士配几块,还去那么多人干嘛?一个连就到河内了,省多少事儿?”“小曹同志,我得提醒你,脱胎是尸沁人养轮回往复而来,妖异的很,少碰为妙。这东西对我是学术研究,对你可是原则立场问题啊?”我这一说,曹队笑得更欢“是是,老常提醒的对,咱这立场很坚定,跟这石头一样,死硬。但你说,梁教授雕的这东西用的也是脱胎料吗?这跟那几个毒虫致死的案子肯定有关系,不可能这么巧,但一块石头怎么会毒死人呢?”
我点上根烟,又看看手上的蜈蚣玉雕,这一会儿说话的功夫,感觉暗红色的血沁有深了些,不知是不是因为温度的原因。“这个说不太好,从来没碰上过,梁教授活着的时候,跟我聊过他在找老沁料,但这几件是不是脱胎,我也得找人问问,这件儿我拿走两天研究研究”
“行,下礼拜我去挨个再问一遍案子的人证,你有时间,一块去听听?”曹队答应的很爽快,我却一直在想,如果真是脱胎作祟,那曹队结案时还真是麻烦。
晚上到了家,我翻出家里传下的玄门族谱,这书表面看是常家的族谱,实际上是每一代先祖留下的好习惯,每有个特殊的事件,只要常家人参与的,便会详尽的记录下来,帮助后人理解参悟其中的门道,十几代下来,已是厚厚的四十多本。但这检索非常麻烦,想查到要的东西,完全要靠阅读量和自己的记忆力,但在父亲看来,这本身就是常家一门修炼的法子,所以从小对我要求严格,我也养成了每日必看的习惯。这一点上,我三叔是所有人里最有天赋的,如果是脱胎这件事,三叔估计最多一下午,便能把相关的记载翻检出来,遗漏的不超过个位数,可惜,他十年前便不在了。
我翻了一个晚上,收获并不多,凭着记忆查找的一些记载,对脱胎都是一些只言片语的描述。唯一有价值的是明成化年间,杨稷受脱胎之惑,虐杀数十王姓人的事件。说起这杨稷,却是名门之后,其父就是明初四朝内阁首辅,一代名臣的杨士奇,而杨士奇也因为杨稷的案子,被迫致仕,轰动朝野。杨稷是杨士奇的长子,从小便有些娇惯,但总是书香门第,诗文也还说得过,但他身子瘦弱,手无缚鸡之力,在一个月之内,凭一己之力,在京城杀了三十多个王姓之人,其中还有两个禁军军头,一个衙役,手法暴虐,如果不是有众多人证,那是所有人都不会相信的。当然知子莫为父,这其中最困惑的还是杨士奇。
杨士奇一面上表谢罪,请求致仕,一面请了我的十三世祖,常炎亭私下调查缘由。常祖在狱中见了杨稷,发现他经常的失心疯,发病时,会变成另一个人,连口音也会变成楚地方言,而且是上古方言,已少有人懂。杨稷随身有个玉佩,是个脱胎之玉,积尸气极重,血沁入髓。常祖便找了杨士奇问这玉佩的来历。原来,杨士奇是江西吉州人,杨稷自小瘦弱多病,吉州府通判为巴结杨士奇,就搜罗到这个玉佩。相传是战国时项燕的随身之物,项燕战死后,秦人感其武勇忠义厚葬了,随葬的便有这玉佩。项燕墓汉末被倔,这玉佩也辗转了千年。吉州府通判认为项燕的玉佩,必有武勇之气,杨稷佩戴了既能强健身体,也能祛除邪气。杨士奇虽不尽信,但也算讨个口彩,便收下给了杨稷。没想到杨稷一见,很是喜欢,从此挂在身上,再不解下。杨士奇平时政事繁忙,并未注意到杨稷的变化,但杨府下人却说,杨稷戴上这玉佩之后大约一年,便开始偶有失心疯的情况,后半夜经常一个人起来练武,脾气也渐渐变得暴躁,气力也大了不少,稍不顺心便拳脚相加,弄得下人整日惊惧,都不敢说,只有随他去,大约又过了一年,便发生了大案。
常祖意识到,事件的核心在那玉佩上,慎重起见,便去了一趟吉州,寻访了一下这玉佩的故事。这才知道,这玉佩在千余年中,至少还入葬过四次,经历了五轮的生死,而出自项燕墓的说法也可以证实。玉有灵,养玉亦养人,这是佩玉者的共识,而沁玉积尸气,就少有人敢佩养。这脱胎历多世尸浸,又有几代人的浸养,邪异更甚。那项燕死于秦大将王翦之手,据说王翦赢得并不光明正大,项燕自是怨气极深。他的玉佩千年化胎,杨稷佩戴后狂乱,虐杀王氏后人,也说得通。
常祖想明白其中原由,连忙赶回了京城,此时,杨士奇已致仕回家,杨稷收监待审。拜见过杨士奇之后,商量了一番,常祖去狱中取了那脱胎,赶回江西,以杨士奇的名义,在吉州修了一座项王祠,供奉项燕和项羽,而那脱胎便埋在了祠堂正殿下。以烟火化怨气,以正德震邪妖,这才算解了那冤债。之后两年,杨士奇重新起复,又入阁拜相,深的皇帝倚重,风光比之前更盛,而杨稷也因疯疾之过杀人,在杨士奇对死者家属重金抚恤之后,也保了条命,发配了宁州。
研读了这则先祖笔记之后,我至少可以确定,脱胎可以惑人心神,使人失去意识控制,做出无法理喻之事是自古便有了。如果梁教授用的是脱胎沁料,那几人的死便一定与脱胎有关,只是谁会有杀人的动机,而这毒物又是从何而来,我一时也想不清楚,不过,知道了这一点,首先要证明这几块玉到底是不是脱胎。
第二天,我去拜访了京城里玉器收藏的大师,方又山先生。方先生和我父亲是故交,十年浩劫中,他的家底儿还是父亲帮着隐藏起来,躲过一劫。与父亲一样,我遇到些古物的难题,都会找他请教。方先生家倒离我家不远,骑车十几分钟就到,只是那天已入夏,烈日当头,柳枝不动,没骑出五分钟,后背已全被汗水打湿。出门时,怕把那雕件弄丢,便放进衬衣胸前的口袋里,但此时能明显感到,胸前一片冰凉,而这冰凉还在逐渐的扩大,一会儿功夫,身体前后完全是冰火两重天,别提有多难受。
进了方先生家,把那雕件递过去,我忙着把后背亮给电扇,方先生到书桌旁,拿了眼镜,把雕件放手上细细端详。我缓过口气,才问他:“方老,您给看看,这东西的料是不是古籍里说的脱胎玉?”“嗯,这东西倒真是少见,不过鉴别这脱胎玉倒是不难”方老说着,拿过一个装满清水的大玻璃杯,将那雕件沉进了水里,又说“半个小时便知,你等等,这个雕件看这功夫和味道,像是你街坊梁教授的手笔,怎么?他送你的?他这一去,你不知道,他以前买两三千一方的印章,现在被炒到了三五万,你这玉雕要是他的,可称得上绝品,拿到市场上五十万也有人抢着要。”
我看那水中的雕件并没有什么变化,就转过头,冲方老笑笑,“我那有这福份,这么好的东西放我这儿才是糟蹋,不瞒您说,这东西是个凶杀案的物证,我是帮刑侦大队小曹个忙,找您来问问,这雕件的料是不是脱胎。”“小曹啊,那你做的对,别让这孩子来家,每回来都顺茶叶走,你看我都喝了袋儿茶了,讲讲,什么案子?”方先生性格是个老小孩,对生人一脸的严肃,对熟人却总喜欢开个玩笑,寻个开心。可等我把这案子总头到尾说了一遍,他的神情郑重了起来,收了笑容,自己念叨着“有这种事儿,天下奇闻,天下奇闻”和我一起,盯着杯子里的脱胎看。
过了一会,杯子里的脱胎血沁的部分,准确的说就是那只蜈蚣,明显的颜色变得越来越透亮,隐约还在缓缓流动着。不久,蜈蚣的头顶的红色越聚越深,渐渐的周围的水也泛出了浅粉色,几分钟后,整杯水变成了浅红色。“是脱胎,泡一晚上这杯水估计能变成深红色,而且这脱胎在地下不止埋了一次,水的颜色越深,入地的次数越多,脱胎也越灵异,一般的沁玉泡不出颜色,只有脱胎玉才会这样。你看这脱胎玉底部,有很小的紫色沁斑,这是气候闷热,多雨潮湿的沁种,而且是千年积于红土土壤,才会出这种斑点,这料埋在湘西,川东的可能性最大。”方先生把杯子里的水倒了,拿着那蜈蚣雕件,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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