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暖夜！
顾凌洛坐在火炉前，看着窜出炉口的火苗，痴痴的笑了。
窗外的雪已经落得有三尺厚了，落雪的簌簌声在漫漫长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听说你想喝酒？”一道温柔的声音在顾凌洛的耳畔轻轻响起，宛如有人在深夜里拨了一根琴弦，呢喃十足而意味久远。
顾凌洛没有回头，甚至都没有眨眼。他依旧痴痴的笑着，眼里慢慢升腾起水雾，于是火苗便显得妖艳了起来，泛着五彩的光，倒映出一个女子的身影来。
“你传音入密的功夫倒是越来越厉害了。”顾凌洛说着话，从长袖里拿出一条崭新的丝巾手帕，拭去眼里的泪后，仔仔细细折叠好又收了起来。
五里外的雪地上，一个一身天蓝色的姑娘，一步一步向着顾凌洛的雪庐走来。脚踝间的银铃一声声响着，每一声都如同雨水般清灵，在漫天飞雪里开出一朵朵银白色彼岸花来。
小脚上穿着一双天蓝色清羽靴，洁白如玉的小腿裸露在风雪里，天蓝色轻纱裙遮膝而上。
小靴子一起一落，踩得夜色一浅一深，踩得风雪一停一顿。
女子的纤纤细腰也裸露在外，身上罩着一件缕空雕花的天蓝色雪纱衣。再里面，白色抹胸清晰可见。一头瀑布般的青丝在夜色里飞扬，带起满天飞雪，洋洋洒洒。
精致的脸蛋上是极其认真的表情，仿佛每走一步，都是向着朝圣的路途。
“你看，我向你走来了。”女子左脚落下，右脚抬起，一朵彼岸花又绽放在夜色里，风雪掩去了刚才几乎微淡不见的脚印。
顾凌洛终于抬起头，呆滞的目光穿越紧关着的门，穿越茫茫风雪，穿越浓浓黑夜，落在女子脸上。
女子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抬头露出一道温暖的笑：“再稍微等等，我很快就到了，雪庐的门记得为我敞着。”
顾凌洛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壶烧刀子烈酒，狠狠灌了一口。手指一扣，雪庐的木门便啪的一声开了。
无数风雪仿佛找到了最好的宣泄口，带着刺骨的冰冷，带着渗人的寒气，一下子钻了进来，扑的火苗乱窜，扑的顾凌洛呛了一口烈酒在喉头。
“噗！”女子知晓了顾凌洛的反应，掩口便笑了：“你慌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怕冷，你得快点，雪庐的门就要关了。”
顾凌洛轻声说着，抬手间酒壶翻转，向下轻压，风雪便被一股无形巨力推了出去，被阻挡在外，自然也进不了雪庐。
“我要是不小心泄力，我会被风雪冻僵的。”顾凌洛再一次开口，依旧轻声细语：“雪夜风大，夜雪势大，我就一个人，如何抵得住这漫天风雪？”
话音下落间，女子已至二里外。脚踝间的银铃声到底还是穿过了层层夜色，穿过了茫茫风雪，钻进了雪庐，也钻进了顾凌洛的耳中。
“你深卧雪庐，拥火取暖，又饮烈酒，还怕大雪埋了你不成？”女子低着头，嘴角始终嗫着浅浅的笑，仔细看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步。
顾凌洛的浓眉微微皱起，举起酒壶，咽了一大口酒。然后，他慢慢的将右手扣在左胸，剧烈的喘息起来，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
“又痛啦？”女子的声音在顾凌洛的耳边响起，温柔而宁静：“我都快到了，你别这样。”
风雪倏忽之间变得更大，顾凌洛侧过头也只能隐约看到风雪里那道浅蓝色的身影。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顾凌洛一遍遍在心底提醒着自己，她看到自己这样一定也在心疼，不要这样呀，不要这样！
“我说，你能不能快点？我的酒快没了！”顾凌洛终于在脸上挂起了一丝笑意，慢慢站起身，走到门口，迎着黑夜，迎着风雪，迎着她来的方向。
“咯咯......”风雪里传来她浅浅的笑声，还有脚踝间的银铃声：“我说小凌洛，我看到你了。你就站在那里别动，我寻着你的方向走来啦。”
“嗯......好......”顾凌洛的眼里慢慢的升起了满满的水雾，连带着漫天风雪和墨浓的夜都变得模糊了起来：“我就站在这里，等你走过来。”
渐渐清晰了，从满天风雪里现出她的身影来。
“凌洛！”她终于抬起头，不再看脚下的路。在看到顾凌洛的瞬间，她的笑容就如同突然绽放的鲜花一般，从微微皱起的小鼻子开始，从嘴角弯起了一个可爱的弧度。她伸出手，冲着他摆了摆：“凌洛，我来啦！”
他看着她，胡乱的伸手抹了抹眼里的泪，极其认真的看着她。
“我有好久都没有这么认真的看看你了。”顾凌洛笑着开口，但还是有滚烫的热泪涌出眼眶，在划过脸颊后变得冰冷，掉落在雪地里，消失在夜色里。
“你不是经常都见吗？”女子轻轻提起裙边，探出一脚：“我过来了，我过来了哦，我真的过来了哦。”
“丫头！”他猛然叫出声来：“不要！”
“你的酒应该快完了吧？”她笑着张开双臂向他扑来，脚步轻盈而欢快：“我带了你爱喝的酒哦，你抱抱我我就给你酒喝！”
“轰！”
她一脚踩在雪上，不知道踩中了哪条禁制，突然从虚无里冒出大火，将她卷入其中，火光映着他的脸，泪水满满。
他一步踏出，钻入大火，将她拥入怀里。
“为什么？为什么？”他在她耳边声声嘶吼，心痛如裂。
她紧紧地抱着他，靠在他的肩头：“因为我心里装着的，可都是你呀！”
火光里，她的身影渐渐变得晶莹，变得透明：“够了，够了，再多一分，我无处安放。”
他抱着她，哭成个孩子，不住的喃喃：“对不起，对不起，早知道那次就不让你送酒了，你也就不会死了。”
纷飞的大雪熄灭了虚无的火焰，他体内一道无形的锁链在此刻瞬间断裂，天地间源源不断的力量钻进他的身体，但是他却无法阻止正在缓缓消失的她。
她伸出手，微笑着去触摸他的脸，但已经变得晶莹的手却穿过他的脸，扑到的只有寒冷刺骨的夜色。风雪簌簌，映着屋子里的火炉一闪一闪，宛如刚刚过去的昨天。
“好了，好了，就这样吧！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不要再见你，你也别再见我了。凌洛，你该醒了，他们都还在等着你呢。你沉溺在我们最后见面的幻境里，不知年月的重复，到头来受伤的还是你自己。该醒了，该醒了。陪你这么多次的相遇和见面，我很知足，我的执念也要消散了，你再沉浸在幻境里也见不到我了。”
“凌洛，我要走了，我真的要走了哦。”
女子说着，便有风雪透体而过，带起她眸中一滴泪，落在顾凌洛的脸上。
“忘了我，出去吧！”
女子的身影在顾凌洛怀里化为漫天光点，在风雪里渐渐消散。
顾凌洛软坐在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挂着泪渍的双眼麻木而空洞。
天地间一片寂静，有风有雪，有火有酒，有他......没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耳边只剩风雪的呼啸声，一时间空旷的出奇。不知过了多久，顾凌洛慢慢站起身，宛如一个大雪人，身上厚厚的一层雪簌簌落下。
他转身走进雪庐，拿起桌上的笔，化开冻着的陈墨，铺开宣纸，于长夜里提笔：有风雪自北方来，不御寒氅，暖夜亮孤灯；归人未至，雪夜人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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