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阿芙乐尔(二十二)
人类有人类的矜持。
只做最优化选项的话,机器也能做;只知道吃喝玩乐睡,牲口也会;只知道弱肉强食,与野兽无异。
人类确实卑微又污秽,很多时候,野兽都显得比人类更善良、正直。
人不是野兽。
就因为不是野兽,所以才会那么不单纯,那么丑陋。
可就算是这样,就算人群里存在比食腐动物更恶劣的渣滓,就算人群整体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污秽,就算世界上到处充满了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人类之中还是存在着矜持、善良、坚强、豁达——这些比太阳还耀眼的美丽之处。
“因为有九十九个人对你不好,但剩下的那一个人依然愿意向你伸出手,愿意为你挺身而出,你也还是要否定包括那一个人在内的所有人吗?因为对你有所图,因为自我满足去救人,所以可以否定那个人救了你这个事实?!谁规定救人就一定非出自纯粹的善意不可?谁决定每个人都必须成为像圣人一样无欲无求的人?只有极度自我中心,认为全世界都必须无条件对自己好,整个世界都必须围着自己转的臭小鬼才会这么想!就像你一样!杰勒斯,你也不过是个不给糖、不给玩具就大哭大闹、乱砸东西的臭小鬼罢了!”
自己以外的一切全都毫无意义,不需要同伴,也不需要伴侣和后代。只想着自己随心所欲,只想着排除掉会指责自己的人,和自己不同的人。将“只有自己是特别的”这种过剩的自我意识极度膨胀,强行将自己定位为神,将自己的一切暴行合理化——这便是大罪“嫉妒”的末期症状。
不管有多么强大的力量,能说出多么头头是道的理论,其本质和沃尔格雷沃依然高度相似——都是不给糖吃就歇斯底里大闹的巨婴。
“你说的没错,不管怎么选,最后都可能是不尽人意的结果。但是啊,就算是在无数个地狱之间做选择,人们也会想着选个好一点的地狱。和你联手的结果只能是在比李林创造的未来更加险恶的几个地狱之中做选择罢了。”
和杰勒斯联手确实对革命是一大助力。在和李林近乎绝望的对抗之中,哪怕是这样危险且不确定的助力也是难能可贵的,照理说这种时候应该不再拘泥道德的高低,伦理的对错,不管是神也好,魔也好,只要能用上的力量,应该全部都拿来用才是。
不对。
不择手段确实很轻松简单,只要抛弃矜持和尊严,把自己降低到禽兽不如的水准就行了。像是为了不工作就能享受一日三餐的生活,特意开车撞向小学生,把小孩子一个个碾过去,只为成为死囚的人渣;又像是为了诈骗钱财,诬陷扶起自己小学生的老年恶棍;再比如在偷窃雇主财产,为了挽回信任,自导自演放火结果把女主人和孩子烧死的赌棍保姆;
人只要放弃道德伦理的约束,只为满足自己而活,什么样低劣恶毒的事情都干的出来。
为了某个神圣目的而不择手段。
没有任何目标和道理的不择手段。
两者没有任何区别。
为了不至于沦落到连野兽也不如的地步,为了能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也昂首挺胸的活下去,为了不必靠卑污的手段也能堂堂正正的获得幸福,人们才会不厌其烦的探求正道,约束自我。
靠不择手段的做法所获得的一切,终究会因为不择手段而失去。只有通过探求正道,不断承受试炼,不断积累经验所获的的东西才能真正持久,乃至永恒。
“正道?幸福?永恒?你也未免太天真了。”
杰勒斯的笑声比黑暗还要深沉,就像是从泥沼里爬出来的死人正在喘息。
“天真呐,太天真了!你的对手可是那个李林哦!就算有我帮忙也不知道能不能赢得过的李林!靠正道,靠道德,靠智慧生命自己就能打倒帝国?打倒李林?建立起一个好的世界?!那他们之前在干什么?!就凭这些到现在也一事无成的废物?他们除了无能狂怒和事后把你推出去顶罪,还能干什么?你是被虐狂吗?是觉得被民众出卖很愉快很伟大吗?!”
“民众想要做什么,尽管去做便是!”
长久以来郁结在胸口的团块化为怒吼迸发出来。
“对也好,错也好!民众有自己认知,自己分辨,自己判断,自己选择的权力和义务!”
为什么不能信任别人呢?
因为大家总是会犯错?
因为大家其实都很软弱?
不对吧。
他当然不可能做到要对任何人都来者不拒的地步,但罗兰认为就算不方便,就算有种种问题,也该对民众的自觉和成长报有期待和信任。。
“被人出卖也无所谓,那只是让出卖我的变成卑鄙小人,不会损害到我一丝一毫。起码比我去出卖别人,我自己去变成卑鄙小人要好。”
“你也必须要靠出卖别人活下去!在这个名为‘活着’的地狱里,你也只是众多魔鬼之一!出卖别人好让自己活下去的魔鬼!”
“我不会!我不要做卑鄙小人,也不会去做魔鬼的帮凶!”
被逼到绝境、没有人对自己友善,所以就理直气壮地拒绝别人?就名正言顺地当成抛弃对自己友善的人的理由?对方若非出自百分之百的善意就不能信任?别人要是对自己不够好,自己就不能对别人好吗?
“……才不是这样。”
自己是否相信别人和别人会不会背叛自己是两件事。就像自己对别人好和别人对自己好不好同样没有必然联系。
即使形单影只,在这辽阔的世界中只有孤独一人,没有人愿意帮助、没有人愿意安慰,都不能成为不信任别人、行为卑劣,抛下别人逃走,甚至加害别人的理由。
杰勒斯的笑声变得尖锐刺耳,神经质的癫狂笑声持续回响。
“人不能原地踏步。”
罗兰握住剑柄。
那不是什么大道理,不是为了全世界所有人这种近乎空泛的目标。
和世界和其他人都无关,他想变勇敢,可以抬头挺胸活着,可以从不断原地踏步的黑暗中迈出前进的脚步。
“我想要前进,和其他人一起。”
“你会死。”
狂笑戛然而止。
“你去死吧!无家可归、没人想念、上当受骗,像稻草一样死得毫无价值!”
“我不要死。”
人终有一死,没人能逃离死亡。
但对罗兰来说,绝不能现在死在这里。
现在死去的话,他将一直是愚蠢又卑鄙的小鬼,用一死了之来逃避自己和应该面对的沉重命运,用死亡来姑息这样的自己。要烙下生命没有存在价值的烙印很容易,可他不许自己这样逃避。
他必须前进。
“你去死!去饿死、累死、自杀死掉!”
被激怒的黑暗化作肉眼可见的黑色烟雾缠绕着杰勒斯全身,《月光奏鸣曲》不知何时已经结束,月光也变得暗淡,猛兽的呼吸和暴怒的咆哮纠缠在一起。
“你不愿意合作也没关系!我这就把你大卸八块,从你的脑髓里慢慢发掘宝藏!你就给我一边吐着血泡祈求能快点死掉,一边后悔为什么要拒绝我的邀请!”
他完全气疯了。
纵然他拥有“读心”的能力,纵然只要条件齐备,他也能安全的和目标进行深度同步,他也不可能从死亡的脑髓里读取任何东西。说出这样满是破绽的话,只能证明他已经彻底失败,无往不利的“读心”在一介人类身上毫无用处。
如今对杰勒斯最重要的事项已经不是从罗兰身上探寻秘密,而是彻底消灭眼前的人类,用鲜血抚慰受伤的自尊,平息沸腾的怒气。
这种目的和手段混淆,手段替换目的的异常性正是七宗罪的标志。
他终究不是人类。
即便有着人的外形,能说人类的语言,能用人类的理论进行辩论,可他骨子里终究是异常的怪物。
黑烟渐渐散去,披着圆滑外壳,没有眼睛和嘴巴,威风凛凛的两脚兽站在罗兰面前。
这就是杰勒斯的第二形态。
和其它七宗罪成员动辄几十公尺,几百上千公尺也不鲜见的规格外体格相比,身高二点五公尺的杰勒斯称得上“体格娇小”。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远远超过了与罗兰交手过的“七宗罪”成员们。
(这就是第二位的实力,简直比格拉托尼和斯洛斯的融合体还要强劲。等等……那个是……)
“你总算注意到了。”
杰勒斯得意的指了指头顶,那里多了一件原本不存在于他身上的东西。
是角,有如山羊般弯曲的角。
类似的东西,罗兰曾见过一次。
“兔角……”
“没错,正是德基尔的兔角,通过融合他的核心碎片,我不仅变得更加强大,他的能力也笑纳了。”
“七宗罪”成员有一项只限于同僚之间可以使用的能力,即“融合能力”。通过融合同伴的核心,增强自身力量及获得对方的能力。杰勒斯正是在德基尔战败后获得了他的核心碎片,加以吸收融合后,获得了大幅的力量攀升。
“融合之后,我的力量提升到了什么程度,就用你来测试一下。”
话音落下的瞬间,以杰勒斯为中心,粒子束的暴雨炸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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