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前尘往事
陆有墨先是一怔,跟着一怒:“兔崽子你还敢来?”抡起屁股下的凳子,就要往傅天霁砸去。
贾思捷飞身上去抱住他,袁思迁细声劝:“不要动手不要动手。都是自己人,有话好好说。”
陆有墨:“我呸,谁跟他是自己人!”
“风凝霜是你们老大,我是她夫君,你可为何对我如此不敬?”傅天霁不仅没生气,眼里反倒些许笑意,衬得他愈发雍容闲雅,气质斐然。
陆有墨一股形秽油然而生,啐道:“你这货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不然庄主能逃你的婚?”
“呵,你倒是个忠心的。”傅天霁赞许后一个转折,“不过今日,我是定要带霜儿走的。带路吧。”
陆有墨一听,瞬间炸毛,再次抡凳要砸,忽转念一想,放下凳子,拗出一副大侠姿态,昂首挺胸道:“老子是个文人,不与你动粗。你若能过我出的三道关,便让你见庄主!”
“速度。”傅天霁转身出帐篷。
露天,围观吃瓜者众。
陆有墨一把大刀明晃晃地舞:“第一关,你如果能接下我——”
傅天霁:“别废话,砍吧。”
陆有墨脸都气紫,一刀照头劈去,傅天霁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夹,“喀啦”,这刀便迸出蛛网裂纹,眨眼成豆腐渣。
一秒过关,众吃瓜者怔。
“还有两关,速度。”傅天霁提醒。
陆有墨提着个没刃的光柄,脸上白青交错:“你以为力量就能解决一切?来人,上墨!”
小弟甲立马摆上一桌笔墨,陆有墨上前挥舞狼毫,没几下便写完,吹吹墨渍,将那宣纸往众人前一展——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傅天霁看着,一时定住。
“怎么样?这是为老子量身定做的诗,你如果能写得比老子好,老子便服你!”陆有墨一拍胸脯。
傅天霁唇角笑意微漾:“看得出你确实下了苦功。”言罢上去,也挥了几笔。
小弟甲将宣纸一展——顿时,吃瓜群众阵阵惊呼。
傅天霁的字他们虽不能完全品鉴,但一看便是云逸飞扬,饱满雄浑,激荡气象,将陆有墨那蝌蚪状的字墨碾压得是渣都不剩。
——漂亮地过第二关。
陆有墨脸都涨红,怒吼道:“好!这关也算你赢。我也不客气了,给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绝学!”
小弟甲立马下去,少顷,提了个呲着白气的桶上来。
白龙山海拔高,山巅终年有积雪,居民时常担些雪块置于地窖里,作存腌菜之用,小弟甲端来的便是一冰桶。
陆有墨撸起袖子,一声大喝,徒手深插进桶里,同时令人上香,计时。
吃瓜群众兴奋了。
原老大最大的长处就是皮厚肉糙,能在冰水里泡几个时辰而面不改色。这局应该稳了,东道主也不能输得太难看不是?
傅天霁揉了揉眉心:“太麻烦。”言罢手随意一挥,陆有墨那桶便自动飞向他,他手伸进去,再一抽,只听“咚”一声,桶脱落,一大块冰将他的手冰在其中。
“冰总比你这雪水的温度低吧?”傅天霁说着,举起那冰块随意舞了几下,空气中的水汽聚集过来,那冰瞬间扩成一亩地这么大一块,给群众遮了个阳。
吃瓜群众彻底看傻。有胆子大的,跳上去一摸这冰,冻得一身毛发竖起,傅天霁在冰中那只手居然还能活动,手指动两动,这一大块冰全部碎成冰屑,五月天里,整个场地骤然降温,纷纷扬扬的白雪飘满地。
贾思捷伸出根手指,捅了捅呆若木鸡杵成雪人的陆有墨:“老大,咱还是面对现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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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肢百骸如同火烧,喉咙干涩,风凝霜睁开眼睛,颤抖着去够榻旁那杯水,指尖刚碰到,腹部突然一阵剧痛,往前一倒,水杯被一推,直直往地上掉去。
一双手蓦地接住这下落中的水杯,风凝霜还未回过神,身子已一下被扶起,落入了一个温暖怀抱。
熟悉的紫玲花香。
来人将水杯递到她嘴边,低声且歉疚:“霜儿,我来了。”
风凝霜看了他两秒,头轻轻地转过去,面无表情如见陌生人一般。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走。”他说。
风凝霜不说话,覆在被衾上的手纠作一团。
“其实你若心有疑问,大可以来问我,何必一走了之?”他又说。
风凝霜的心一下被戳痛,嘶声说:“问你?我——”她说不下去,伸出手指,抖抖地指着门口:“你走,我不想见到你。”
“然后呢?你要怎么样?”傅天霁捧起她的脸蛋,“继续躲着我,躲着自己这颗心?”
“我心里早就没你了。”风凝霜眼帘一阖,不想看他,这话也不知说给自己听,还是气他的。
“哦?天涯霜雪霁寒宵,三峡星河影动摇。你这寨主教得真不赖,这就是你所谓的忘记?”傅天霁眼里划过笑意。
风凝霜越发觉得心揪作一团,腹部一痛,忍不住弓起身子,额头爆出颗颗冷汗。
傅天霁捧起她的手,宽大的手掌对准她的掌心,醇厚的灵力涌进她体内,她火燎般的五脏一下得到了舒缓。
她突然一口咬上他手背:“放手。”她怒道,“不用你来帮!”
傅天霁眸里笑意不减,一手继续给她输灵力,一手轻拍她脑瓜:“许久不见,我的霜儿怎么变成了一只咬人的小狗呢?”
风凝霜的眼泪忽然就要下来了。
白骨妖的骨刺并不是毒,是强大的妖力,而傅天霁正以比那妖力更为强大的灵力,在细细弥补她体内伤势。短时间内要做到这种效果,那定是最耗费元气的。
傅天霁不想她多受一天的苦,多半天都不愿意。
心里巨涩巨痛,她无论怎样用力都推不开他,最后只能发了狠一样咬上他手背,鲜血立时从他手背滴下,滴在白色被褥上,像绽开的红梅。
当最后一丝内伤愈合时,窗外日头已高,两人都是一身热汗。只不过傅天霁是灵力巨耗所致,风凝霜则是挣至虚脱无力。
傅天霁手臂圈着她,轻轻揉搡她松软的秀发,柔声说:“傻丫头,那白骨妖是四大妖王之一,哪能是那么好对付的?你以为有悟尘的酒葫芦,就能取他性命了么?”
风凝霜拳头一下握紧。傅天霁从怀里摸出一根碧绿色的骨头,说:“这就是白骨妖的原形。我原本想毁了,但我知你若不能亲手报仇,总还是会有遗憾,便将他打回原形,用灵力封印。”
“眼下他的元神就沉睡在这骨头里,已没有还手能力。我现将他交给你,你想将它砍断也好,烧成灰也罢,都随你。”说完,他将这截碧绿色的长骨,放到了风凝霜手中。
风凝霜怔然,喉头像被一点一点塞住,手中轻盈的骨头仿若千斤,她终于握不住,往旁边一丢,脸埋在膝盖里,热泪再也控制不住,争相奔出眼眶。
头顶忽一重,傅天霁摸着她脑袋:“傻丫头,怎么就哭了呢?我不是说过,你想要的,我都会为你做到么?”
风凝霜抽噎着。她该怎样做?漫天席地都是他的影子,走到哪里,她的身上总留有他的影子。如同现在,她明明是完整的一个人,可是他的拥抱那么温柔,像一张温柔的网,天罗地网地将她网住。
她想起悟尘那句话:这尘缘一启,哪是你能控制得了的呢?
她恨极了这种感觉,无能为力,毫无办法,控制不住哭腔锤着他的胸膛:“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对我好。”
傅天霁由着她捶打自己,只是温柔地拥着她,臂弯内给她的空间不大也不小,足够她宣泄自己汹涌的情感。
风凝霜只觉心口越来越痛,理智与情感一边一半,在她的心底拉锯不休。她极力呼吸了几口,只觉视野里一切开始剧烈摇晃,头一重,晕了过去。
意识茫茫游荡之中,风凝霜想起很多。
童年的时间过得缓慢又单调,她总盼自己快些长大,偷穿过娘亲的衣裙,偷簪过娘亲的银簪,偷学娘亲的步伐,扭扭捏捏蹩脚无比,却乐此不疲。
长大后,看过一些话本,也曾幻想过情爱的美好,幻想心爱的男子能驾着五色祥云来到自己面前,给自己披上最美的嫁衣。
可一夕间,家人和乡亲以一种最残酷的死法在她面前死去,这些幻想便像泡沫全然碎掉——她被迫以一种毫无温度的方式成熟,将自己这个年龄段所应该有的天真全数埋葬。
直到遇上傅天霁。
从未想到自己会这样爱他,更想不到,原来爱一个人,并不是傻傻地只承受爱就够了,而是要将一颗心同等地交出去。从此便有了软肋,有了痛。
现在,她宁愿自己醒不过来,一直停留在小时候那些咿咿呀呀学着大人的年岁里——那些她盼着长大、现在又盼着回去的时光里。
可惜梦总要醒的。
再度睁眼时,傅天霁正守在床头,桌上一碗药热气氤氲,将他的脸庞也映得朦胧。
他朝她淡淡一笑:“醒了?”
太累了,不想再挣扎了,该怎样就怎样吧。她想着,微微点了点头。
傅天霁扶她坐直,将她圈在臂弯内,端过药碗舀起一勺,送到她嘴边,说:“既然醒了,就好好听我说。”
“你在见山堂见到的那些画,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他开口直指重点。
风凝霜一愕,下巴磕到碗边,几滴药溅了出来,傅天霁用袖子替她拭去:“很意外,是不是?那些画里面的女子,其实正是过去霜吟剑的剑灵,也就是你。”
“霜吟剑是上古之剑,来自北面滢界之地,在蜀山先辈中辗转几次,传到我的手中。也许我和这剑有着特别的缘分吧,在我持剑第三百七十六载,这剑便生出了灵。这灵,便是你。”
风凝霜心头巨震:“不可能吧?若是这样,为什么我一点也不记得?”
“听我说完。”傅天霁含笑轻弹她脑门。
“我与你相处又将近三百年。你一开始十分桀骜不驯,无论我怎样御剑,你总是不听我的……我花了许多力气,才终于使霜吟…也就是你,乖乖听从我的话,我们自此心意相通。只可惜你是剑灵,是个虚体,必须依附剑而生,一旦剑断,你也会消失。”
“所以我无比爱护你,在师尊仙去后,我想就这样带着你退隐江湖,弹琴弄鹤,哪怕你没有实体,我也愿这样与你在一起。但是,在师尊礼葬那一晚,变故就生了。”
他目中流露追忆:“那一晚,大批妖魔攻进蜀山。魏琰玉在正殿,而我到了另外一座存放兵器的峦岛,随后两大妖王带领数万妖魔来到,就像是有计划似的,只将我一人包围,一波接一波地攻来。”
这些都与魏琰玉说过的吻合,风凝霜点头道:“嗯,这些掌门都告诉过我。”
傅天霁看了她一眼,道:“我有霜吟剑在手,本也不惧。但我轻敌大意了些,魅魔对你使出了诡魅术,你一时未能受我控制,落到了魅魔手里,被那两大妖王合力,将你断了。”
“……然后呢?”
“然后你的灵体便随着霜吟的剑断而消散,我以为你再不会回来……”傅天霁笑了笑,像略过多少的心酸,“可是,终于还是重遇了你。”
“所以说,我是剑灵转世?”风凝霜摸了摸鼻子,恍如梦中。
“其实也不算转世。前生来世一说,不过是世人赋予故事一些瑰丽色彩罢了。灵魂只有一个,你便是她,她便是你。”
风凝霜瞪着他看了老半天。傅天霁笑了,敲敲她脑门:“你在看什么?不相信是么?那你想想看,你为什么会对剑有这样深的感应和悟性?为什么你会对霜吟剑有不一样的执着?”
风凝霜摇摇头:“不是。我是在想,如果只是这样,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这又不是什么必须保密的事,还省了一番误会。”
傅天霁叹了口气:“不告诉你,当然是有原因的。是因为担心你的记忆回来。你要知道,魂飞魄散的感觉是十分痛苦的,你若记忆回来,想起魅魔当时碎你的情景,那种痛苦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说到这里,你也该知道,我为什么与那魅魔有不共戴天之仇了吧?”
风凝霜默了会。这信息量有点大,自己是听明白了,却又觉得哪儿不太对,整一个感觉怪怪的。
然而傅天霁的双臂已经环上来,在她耳边轻轻吹气:“霜儿,前尘往事便让它过去吧,我们应该往前看。”
他转过她的肩膀,深深凝望她:“你还是剑灵时,我做梦也希望你能够有实体。如今我的愿望终于成真,霜儿,你还想逃到哪里去?前生,你是我的剑,今生,你就是我的妻子,你永远都会是我的妻子,留在我的身边,我会一直这样护着你、爱着你,好么?”
嘴里说的虽是问句,实际上毋容商量,根本不容她有回寰的余地,他认真且郑重地擎起她的手,翻过手背,在上面印下重重的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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