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千九百三十三章六十天的人生
壁炉里躺着几根泛红的圆木，时不时发出细微的爆裂声。
“母亲总想让我与你……我是说，组成新一代瓦尔奇哈家族，并创造新的吸血鬼，繁衍后代。”瑟拉娜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丝线，一圈圈的缠绕到手指上：“她总是那么，那么固执。我想如果没结果的话，类似的情况还会更多。”
“这件事你应该与你的母亲谈一谈，瑟拉娜。”泽林坐到床边，对她说：“我曾经对你的母亲说过，她应当尊重你的意愿，而不是强行按照她对你的设想，来要求你做什么。”
瑟拉娜没有去看泽林：“……我其实无所谓。不过，我很欢迎你到城堡里来居住几天。”
望着瑟拉娜局促的模样，泽林轻笑了一下，坐到她的身边，按住那双不知所措的手：“瑟拉娜，当年我与你的母亲谈过，我也知道她的想法。我是这样对她说的。我告诉她，‘我的身边有其他女人，我算不上什么优秀的好男人，连合格都算不上。瑟拉娜是个好姑娘，她值得找一位更愿意一心一意爱着她，永远陪伴着她的男人。显然，我不是最好的人选。’”
“不！”瑟拉娜连忙说：“我认为你就是最合适的。”
接着，她意识到这句话有多严重的问题。
“啊，我是指……你是很好的同伴。”瑟拉娜解释着：“我很喜欢与你共同冒险。我知道你有更多不错的同伴，你也是个很不错的……”
她有些语无伦次。
泽林轻轻的叹息一声：“你要明白，瑟拉娜。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可能会很长一段时间无法陪伴着你，我甚至都不可能永远待在你身边。我身边还有其他姑娘，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这是我过去犯下的错误，除非她们想要离开，若她们愿意留下，我会竭尽全力补偿她们。况且，我也不希望继续再让她们伤感，我犯过的错已经够多了。”
瑟拉娜低着头，房间里只剩下原木的闷烧声。
“我……”过了许久，瑟拉娜才缓缓开口，就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我不想和你分开，泽林。我好想能再回到十年前的那个夏天，回到幽空地穴，回到石棺刚刚打开的那天。或许命运给予了我被封印两千多年的命运，只为了能够在那天看到你打开我的石棺。我多么希望我的父亲足够强大，这样我们就需要成百上千年才能击败他。或者他逃走了，而不是在最后一战面对你，我们就需要周游世界来寻找他。我……我好希望我们的冒险从未结束，泽林。我真的好希望，我的时光能够永远定格在那段日子，在结束的最后一天，又回到开始的那天。”
她吸了吸鼻子，用手捂住鼻尖，用力眨了眨眼睛。
或许那段日子，是她数千年的生命，最为快乐的时光。她生在一个崇拜莫拉格.巴尔的家庭，一个追求权力与力量的家庭。这不是她所能选择的。她经历了痛苦的献祭，侥幸活了下来成为冷港之女。他的父亲拥有统治世界的野心，很快，他的家庭就度过了得到力量的暂时的喜悦，为预言而争吵不休。
她被夹在父母亲之间——一个追求力量的父亲和一个固执的母亲。
她从来就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
接着就是上千年的封印，直到一名狩魔猎人，一名吸血鬼猎人打开了她的石棺。或许接下来的两个月对于她漫长的生命而言不值一提，可她却感受到了另一股新的情感。
那不是爱，而是另一种……
友情。
“我过去总是独自一个人，我不习惯身边有其他人。直到那天，战斗结束了，你与黎明守卫离开了，我在城堡里独自一个人站着，望着被摧毁的废墟。我想啊想，想了好久，总感觉好像缺了点什么。我复活骷髅，召唤亡灵，用它们清理碎石，可我总感觉还是缺少了什么，我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我到了大厅里，在那里又想了好久，我的脑子里总是我们的最后一场战斗，然后是我们经历过的每一天，我们说过的每一句话。我在城堡门口的雪里又站了好久，门口的帐篷也空了，雪快要把它们压垮了。我想着你在那里与战友探讨对策的场景，我，我终于明白我丢掉了什么……”
瑟拉娜的肩膀颤抖着，她慢慢抬起头，酒红色的瞳孔痛苦的注视着泽林。
“我再也无法适应没有你的日子了。”
她经历了一千年的封印，然后换来了十天的快乐时光。
“于是我跑去找你，我独自赶往黎明守卫城堡，日夜不息。等我抵达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你已经走了。于是我又赶往雪漫。在雪漫，我……我看到了你与龙裔。我看到你们站在一起，我不敢出去。我很担心你会，你，你是一名人类，一名魔物猎人，你会喜欢一名吸血鬼吗？你会把我的想法当做异想天开吗？我不敢靠近你，我害怕你会讨厌我，我更害怕，你过去与我在一起是因为你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你会愿意让一个怪物继续待在你的身边吗？那时的我，我，我过了好多年都不敢踏过那扇门。我害怕知道答案。”
“现在你已经知道答案了，对吗？”
瑟拉娜微微侧身，把额头靠在泽林的肩膀上。她的身体很僵硬，意识到泽林没有把她推开后，才渐渐放松下来：“我担心她们会讨厌我，更会让你感到为难。所以我一直，一直很害怕母亲在你面前提起这些事。至少现在，我们还能偶尔在一起，不是吗？但我更想再和你去解决一次次危机，我们形影不离，背靠着背面对敌人。”
上次在城堡里，她直接溜走了。她实在不是一个擅长社交的姑娘，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困局。她所能做的也只有拖延、等待。
她所能做的，也许只有孤独的待在城堡里，默默的回忆他们共同度过的点点滴滴，将一封又一封信写了撕，撕了写。
“我永远都不会讨厌你，瑟拉娜。”泽林认真的说：“我明白，我没有上千年的寿命，但在我经历过的百年时光，从未有最近的这些年重要。我度过了一百年的光阴，然后才开始这段有意义的人生。有时候我也在想，若我回到了十二年前，这一切是否会变得更好？最后我意识到，我不会做出任何改变，因为我无法承受与其他人擦肩而过的风险。”
“唔……其他人包括我吗？哦，不包括也没关系的，反正你与其他人相遇，最后也会遇到我。”瑟拉娜微微撇开头：“这样我们就能再来一次了。不过到时候，我可能要先指给你几个错误的地点，免得那场冒险十天就结束了。”
泽林轻笑了一下。
“呃，先，先别说这些了。”瑟拉娜感觉自己的血流在加速，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当那股上头的感觉消失后，她又恨不得立刻离开。不是她不想离开，是泽林的手臂揽住了她，她害怕强行挣脱会伤到他。
“那我们说些别的话题？”
“两个月后，我能再邀请你来到我的城堡吗？”
“让我想想，我从这里回去需要一个月，再赶过来也需要一个月……”
“或者，你给我一个邀请函。”瑟拉娜低声说：“……这是为了应付母亲，否则母亲肯定又会用别的方式催促我。”
“我会去与你的母亲谈一谈，瑟拉娜，无论你想做什么，就按照你的方式去做吧，不要有来自家里人的压力。”
“可母亲到时候就会说，你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等我。”瑟拉娜有些委屈的望着泽林：“她会说，再过几年，你可能就要结婚了，到时候，我最多只能去你的城堡做客，说不定你不在的时候，我甚至都不能被允许出现在你的视线范围内，因为那时候你已经有一位真正的夫人了，你为了不让她愤怒，也会主动疏远我，断绝与我的联系，再也不肯和我相见。”
或许她的寿命漫长，可度过那么多年的封印之后，她接触世间的时间依然不多，不过是个在分裂的家庭、争吵的父母不得不独立自强的姑娘。当她得到那段本不太可能出现在一个吸血鬼的世界的感受后，她就再也不想失去它了。
“瑟拉娜，我们永远都不会变得陌生。我不想给你带来任何害怕的地方，你不会失去任何东西。我向你保证。”
“可时间呢？”
“啊……”泽林长长的吁出口气：“那我就想办法活的更久，再来一百年，五百年，一千年，两千年。我会一直活下去，因为啊，我要等一位可爱的吸血鬼小姐送来那份约会的邀请。无论多久，瑟拉娜，我会等着你做好准备，做出决定。哪怕死亡女神来找我了，告诉我，你该离开生者的世界了，我也会告诉她；‘抱歉，敬爱的女士，恐怕我暂时无法应您的邀请赴约，因为在凡间，在现世，我还有一份未尽的义务与责任，还有一份尚未兑现的约定，还有一位吸血鬼小姐，在远方等着我呢。’”
一千年的封印，十天的美好。
她等到了。
瑟拉娜笑了。
她靠在泽林的肩膀上，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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