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文鱼格外惊慌。
若是被寻常的凶兽纠缠, 它不会有任何波动。
毕竟灵兽天生区分三六九等,哪怕是还未渡过最后九重天劫的蛟龙,力量也凌驾于寻常兽类之上, 莫说打败它了, 只怕用尽浑身解数也无法伤它分毫。
但是黑虎不同, 虽然它连文鱼的龙鳞都无法咬破, 那是那双眼睛中透露出来的光芒让文鱼一阵阵惊恐。
那是饿得太久才会有的凶光, 其中还掺杂着贪|欲。
饿了千年终于闻到了美食的滋味, 直接将黑虎的双眼熏得赤红一片, 看上去分外惊人。
于是,当风鸾和裴玞同时上前, 终于将黑虎打开的时候,文鱼第一时间缩小身子,直接扑到了裴玞怀中, 紧紧缠着他的脖颈,嘴里止不住的嘤嘤啜泣。
这让裴玞有些惊讶,手忙脚乱的抱住了小蛟龙, 嘴里低声哄道:“怎么了,可是咬疼我的文儿了?”
文鱼摇摇脑袋,豆大的眼泪滚落而出:“不疼。”
“那哭什么?”
“……害怕。”
被当成对手,与被当成食物,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
文鱼重新把头埋进裴玞的脖颈,连话都不想说。
而风鸾用红绸紧紧地捆住了黑虎的脖颈, 确定它挣脱不得后才细细打量。
它确实生了个虎形,但又和寻常猛虎不同。
身子大了数倍, 哪怕现在趴着, 风鸾也完全看不到它的头顶。
通体玄黑, 只在额上有一缕白毛。
尾巴并非细长,而是又粗又软。
风鸾摸了一把,嗯,手感很好。
而这般举动显然激怒了黑虎,它被红绸摁着,脑袋动不了,就只能用力摇晃身子,嘴里低吼:“放开我,不许摸!”
风鸾虽没有把这句威胁放在心上,但看在它是自家父亲收来的凶兽,多少也给几分面子,缓缓松开了抓着尾巴的手。
转而伸手去摸它额上的白毛。
黑虎更加气恼,还想要骂,却见风鸾掌心红光微闪,耳中是女修的声音:“莫动,我有话同你说。”声音微顿,“你若不听,我现在把你或是封印或是击毙,总归是有办法的。”
此话一出,黑虎果然老实很多。
风鸾点点头,显然很欣赏对方的识时务。
而后她便轻拍了拍虎头,接着道:“此番我等前来北海神岛,就是为了能够取得灵脉本元,你或许还能再等十年,可云清宗不能等了,如今你只有一个选择,便是将本元交给我,当然我也可以自己去取,但你的日子只怕就没有这么舒坦了。”
红衣女修的声音不疾不徐,甚至还有些温和。
可是说出来的话却不留丝毫情面,哪怕听上去并不凶狠,可是黑虎心知,只要自己现在拒绝,对方怕是真的会一掌拍过来。
或许不会死,但也不会舒服就是了。
黑虎终于彻底安分,静静地趴着,一双虎目看向风鸾,略略定神后才开口道:“我曾答应过主人,不会随便将灵脉本元交给旁人。”
风鸾见它端正了态度,便也认真回道:“你的主人就是我的父亲。”
黑虎十分坚决:“我不信,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风鸾表情微顿。
系统小声嘀咕:【来了来了,经典的问题,证明我是我。】
不过一时间,女修也不知道如何回复。
对方作为护宗凶兽,常年呆在地下,根本没有和自己见过面,自己又不知道如何自辩。
而就在这时,风鸾腰上的储物袋微微一颤。
她伸手打开,淡蓝色的灵心玉迅速飞出,风宗主的身影随之出现在了灵心玉上方。
黑虎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只是一缕灵识,但它依然开心的爪子刨地,原本浑厚的声音都变得柔软起来:“主人!”
风宗主笑着点头,轻声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黑虎的胡须抖了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最后也只是念了句:“不辛苦,我答应你的事情就会做到,”说着,它的眼睛重新看向了风鸾,“这是主人的女儿吗?”
风宗主笑道:“是。”
黑虎小声嘟囔:“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
风宗主无奈一笑。
又听黑虎接着道:“她比你好看多了。”
风宗主笑容消失。
不过有了灵识证明,黑虎也消除了心中的最后一点疑虑。
待风鸾将红绸收回,它也没有像是刚刚那样暴躁,而是矮了矮身子,在风鸾身上轻嗅,随后嘀咕:“还是没有主人的味道,不过也没有怨气,你是个好修士。”
随后,它便转过身,率先跳入黑坑之中。
风鸾见状,先用红绸固定住了仍在昏迷的陆离,然后与众人一道紧随黑虎跳了下去。
待他们在坑底站定,便发觉此处并不像是预想中的那样漆黑可怖,甚至算不上粗糙,反倒十分精致。
四周围是光洁的石壁,显然经过很多次的打磨。
地面也不是泥土地,而是用石头铺设而成,十分平整,但又不会过于光滑,黑虎的软垫踩在上面必然十分舒适。
虽然看上去只有一个房间,但地方宽敞,布局合理,黑虎给自己做了个漂亮的窝,还用木头弄了桌椅。
甚至在桌面上摆着一张琴。
风鸾一眼便认出:“那是父亲的琴,没想到他竟是给了你。”
黑虎很是得意:“主人送我了,上面还刻有我的名字。”
风鸾走上前,便看到在琴身上有两个字。
墨寅。
裴玞则是分外惊讶:“你会弹琴?”
名为墨寅的黑虎的下巴抬得更高:“自然是会的。”
说着,它便缩小了身子,化为了一人大小,随后伸出虎爪轻拨琴弦。
很快坑洞中便充满了琴音袅袅,甚为动人。
裴玞不由得面露惊叹:“没想到你能弹得这样好。”
墨寅咧了咧嘴角,先是看向文鱼,然后才回道:“我在这里守护灵脉本元,要时时刻刻保持清醒,独自待了千年时光,总是要找到消磨时间的事情。”说着,它声音微顿,“相信我,假如你也在没有任何其他生灵陪伴下过了千年,照样能什么都会。”
这让裴玞面有动容,文鱼也微微抬起脑袋,声音轻轻:“你好辛苦。”
墨寅轻叹:“其实,如果能有其他灵兽在就好了。”
文鱼心中怜惜更甚:“你要教它们弹琴吗?”
墨寅回道:“可能吧,但我觉得直接吃掉更好。”
文鱼:……同情一只老虎的我就像是个傻子。
而风鸾四下查看,确定此处确实没有其他生灵后方才开口道:“不知灵脉本元现在何处?”
墨寅闻言,眼睛望向了灵心玉上飘着的灵识。
见对方点头,它这才起身,迈着虎步走向了坑底石屋的正中央,用力的踩了两下石板地。
随后,地面骤然龟裂。
风鸾这才注意到石板之下描绘着法阵。
相较于外面界碑上的粗糙勾勒,此处显然要精细很多。
手笔与自家父亲一般无二。
于是她便看向了风宗主的灵识,对方也没有隐瞒,坦然回道:“这些是我绘制的,上面的不是。”
墨寅闻言补充:“上面是我画的石头。”
风鸾不解:“为何?”
墨寅低声道:“为了驱散其他任何由可能靠近这里的生灵,我答应过主人要好好守护,就要信守诺言。”
听了这话,风鸾的心终于软了下来。
其实她对黑虎的第一印象并不好,毕竟对方一言不合就催动了魂钉,哪怕没有害陆离性命,但也让自家大弟子受了好一番苦痛,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即使看在风宗主的面子上,风鸾不与它计较,但说起好感也是半点没有的。
可现在听了墨寅的话,便知这黑虎所做的一切确实都是为了守护灵脉,不单单是驱散陆离,它甚至将自己束缚在了这里。
明明是个闻到鱼味儿都能冲出去咬龙的馋老虎,却可以忍受饥饿忍了千年,主动将所有生灵驱散。
风鸾长呼了一口气,心道:“它为了云清宗所做甚多,我们不该辜负它。”
系统好奇:【宿主你准备怎么做?】
风鸾偏头想了想,一时间也没有好主意。
而此时,地面已经碎裂,有道道青色烟雾升腾而起。
如云似霞,悄然出现在了地洞之中。
云十八娘见状下意识的想要吸上一口,但很快便意识到其中蕴藏的灵气浓郁到可以将她撑破,于是女妖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墨寅已经道:“这便是灵脉本元了。”
说着,他往后退了两步,给风鸾让出了道路。
红衣女修迈步向前,抬头看着眼前的青色烟雾。
耳边,是风宗主慈爱的声音:“伸出手。”
风鸾依言照做,那些青色烟雾就像是认出了风鸾一般,突然开始迅速流动,猛地汇聚到了一处。
很快,烟雾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在女修的白皙手掌上的青色灵珠。
风鸾将它举到眼前细细打量,并不能发现它有什么特别,就像是个普通的琉璃珠。
可是一直被红绸举着的陆离却在灵珠靠近的瞬间就舒缓了眉眼,似乎被安抚了一般。
风鸾眉眼舒缓,轻声道:“这便是灵脉本元了吗?”
风宗主点头:“对。”
“将它放入宗门灵脉内,是否能让宗门复苏?”
“一定可以的。”
“魂灯大殿也能重启吗?”
“是。”
风鸾微微闭上了眼睛,嘴角却翘了起来。
弧度越来越大,笑容越发明艳。
女修很少笑,并非是她故作高冷矜持,而是在风鸾心中,在意的事情本就不多,加上云清宗如今的境况让她压力重重,根本无法轻易松缓心情,自然也少了几分欢笑的兴致。
现在终于看到了未来的希望,心中大石被移开许多,风鸾的笑容也终于出现。
风宗主知她压力,不由得有些心疼。
而云十八娘就直接多了,她看得转不开眼,突然低声呢喃:“我一定要去云清宗。”
美人不分男女,秀色可餐的意思就是看着美人连饭都能多吃好几碗。
风鸾却很快回神。
她将本元灵珠收起,然后便不准备耽搁时间,带上众人就要出洞。
黑虎本不想跟着,可是风鸾并没有忘记他。
用红绸的另一端捆住了黑虎,直接一并离开了黑坑。
而神女已经带着洛卿泽离开,在外守候的是驳兽。
它见到风鸾,先是矮身行礼,然后就看向了墨寅。
见到对方眼中写满了“我好饿,马肉也好吃”,驳兽一个哆嗦,立刻领着他们去了大殿。
此时殿内只有攸宁一人,她看到黑虎已出,便知道风鸾心愿得偿,心里一松,面上不显,也不多问,只道:“洛郎已经去后面休息,我想他需要一段时间闭关才能彻底消化心魔残片。”声音微顿,“他怎么了?”
风鸾回头瞧了一眼陆离,然后便转回来,缓声道:“我有一事想请神女相助。”
“但讲无妨。”
风鸾说了说陆离的情况,然后道:“他的魂钉并非寻常之力能取出,不知神女是否有办法?”
攸宁思索片刻,便起身道:“说起来,他会楔入魂钉也是因为本座岛内的罗罗兽,既如此,我也该助他。”
说罢,攸宁便带上了陆离,飞身前往了内殿。
风鸾心知神女乃是半仙之体,所用法子也与修真界的寻常修士不同,故而此时并未跟去,只管站在殿内等消息。
眼眸流转,便看到了正在对着驳兽流口水的墨寅。
风鸾沉默片刻,心道:“若是真的将它放走,你觉得它会去做什么?”
系统毫不犹豫:【吃肉。】
“抓捕野兽?”
【不,我觉得它会在北海找肉吃。】
换言之,它会吃灵兽,还是北海神女的灵兽。
风鸾深吸一口气,心知绝对不能纵容此事发生。
归根到底,现在墨寅和云清宗的灵契还有十年时光。
北海神女明知西涂国的罗罗兽是恶兽,但还是会给它收拾烂摊子,答应帮陆离拔除魂钉,便是因为那恶兽属于北海,所作所为都要神女负责。
相同的道理,要是墨寅出去胡吃乱吃,哪怕天道允许,神女也不会放过云清宗。
风鸾心思急转,沉默良久。
就在驳兽已经哆嗦到站不住的时候,红衣女修突然走到了黑虎面前,开口道:“我刚刚便想着要报偿你,如今倒是有了个好主意。”
黑虎猛地支棱起来:“什么?还我自由吗?”
风鸾认真回道:“不,我要把你带回云清宗。”
墨寅猛地退后两步,不敢发脾气,只能沉着嗓音大声嘀咕:“若真的想要谢谢我,那放我走,为什么还要把我带回去?”
风鸾认真道:“距离你与父亲的灵契结束还有十年,若是让你在外流浪反倒不好,倒不如回宗门,我会介绍一名弟子给你认识。”
“谁呀?”
“七川,一个你绝对会很喜欢的修士。”
墨寅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继续大声嘀咕:“你就是想要把我骗回去……”
还没等说完,便见裴玞已经握住了腰间的玉牌。
一缕灵力注入,很快便得到了回应,七川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咦,七师叔祖,你找我有事吗?”
裴玞坐在月白肩上,一边晃悠着小腿一边笑道:“没什么,就是想知道你中午吃什么。”
七川有些惊讶,似乎没料到有此一问,但还是老实回道:“最近宗门里灵兽多,开销有些大,所以只简单做了点。”
“具体说说。”
“也就是杏仁蒸鸭,锅贴鸡片,糖粘羊尾,烟熏排骨……”
一连串报了十几个菜名,他终于歇了口气。
结果裴玞来了一句:“那你说说怎么做的吧。”
七川:……
我怀疑你在为难我这个小修士。
虽然做饭可以找傀儡代替,但是口述还是要靠着七川自己来。
谁让唯一一个能把话说清楚的柳二已经被妩娘抢走,还不准备还了……
于是,七川只能自己开始长篇大论,每道菜都说的十分精细。
从如何挑选新鲜食材,再到如何进行煎炒烹炸,到最后“山里的灵兽吃了都说好”,每个环节都十分详尽。
一直说到口干舌燥,七川终于收尾:“前阵子山下村里来了个厨子,手艺很好,我专门去找他学了面食,让傀儡蒸了不少点心,等师叔祖和七师叔祖回来就给你们尝尝。”
裴玞一面笑着答应,一面转头去看墨寅。
便见此时的黑虎已经凑到了他旁边,大脑袋就差贴过来了,毛茸茸的耳朵颤啊颤。
虽然它并不知道这些菜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是,光听描述便觉得香。
黑虎第一次觉得,原来语言也是有味道的。
它好饿,它也想吃……
此时墨寅必须紧闭着嘴巴,才能确保口水不从嘴角流出来。
还没等它回神,便闻到了一个极其诱人的香味。
墨寅的鼻子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似的,不受控制地往香味来源挪去,然后就看到了风鸾。
以及她手上的一颗丸子。
黑虎眼睛骤然睁大,裴玞也有些意外:“为何在身上带吃食?”
风鸾淡淡道:“哞哞也是凶兽,我身上总要备着些东西喂它。”
裴玞赞道:“师妹真是个好主人,”声音微顿,他低头看向文鱼,“我是不是也得想法子喂你?”
文鱼却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不是凶兽,不用吃东西,不过主人要是真的想喂我,待我化形,你再喂便是了。”
而墨寅完全听不到旁人都说了什么,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风鸾手上的丸子,强忍着自己扑上去的冲动,做着最后的坚持:“我还是希望可以重获自由,我等了一千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今天,几口吃食别想让我放……”
风鸾突然走上前,将丸子直接塞进了黑虎的嘴巴。
墨寅下意识用舌头卷起,一口咬碎。
瞬间,鱼香混着肉香顷刻间便在口中蔓延开来。
鱼丸弹牙,肉馅鲜香。
间或还能咬到类似于鱼籽的东西,舌头一抿就爆开,鲜味就像是直冲天灵盖一般,墨寅的身子都开始打颤。
或许对于云清宗的灵兽来说,被养刁了的舌头并不觉得这丸子是多好吃的东西。
可是对饿了千年的黑虎而言,简直是久旱逢甘霖,干柴遇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它几乎是呜咽着把丸子吃下去的,等风鸾又给它喂了一颗之后,那双虎目甚至要流下泪来。
当风鸾问它“以后准备如何”时,刚刚还嘴硬的黑虎直接抬起大脑袋,朗声道:
“少宗主为何有此一问?难道你还看不出我对云清宗的忠心吗!我墨寅,生是云清宗的虎,死是云清宗的魂,忠心耿耿,天地可鉴,谁也别想把我赶走!”
风鸾笑起来,又拿出了一颗鱼丸递过去:“你能吃多少?”
墨寅声音更大:“一百……不,一千个!”
风鸾愣了一瞬,突然觉得自己接到了个了不得的凶兽。
裴玞则是拿起了玉牌,小声道:“那个,七川啊,要不你现在多做点傀儡?还有,去问问有没有其他冤大头……嗯,其他识货的人要买疑星落,尽快,不然,我怕来不及了。”
七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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