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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怦然


酒店靠海,从窗户往下眺望就能看到远处的海面,盛着盈盈月光在静谧的夜色里拍打着礁石,奏出灵动的声响。水花四溅又没入沉沉海面融于涌动的暗流,随波荡漾,涌上沙滩,轻柔地抚过细软的沙砾,依依不舍地退回,再漫涨,一次又一次,永不止息,在岸上滑下一条条似练银边,月色照耀下闪着细细的光。

        拂过海面的风裹着海水咸涩的潮气,掠过岸边棕榈的枝叶,溜进室内,融了温热的气息,添了一分窒闷。

        小夜灯静静地散着暖萤色的光,将影子拉长投照到墙面上,在钻进屋里的风中摇曳如窗外的棕榈叶。

        …

        这大概是孟栩然最安静的一次,沉默着竭尽全力地想让薄明烟快乐起来,她想让薄明烟彻底放松下来,所以一点都舍不得像以前那样,说些“不好的话”去逗薄明烟,她很怕其中会有些字眼让薄明烟更加地不开心。

        这也是薄明烟最“凶”的一次,不是普通含义的凶。

        她压抑的情绪就像是敛藏在覆雪山脉里的汹涌熔岩,被以这样的方式,宣泄出来。

        颠覆了以往每一次。

        是卸下表象的另一面。

        薄明烟搂抱着孟栩然的肩,将脸埋在她的颈窝,用鼻尖用唇有一下没一下地碰触孟栩然的脸颊,以此感知孟栩然的温度。

        确认她的存在。

        “可以再多些”

        可以再多一点点,填满心里那个狰狞虬结的沟壑么?

        “再重些”

        可以再重—点点,让她能够再清楚—点地感受到真实么?

        孟栩然喉咙耸动,碰了碰她的耳垂当回应,扭了一下手腕。

        腰高抬似若拱桥,薄明烟后脑勺沉沉地陷落枕头里。

        精致的下颌绷出凌厉清晰的轮廓线,沁着薄薄的汗,在昏黄的暖灯下泛着细碎的光。红唇微张,深而长的深呼吸,攫取更多的空气。

        薄明烟感觉整个人被撕扯成了两半,一半悬在半空抱着孟栩然这根浮木得有一刻放松喘一口气的机会,一半被拉扯着拽向更幽邃的海底。

        她在真实与虚假之间徘徊,寻不到一个出口。

        为什么这世间无数家庭,或美满或悲怆,或温馨或痛苦,但至少都有过真实的感情连接,偏偏她的是…虚假。

        她在“不值得被选择,不值得被爱”的死胡同里逗留了很久,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母亲能够爱别人的孩子却不能给予她一丝一毫的关心与爱护。她总要回想过去薄伟泽与她之间的回忆一遍遍告知自己,她不是不值得,她曾经也是有人疼爱的,才不至于陷入深渊,活不下去。

        可到头来,一切她以为的都不是真的。

        别人的孩子是假的,那是林慧心的亲儿子,所以林慧心会更爱他。

        薄伟泽一次次说感谢她的出生是假的,那是在透过她怀念一个逝去的人。

        她不值得被爱是假的,是她根本不能够被爱。

        让她产生“不值得被爱”想法的母亲才是陷入这样境地的真正受害者。

        长期以往束缚着她将她困囿于自我怀疑、自卑的枷锁被解开,却并不能让她得到一丝愉悦和轻松。

        因为她视为避风港、视为靠山的父亲,高大伟岸的形象在她心里天翻地覆。

        因为她所敬仰信任的薄伟泽才是导致悲剧发生的根源。甚至是一个加害者,一步错,步步错,他于每一个人的身上都刻下了深深的伤。

        她的困惑,她的认知,一切虚假的表象,随着林慧心的坠楼,彻底崩塌。

        就像被狠狠投掷在地面的镜子,支离破碎。

        没有一点声响,却异常痛苦。

        余留下来的只有她自己这个曾经被用以维持虚象连接关系的框架。

        薄明烟闭了闭眼,蕴在她眼底的水雾汇聚成了露珠滑过眼角,溷入枕畔。

        孟栩然前倾,拥住薄明烟,亲了亲她的下颌、她的唇,她的鼻梁。

        视线里,薄明烟的眼睫翕张着,眼神不聚焦,尾端烧出一道绯红,那双漂亮的烟青色琉璃珠犹如一池深潭,搅碎了月辉与星光,泄下一片清冷。

        鸦睫轻颤,眸光微动,青波晃漾涟漪泛开,慢慢倒映出孟栩然的脸庞,薄明烟眸光动了动,在崩溃中一遍又一遍地叫她的名字:“孟栩然…孟娇娇”

        颤抖的声音带了哽咽。

        孟栩然吻上薄明烟的眼睛,尝到了满唇咸涩。渗到心里,泛起一片酸软。

        随着薄明烟的轻唤,她一试—遍地应道:“我在,满满我在。“

        就这一瞬,孟栩然在心里下了决定,再也不要瞻前顾后,不要管那些东西展现在薄明烟面前自己会有多羞耻,等结束,她要把那本一笔一划道尽相思痴念的日记拿给薄明烟看。

        她要告诉薄明烟,她一直在,过去,现在,未来。

        晚风表着夜色的寂凉,催着海水又一次淌上岸。月色淌进屋里,拉出—道银色的光带。

        薄明烟抖瑟着搂紧了孟栩然,迷茫地问:“孟娇娇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是为了构建一个徒有其表的家庭,维持彼此之间不健康的关系。

        还是为了怀念某一个人?

        现在镶嵌的镜片都碎了,那框架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被带到这个世界,被赋予生命,它的意义又是什么?

        孟栩然心疼地快要裂开,她拥着薄明烟,喉咙发涩。

        过了片刻,她伏在薄明烟耳边低声轻哄:“满满,是你让我,让孟栩然知道,与最好的人,最芬芳的灵魂倾心相见,是生命里最有意义最浪漫的事。”

        “我要谢谢你。”

        薄明烟沾着泪的长睫轻颤,吸了吸鼻子,投过去一个脆弱又疑惑的目光。

        孟栩然唇角轻勾,温柔的语调好似一阵清风。

        “谢谢你在生命中不断地受伤不断地疗愈的过程里从来没有放弃你自己,一直这么坚韧,勇敢,强大。”

        “你为自己而活,活成了最好的薄明烟,这就是最大的意义。”

        也的声音平稳低轻,却掷地有声,透着令人信服的笃定。

        从医院延续至今的迷茫难受得令人窒息的厚重雾霾,像随着孟栩然吐气如兰,在温热轻柔的气息下被拂开。

        薄明烟的身体她的精神都在安抚下缓慢地放松,她紧紧搂着孟栩然,就像是溺水的人死死抱紧唯一的安全木,终于从沉浮中回到可以落脚的地。

        孟栩然侧躺下,靠着薄明烟,将她搂在怀里,亲昵地蹭在她耳边。“满满,对未来的慷慨是把一切献给现在,过去的都过去了。”

        薄明烟长睫轻轻颤动,她扭身,手抚过孟栩然的眉眼,再次吻上孟栩然的唇,攫取走她的气息。

        放任自己的意志在新的温存里彻底放松。

        可能太疯了,被子掉了大半在地板上,人不知道为什么也从床上滚落了下去。

        结束后,被子被孟栩然提回到了床上,床上乱糟糟的,孟栩然在收拾。

        薄明烟没什么力气,伸着腿倚靠着飘窗的墙坐在地板上,身上拢着一件白色睡袍,是孟栩然给她披上的。

        指尖碰触到孟栩然先前放在地上的烟盒,薄明烟拿起来看了几秒,从里面抽出了一根,叼在了红艳的唇里。

        薄明烟想抽烟,孟栩然就陪着,她收好了床铺,拿了打火机和烟灰缸坐到了薄明烟身侧,撑着酸软的手给她点烟,而后也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根,咬在了唇间。薄明烟眸光轻轻一漾,偏头,揽过孟栩然的脖颈,叼着烟靠上她嘴里的那根。

        烟头碰触,火星子在夜灯的阴影下忽明忽暗,最亮的一刻,从一头传到了另一头。

        这是孟栩然第一次看薄明烟这样抽烟,袅袅烟雾里,她眼皮半查着,眼神迷离,透着一股懒散的

        冷淡的人,欲起来会要人命。

        孟栩然感觉自己抽的不是烟。

        是薄明烟这个,会让人为其心酸心疼心悦诚服的毒药。

        安静了很久,烟燃了一根又一根,薄明烟歪靠在孟栩然的肩头,眸光落在指间的烟上,说:“要灭了。”

        “还可以再点。”孟栩然顿了顿,问她,“还抽么?“

        薄明烟摇了摇头。

        孟栩然揉了揉她的头,问:“饿么?我给你买了吃的。”

        薄明烟侧头:“什么吃的?“

        孟栩然报了自己买的那些饼干面包,她看着快要燃完的烟,犹豫片刻,补充道:“还有蛋糕,但是摔烂了。”

        薄明烟指尖轻蜷,恍然想起来她的生日,这会儿应该已经过点了,她将烟灭在了孟栩然拿来的烟灰缸里说:“没关系。”

        彩虹慕斯蛋糕虽然磕坏了边角,但中间还是完好的,孟栩然把两个蛋糕都拎了过来,先拆了彩虹慕斯蛋糕,她在彩虹慕斯上插上了蜡烛,点燃,关上了小夜灯,说:“来,许愿吧。”

        薄明烟看着蜡烛上的小火苗:“时间过了,许愿还有效么?“

        “有。”孟栩然,“因为是我给你实现愿望。”

        薄明烟抬了抬眼皮:“你又知道和你有关?“

        ”孟栩教然枚f作大度,“没关也不要紧。”大不了她就冷眼旁观,哼。

        薄明烟没说话了,静静地看着蜡烛燃烧,烛光摇曳,她在轻轻晃动的烛影里,仿佛看见了,上一次过生日的情景。

        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十一岁,还是十二岁?薄伟泽还在,林慧心也在,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两人给她过了生日,算是那个假象里最温馨的一幕。

        以至于,她觉得那样的美好可以维持很久很久,所以她没有许愿。是因为没有许愿所以才不能很久很久么?

        烛火被吹灭,那一幕景象也像熄灭火苗后腾升的烟雾,余烟袅袅,小夜灯重新亮起后,彻底消散在了脑海里。

        人总要彻底绝望一次,才能好好地重新再活一次。

        在她29岁生日这天,与过去的自己彻底划上了分割线。

        因为她的静默,孟栩然拔蜡烛的手停了一下:“满满?“

        薄明烟在此时绽开了第一个笑,很浅,眼底闪着细细的水光,她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意:“孟娇娇,我只有你了。“

        我再也没有家了。

        真正意义上的也好,虚假意义上的也罢。

        孟栩然没有说话。

        在水雾弥漫中,薄明烟看见孟栩然将另一个圆盒挪到了她面前,提起了外面的盒盖。

        “你不只有我。”

        翻糖蛋糕上坏掉的薄伟泽的小人偶被她偷偷藏了起来,残留着一小块空洞,孟栩然将爱心蜡烛竖了上去,意味重新活过来的—颗心。

        她指尖点着蛋糕上的每一个小人偶。

        “还有顾渺,ava,陆珊,胡晶晶除了我,你还有很多很多人。”

        “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你可以拥有很多很多。”

        薄明烟抬了抬眼眸,透过氤氲的水汽对上了孟栩然沉沉的视线。

        外面的天空不知何时泛了白,晨曦透破朝雾洒进屋里,独属于清晨的鸟鸣从窗外漫进来。

        屋里很静,她是这世间唯一一抹旖旎,她眼里只有她,只能听见她的声音,只困于她。

        孟栩然声音很轻,语气很认真:“我是你的爱人,也是你的家人。”

        “从乍见之欢,到久处仍怦然,我会—直爱你。”

        作者有话变说:

        对不起来晚啦,出来玩了,薄在路边码字qaq

        对未来的真正慷慨,是把一切都献给现在。河尔贝·加缪人总要彻底绝望一次,才好好地重新再活一次。莫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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