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时间陷阱(9)
雨水将沉甸甸的麦穗打弯,道路变得泥泞,一脚下去溅起无数泥点。
姜曜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从被扒得乱七八糟的麦田里看进去,一堆在雨水中凝结的泥土,一颗棕色的脑袋长在地上,头皮上伤痕累累,被雨水一刷更是触目惊心。
她一边喊一边跑过去。
“傅叔叔——在这儿——”
受害者整个身体都被埋在土里,只有一颗脑袋露在外面,此刻双目紧闭,脸上遍布浅而长的狰狞伤口。他的脸色已经完全脱离了人类该有的范畴,呈现出尸体才有的青白与死气。
姜曜伸手一碰,他的体温也低得吓人,呼吸弱到几乎没有,若非颈搏还有微弱的跳动,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死人。
埋他的土压得很严实,光用手根本扒不开这些土。
“我来。”傅醒来了,握住姜曜被泥土弄脏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声音沉稳有力,“你去后备箱把铁锹拿来。”
车上原本就有一把小铁锹和其他的一些农具,这会儿倒是方便了两人。
姜曜也不耽搁,扭头往来路跑。
傅醒碰了碰受害者的脖颈,绕着这块麦田转了一圈确认没有另一个人以及那辆被盗走的摩托,才蹲下身沿着男人脖颈的位置将白皙修长的手插入,先将他身体的部位做出区分来,以免等会儿不好挖掘。
这块田离大马路有点距离,姜曜拿着铁锹和一把小锄头回来的时候,傅醒已经把受害者的肩膀挖出来了。
“给!”
傅醒接过铁锹,从距离男人两步的位置开始铲土。
雨水将两人淋了个透,姜曜用手背抹了下眼睛,紧接着拂开凌乱贴在脸上的长发,拿着她的小锄头一点一点耙开受害者身上的土。
配合着挖了十几分钟,两人才把人完整地刨出来。
受害者一米九的大个儿不是白长的,姜曜花了点力气才把这两百斤的体重放到傅醒背上,傅醒往前走,在打湿的泥地里留下深深的脚印。
“你带他先走,我再看看这里还有没有别的东西,马上就来。”
姜曜没有跟着走,转头回了刚挖出来的大坑里。
“注意安全。”傅醒叮嘱一句,双手用力托了托受害者的大腿,将人往上提了一些,加快脚步往车的方向走去。
雨太大了,就这一会儿便在坑底积起一小滩来不及渗走的水。
两分钟后,泥猴子似的姜曜从坑底爬出来,手上拎着一个小小的物体,是类似手机的东西。
她狠狠吐出一口气,心有余悸。
还好多留了个心眼,若是因为漏了这个就又陷入了无休止的循环,那也太惨了。
车门从外面打开,姜曜坐上后座,接手傅醒的工作。
“肋骨骨折两根,四肢骨折,身上没有开放性创口,脸上的伤不深不严重,头部可能遭受了一定程度的击打,你注意一些。”
“好。”姜曜小心托着男人的颈部,做了一个固定。
傅醒下车换到了驾驶室,启动车子掉了个头,然后一脚油门疾驰,往离这里不远的起点开。
傅醒开车很稳,姜曜抱着受害者的同时空出一只手,摆弄后来找到的小东西。
小小的屏幕亮起,挨个试了一遍开机键旁那排小小的按钮,眉头刚刚蹙起来,小机子里头传出了一道苍老的女声,“杰克?”
傅醒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车内后视镜。
镜中的女孩脸色苍白,眉头微琐,眼底却很沉静。
“他被人袭击了,伤势很严重,请立刻叫医生过来他在农场的房子。”
小机子对面传来惊慌失措的呼喊声,随后挂断了。
姜曜抬头,在后视镜中对上傅醒的目光。
两人都没有说话。
没有任何顺利的喜悦。
五十公里,傅醒开了四十分钟,等到把受害者转移进房间的床上躺着,姜曜已经精疲力竭,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弹了。
“医药箱……”姜曜喘了口气,“在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
傅醒将东西拿出来,巴掌大的箱子里只装了点红药水和绷带,其余什么也没有。
聊胜于无。
“我手头没有可以强力的急救用品了。”傅醒一边给男人包头,一边低声道,“这个地方荒无人烟,他在土里埋了这么久,又淋了雨,未必撑得到救护车过来。”
如果受害者撑不到那个时候,等不到救护车,他们就得开启新的循环,现在做的一切就变成了无用功。
而等到明天那个新循环里,无论是姜曜还是他自己,恐怕都会处在一个极度酸乏的状态……能不能找到这个人就又变成了未知数。
姜曜看向墙面挂着的时钟。
三点半了。
如果是十二个小时一循环,他们只剩三个半小时。
姜曜拖着还在滴水的裤管,翻开笔记本,拿出在笔记本里夹着的那张标了两个星星的简易地图。
除了到达星星地点的那个方向,这条大路还通着与之相反的方向。
如果医护人员可以从那头过来……
凭着刚才的记忆,姜曜再次拨通了那位苍老的女士。
“请问医生多久才能过来?他快坚持不住了!”
机子那头的女声悲切:“我们距离八百公里远,需要八个小时……”
又是八百公里?那怎么可能来得及!
姜曜拔高声音:“三个半小时内不能到他就会死!”
那头被她吓得直接哭了起来。
傅醒将绷带打结,回头看向姜曜。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或许循环时间不是十二个小时,而是二十四个小时。”
姜曜眼眶发红,瞪着他道:“这话你自己信吗?”
就受害者这种状态,在无人施救的情况下还能拖十几个小时他就是这个副本里最大的bug!
傅醒不说话了。
他确实不信。
不过被他这样一打岔,姜曜冷静下来,抱着自己的脑袋深呼吸:“冷静,冷静才能想出办法。”
可以的,她是什么都可以做到的。
受害者生命垂危,没有专业医护知识的傅醒也不敢乱动他,只包扎了开放性创口就收手了。
傅醒在房间里勉强找出两身干净的衣裤,递给姜曜一套:“我们不知道淋雨会不会生病,也不知道生病会不会加重下一个循环的疲惫感,如果有万一……还是先预防一下。你在房间里换,我出去。”
姜曜沉默着接过衣物。
门从外面关上。
受害者没有人气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姜曜听着自己略显粗重的喘气声,漫不经心地脱下脏衣服。
放眼望去,傅醒出去后,房间里会动的东西就只有她自己以及……时钟。
时钟?
时钟!
姜曜低迷的眼睛里放出光芒,三两下就换好了衣服,兴高采烈地打开门去找傅醒。
“傅叔叔——”
傅醒没走远,就站在大门边上,只不过是背对着门的方向正对着雨幕发呆,闻言转过头来。
只见姜曜踩着长长的裤脚,拖着能当裙子的衣摆,衣衫不整地冲过来。
姜曜抓住他湿漉漉的手腕,“可能有办法了!我们还有时间道具呀,那只钟你忘了吗?我们还有那只钟!我想那个时钟肯定能够改变一些什么,如果能够让时光倒流,让我们带着记忆回到几个小时之前……”
傅醒看着她飞扬的眉眼,顺从的被她抓着。
她现在提出的,是相对理想的可能。
无论之前的循环里他们怎么使用了这盏时钟,对于现在的他们这个东西都是陌生的,他们不清楚作用,也就不知道副作用。如果要为之付出代价,也可能直接导致他们回到循环里。
不过,除了不一定成功,左右也就是再开一次循环,值得一赌。
于是他没有说任何姜曜肯定也心知肚明的丧气话,很轻地笑了,点头答应:“那就太好了,试试吧。”
又在姜曜马力全开去研究那钟的时候把人拨到一边,说:“我来。”
时钟无知无觉,按原本的节奏不紧不慢地走着。
喜悦褪去,被不可言说的复杂取代。
被挤出去的姜曜看着他的背影,双手背到身后,两只手的食指大拇指绞在一起。
她用舌尖抵着上颚,嘴唇微微抿起。
等傅醒放弃从侧面解决时钟,转而打算使用暴力突破时,她开口:“如果使用这钟的人要付出代价,你就不怕我抛下你不管,在你创造出来的有利局面里自己跑了吗?”
咔嚓。
钟的表面被打破,无事发生。
傅醒发出的声波撞上墙面,悠悠地反射回来。
“你不会。”
“哇哦。”姜曜冷眼看她,“你哪儿来的迷之信心?我自己都不确定。”
傅醒看着黑色的指针,没有回头。
“信任是相互的,你信任我,我必然也会信任你。或许你自己没有察觉,但事实就是上一个循环,你为了达成给新循环的我们传递信息的目的,大量消耗自己体力的同时,也削减了自己的抗风险能力。你采用了这种会削弱自身实力的办法,是因为你信任我,所以敢这么做。”
“因此就算是轮,也轮到我信任你,冒一次风险了。”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朝指针伸出手,将其按住。
还沉浸在他说的“恐怖故事”里的姜曜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变淡,和时钟一起进入另一个看得见摸不着的世界。
手掌落空,从傅醒身上穿过,按在了冰冷的墙面上。
姜曜的瞳孔微微放大。
她和他会一样吗?
真是……好大的胆子!
石英钟的时间停止了。
姜曜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傅醒身边,手里紧紧捏着同样停止了的怀表,再看床上和傅醒一起静止了的受害者,怀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再次联系了那位女士。
还没接通的那段时间里,她的心脏跳得很快,因为时间只是停止了,并没有倒流,如果整个世界都跟他们一起停止了,只剩作为玩家的自己能够活动的话,那这次暂停根本毫无意义。
她需要救护车来得及把这位受害者拉走,脱离生命危险结束循环,而不是踩着傅醒付出的代价独自离开。
嗒。
对面的声音响起时,恍如天籁。
“哦亲爱的,我们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往那儿赶了,上帝保佑杰克平安无事……”
姜曜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也终于明白了。
作为玩家的他们是活在受害者的时间维度里的,无论是怀表还是时钟,标识的都是受害者的时间。这也是为什么通讯器对面的女士说八百公里需要八个小时而不是更多时间的原因,他们这个维度在下雨,正常的维度却没有,他们没有雨水的干扰,所以八个小时就能赶到。
打破时钟后时间暂停,暂停的也仅仅是受害者的时间。
姜曜松开握紧的拳头,对窗外的大雨低下头,轻声祈祷。
“再多坚持一会儿吧,无论是谁。”
七个小时后。
一群人冲进大门,视姜曜如无物,急匆匆地给受害者上氧气,抬上了设备齐全的救护车。
本来就是两个时间和空间维度,姜曜对此也不意外,她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受害者,一直到救护车的车门关上,彻底消失在夜幕中。
姜曜回头,傅醒还维持着原本的动作,一动不动。
一个手电筒没电了,她换了一个手电筒照明。
又过了一个小时。
咔嚓。
轻微的碎裂声传来,姜曜抬眸看到墙上的时钟出现无数裂痕,包括傅醒的手指搭着的那根指针,还有她放在桌面上的那只怀表。
下一秒,受害者维度里的钟表化为齑粉,继而消失不见。
傅醒也从虚空中跌落出来,姜曜踉跄了一下才把人接住,放在前一秒还染着屋主身上的血迹,这一秒变回了清晨他们刚在这个房间里睁开眼的样子,凌乱邋遢,但也不至于很脏的床上。
外面的雨也停了。
夜空如洗,正常空间正是晚上十二点,星星璀璨的大好时段。
姜曜双手按在窗户上,抬头仰望无尽美好的星空。
得救了。
傅醒没睡太久,两个小时就醒了。
睁眼时四周黢黑,只看到一束冲着屋顶的亮光,亮光来自于不远处桌子上方的手电筒。
而手电筒旁趴着个仿佛陷在松松垮垮衣服堆里的女孩,面朝着自己的方向,睡得正熟。
他静静地看了有半分钟,无声地坐起来。
星辰落下,天边泛起鱼肚白。
风吹麦浪,远处的山峦顶上亮起一根细长光线,将世界分成明暗两个部分。
那根线越拉越长,绚丽的金红色光辉从线的深处蔓延扩散,直至晕染在麦叶尖尖的露水上。
姜曜累坏了,被叫醒的时候觉得整个人都要碎了。
“起床了。”那个人说,“看——”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被窗外光线刺了一下。
金红色自青黑的山峦顶上升起,露出一个角,再露出半个圆,最后完整地挂上天空。
“日出有曜。”
那人又说,似乎还笑了,语气末梢带一点难得的轻快。
“太阳一照闪闪金光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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