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一十九章 自由发挥
独角兽号落在了斯塔内斯特尔湖上。那云朵般的白帆与白色的神殿意外地和谐,仿佛它们本是一体。
但船上的气氛并不那么和谐。当埃德匆匆上船,伯特伦正一脸无奈地站在甲板上,泰瑞和詹西一左一右地看着他,不像是要为船长大人说话,倒像是催着他老实交代。
他们服从了船长的命令,但并不意味着他们不需要解释。
他们原本的计划,在博雷纳带着难以拒绝的热情加入之后修改了许多。而在国王陛下的剧本上,“出场时间”是相当重要的一环。
“即使是这条无论何时出场都能令人印象深刻的船,也要在重重的铺垫之后,选择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那一刻,隆重登场,才能达到最佳的效果。”——曾经和未来的剧作家如是说。
而擅自修改了剧本的伯特伦,必须得给他们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我真的,”伯特伦一手按在胸口,举起另一只手发誓,“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炫耀一下。”
——这种理由,当然是不行的。
“……你想怎样?”埃德问道。
这句话实在算不上友好,却也没有伯特伦意料中的愤怒与失望。
“……你会知道的。”伯特伦回答。
埃德看他一眼,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就下了船。
那一眼几乎让天不怕地不怕的船长冒出一身的冷汗,好一会儿才弱不禁风地把双手都按在心口。
詹西疑惑地歪头,并不能理解这种示弱的方式,泰瑞看懂了却不为所动。他瞪他一阵儿,忽然扭头冲着船舱里喊:“扭扭!我们的船长大人,需要换个心脏!”
伯特伦的脸僵了——不,他并不需要!
“那个,”他说,“你们相信我!”
“信的啊。”吉谢尔看完了戏,又懒懒地抛起她的短刀,“要是不信,这会儿他们该商量着给你换个脑子了……不是正好有个现成的嘛?”
伯特伦打个哆嗦,背心那点冷汗,迅速地凉透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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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实力强大的演员难免想要自由发挥一下。”博雷纳对此表示理解,且跃跃欲试,“需要我修改剧本吗?”
埃德摇摇头:“我想他大概……拿了个不一样的剧本。”
“所以,是我们的酬金给得不够?”博雷纳严肃又不满地搓着下巴,“还是有人想挖角?”
答案呼之欲出,而他们必须做出选择。
“就先让他……”埃德缓缓开口,“自由发挥一下吧。”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不长的休息时间里,关于那条船的真真假假的消息,就几乎传遍了整个营地。
有船上那一群胆大包天的冒险者各种匪夷所思的经历,也有船长大人其实并不那么神秘但很值得八卦一番的姓氏;有独角兽号不屈不挠地硬扛黑帆,无数次死里逃生的光荣事迹,也有关于九趾沃克那条黑色差点毁灭了虹弯岛的魔船的恐怖传说;有斯顿布奇那次失败的试飞,也有他们是故意藏拙的猜测……
种种的“据说”里,有一条并不起眼,也像所有的“据说”一样言之凿凿——大法师塔的法师们与黑帆海盗勾结,在怒风之门,海盗们的巢穴里,对那里的一处“黑眼”进行了许多年的研究,并将他们研究的结果,展现在了九趾那条魔船上。
于是,“会飞的独角兽号大概也是类似的情况”,便成了有理有据的推测。
“我大概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剧本了。”博雷纳失望地摇头,“耸人听闻,却不考虑角色的行为逻辑,这样的剧本,是注定要失败的呀!”
来维萨城前他并不认识伯特伦·格瑞安,但格瑞安家的人是什么脾气,他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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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凯尔·蒙德找过来的时候憋了一肚子的气。作为大法师塔的使者,他已经被许多人用各种方式试探过许多次,最让他难受的是,他并不能全盘否认。
大法师塔——中的部分法师,的的确确在怒风之门对着那个小小的裂隙研究了很久;大法师塔——中的部分法师,也的的确确跟黑帆勾结了很久。可他们是得蠢到什么地步,才会把自己辛辛苦苦研究出来的结果,送给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海盗头子?!这种话也有人信,是因为大法师塔出来家伙,在人们眼里其实就是这么蠢的吗?!
他坐在博雷纳的帐篷里毫无风度地破口大骂,从“装神弄鬼屁事不管”的维罗纳大师,一直骂到“缩手缩脚屁事不沾”的斯托贝尔,骂得埃德连想为他们分辩一句都不敢开口。
终于骂到解气之后,法师连喝了两杯酒,彬彬有礼地向听得眼冒精光的国王陛下表示了深深的歉意。
“您有没有兴趣,”此前对这位法师了解不多的国王陛下心花怒放地发出邀请,“再增加一点戏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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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从帐篷里钻了出来,返回神殿。
他的确喜欢待在这里胜过待在神殿。神殿里几乎每一张面孔都严肃得让人喘不过气,博雷纳那种把一切都当成演戏的处理方式,却能十分有效地缓解紧张的情绪,但这到底不是一出三幕戏……必要的紧张,能让他更加谨慎和清醒。
他并不会以此来要求博雷纳或蒙德。他们都比他要成熟得多。
神殿外围沿水而建的弧形长廊是他最喜欢的一条路,而喜欢它的并不止他一个。
从前伊斯更喜欢坐在长廊顶上,现在他倒是坐在廊下,但也还是不怎么规矩地坐在栏杆上。从他所坐的位置看过去,不管是那条龙,还是独角兽号,倒都是清清楚楚,一个不漏。
娜娜蹲在他肩头,难得地既不是在吃,也不是在睡,而是惬意地眯着眼,享受午后的阳光,和从水面上吹拂而来的风。
埃德停下脚步,伊斯只懒懒地瞥他一眼:“……你不是又来让我‘别冲动’的吧?”
“不是啦,”埃德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克里琴斯为你准备了整只的烤羊,你什么时候想吃都可以。”
娜娜飞快地扭过头,小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又被伊斯面无表情地扭回去:“那是我的!”
“……我觉得克里琴斯不会介意多烤一只。”埃德说。
你不要没出息到跟小婴儿抢吃的!
伊斯哼了一声,没有理他。但在他走开时,他又叫住了他。
“伯特伦心眼儿很多,”他说,“但他毕竟是长锤格瑞安家的人。”
格瑞安家绝不受制于人。
埃德笑了起来:“我知道啊。”
他真的,并不需要那么多人来安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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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间本该交给矮人。但在短暂的商议之后,他们迅速做出了决定,把伊卡伯德从他的图书室里拖了出来,让他解释他是如何利用虚无之海的力量,将柯林斯笼罩在迷雾之中。
毕竟,这是大家现在最感兴趣的话题。
伊卡伯德很不高兴。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人打断他原本的计划,一个原本就没有耐心的牧师不高兴起来自然更没有耐心。他说得很快,但深奥无比,别说埃德,连蒙德都没有听懂。
很少有“听不懂”这种情形的法师肃然起敬。因为虽然听不懂,他至少能听出,伊卡伯德绝不是在胡诌。
所以,在伊卡伯德说完之后好一会儿,整个营地都鸦雀无声。然后才有低低的议论声潮水般响起,从南到北,内容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你听懂了吗?”
他们彼此询问,又不敢太大声,以免让人疑心他们的脑子并没有他们自诩的那么好使。
最后还是莱威打破了僵局。
“我想,”他说,“贝利亚大人的解释,对不熟悉魔法的人来说,还是太深奥了些吧?”
“既然如此,”任劳任怨的约克语气平平,“也许您有兴趣详细介绍一下,您所使用的‘稍稍改变的方法’?”
莱威并不能。他要敢堂而皇之地在这里提起血祭,那些道貌岸然的圣职者们就真有了足够的理由把他当场摁死。但他既然开了口,又怎么会毫无准备?
“我想这里或许有人比我更合适,”他谦逊地微笑着,“那条刚刚从维因兹河上飞到了斯塔内斯特尔湖的,美丽的白帆船,听说也是利用了虚无之海的力量?那位船长大人,长锤格瑞安家的长子,应该还在这里吧?”
北地贵族们的营地里有轻微的骚动。长锤格瑞安,那古老的家族,即使名望和势力都已大不如前,却仍有着足够的分量。
格瑞安家的伯特伦发冷般抖了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刻有太多人在念叨他这个不成器的长子。
但他早已找好了位置,这会儿正不由分说地抓住了埃德:
“帮我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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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们!”船长大人热情洋溢的声音从柯林斯神殿的广场上升起,“请往这边看!”
泰丝下意识地啪啪啪鼓掌——这不是街头杂耍的开场白嘛!
许多人不由自主地跟着鼓起掌来。稀稀拉拉的掌声之中,神殿广场的上空,透着浅蓝的白色光线,一点点勾勒出独角兽号的样子。
“再大一点!”伯特伦低声要求,“翅膀要细一点,越细越好!”
埃德默默地把那条船的轮廓拉大。白色双翼展开在船身两侧,比船上其他部分都更加精细明亮,即使远远地看着,也能看到双翼之下,连接在“骨骼”和“鳞片”间,复杂的机括和符文。
幸好不用他凭空画出来,只是照着独角兽号“复制”一下,否则他可画不了这么细。
“如各位所见,”伯特伦的声音听起来充满自豪,“我们的船,跟九趾那条阴森森黑漆漆的鬼船可不一样。这其中的确有魔法的力量,但更多的是人类的智慧——这条船,并不需要法师或牧师来操纵,而它的动力之源,也并非来自什么虚无之海,它其实很简单……”
莱威的脸色骤然沉了下去。
这个放弃了家族权力的船长,显然并不打算按他的要求行事……而他现在也已经无法阻止。
他可以用利益引.诱他人,伯特伦也一样可以。屏障另一边的力量固然令人向往,能没有危险地立刻就握在手里,甚至不用倚仗施法者的力量,岂不是更令人难以放弃。
他只是不愿相信,伯特伦居然真的蠢到把自己手上最大倚仗的秘密,就这样当众揭开。
连他都不由自主地侧耳倾听——这是,他们也未曾掌握的秘密。对于没什么魔法天赋的人来说,它实在是有着十分强大的吸引力。
而伯特伦从来就没有打算隐藏这个秘密。
他允许那些斯顿布奇的法师们上船,毫不吝啬地向他们解释魔法与机关如何结合,并不是为了自保而故作姿态。在与埃德的商议之中,他甚至考虑过让更多的人加入其中——一个扭扭的脑子并不那么够用。
他们原本的计划其实更谨慎一些。他们会先向少数人解释其中的原理,然后再渐渐推广开来,或许并不能在即将到来的战斗之中发挥太大的作用,但这样的发展……其实是根本无法遏制的洪流。
但既然莱威如此迫不及待,伯特伦也不好意思放过这样的机会。他让埃德充分展示这船上的各种机关,甚至准备了两只扭扭改进过的小鸟,一些船上用得最多、做起来也最简单的电荧石,吆喝着邀请了好几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让他们“试用”一番。
看着纯然金属制作的小鸟从手心飞起,绕了小小的一圈又落到他手心,弗里德里克的眼睛亮得像星星。
“这个,”菲利慷他人之慨地做主,“就送给你啦!”
弗里德里克白他一眼,拿出国王的气度,把小鸟还给了伯特伦,在得到主人的赠送之后,才开心地把小鸟拢在双手之中。
“这个,嗯,研究。”小国王有些磕磕绊绊地说出他并不熟悉的词汇,十分认真地表示:“我很乐意资助!”
另一边,博雷纳正在感慨:“这位伯特伦家的长子,没去做生意实在是可惜。”
但他的母亲如果在这里,说不定会被他气到吐血。
距离他不远的地方,伯特伦家族的旗帜之下,被派遣而来的安塞姆·布玛木无表情,心情复杂。
那位伯爵夫人不允许他有丝毫接触的前继承人,他曾经的弟子……这到底算是有出息,还是没出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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