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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三章 贾珩:……容易授人以柄


  神京,宁国府

  此刻,后院内厅之中,四方轩窗开着,近晌的日光,透过帏幔倒映在玻璃屏风上,将其上绘制的红喙白羽的白鹤映照得展翅欲飞。

  红木制成的方形木桌周围,几个衣衫鲜丽,钗髻粉鬓的女子围拢一团,正在搓着麻将。

  秦可卿一袭丹红衣裙,坐在桌前,对面则坐着一身粉红袄裙,梳着空气刘海儿的惜春,旁边儿有丫鬟入画帮着惜春看牌,而尤二姐、尤三姐则是对向而坐。

  秦可卿手里捏着一张“二条”,准备打将出去。

  “戒赌”之言,在经过两日后,尤三姐的撺掇下,早就被秦可卿抛在脑后。

  就在这时,一个嬷嬷快步进入厅中,禀告道:“奶奶,琏二奶奶、珠大奶奶,林姑娘、宝姑娘她们过来了。”

  因为西府那边儿关于秦业迁至工部右侍郎的风声,还未传到东府,故而秦可卿尚且不知。

  而贾母一来见王义媳妇儿与王夫人要和贾政说正事,遂吩咐着凤姐前往东府给秦可卿道喜,自己则让鸳鸯招待着刘姥姥用午饭。

  而后,黛玉、宝钗、湘云、探春、迎春、李纨几个领着一众丫鬟,也都过来凑着热闹。

  尤三姐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牌,说道:“秦姐姐,这时候看着都晌午了,是不是也该准备午饭了?不过,我瞧着凤嫂子倒像是过来蹭饭的。”

  这话虽有七八分是打趣,可这位姿容艳冶的少女,涂着玫红眼影的美眸妩媚流波,似意有所指,只是秦可卿一时间还听不出来。

  正说话,如银铃般的笑声自廊檐下传来:“哎呦呦,我们几个还真就是过来蹭饭的,不过也是给你家秦姐姐道喜来了,这顿饭你们还要非管着不可了。”

  正是凤姐的笑声,丹唇未启笑先闻,说话之间,着淡黄色裙裳的俏丽妇人,迈着玲珑曼妙的身子,跨过门槛,身后宝钗、黛玉、湘云以及一众嬷嬷也都随之过来。

  秦可卿笑道:“凤嫂子和一众姊妹过来,我这倒是欢迎的很,别说是一顿,就是天天过来蹭着饭都没什么。”

  凤姐笑了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前日“奖励自己”拿某人当幻想对象,听着这天天来蹭饭,芳心一跳,心底有些不自在。

  尤三姐打量着凤姐身旁的宝钗,嘴角噙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时,湘云快步跑到近前,笑问道:“嫂子,珩哥哥呢?这都晌午了,怎么不见珩哥哥回来?”

  秦可卿拉过湘云的手,看着苹果圆脸、娇憨烂漫的少女,笑道:“云妹妹,你珩哥哥今个儿在军机处上值呢。”

  湘云说道:“天天不见珩哥哥,忙的也不知跟什么似的,去年说教我和三姐姐骑马后,就去踏青,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有空呢。”

  探春这时,明眸也有几分黯然。

  去岁,贾珩曾经买了几匹小马驹给湘云和探春,教她们骑着,后来诸事繁多,没有再陪着两人,又是国事,又是宝钗的事。

  不过,湘云和探春也是喜欢骑马,闲暇时就频频在会芳园外的校场骑马玩耍。

  黛玉听着两人提起骑马,罥烟眉下的星眸也闪了闪,抿了抿樱唇,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记得当初是买了三匹小马驹,应是有一匹给她的吧,只是她身子骨儿弱一些,这段时间调养过后,倒是好了许多,也不知能不能寻珩大哥教教她骑马?

  几人小姑娘有说有笑着,秦可卿招呼着几人纷纷落座下来,一时间厅中莺莺燕燕,聚之一堂,声音如黄莺出谷,清脆婉转,一张张青春靓丽的笑靥,恍若会芳园中的各式花卉,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这时,有着嬷嬷端上水果,湘云拿了一个苹果,放进嘴里,“嘎嘣脆”地咬了一口,笑道:“嫂子,还是你这的苹果好吃。”

  众人见状,都是笑了起来。

  黛玉同样掩嘴轻笑。

  凤姐丹凤眼扫过桌上还未收起的麻将,丹凤眼中就有几分复杂之色涌动,这就是人比人,气煞人了,天天摸着骨牌,搓着麻将,该有的什么都有了。

  秦可卿笑道:“凤嫂子方才说着,给我道喜,不知是什么喜事儿?”

  也是因为凤姐往日说笑惯了,秦可卿一时间倒未联想到自家父亲升官儿的事儿。

  凤姐笑道:“弟妹,方才二老爷从通政司回来,说秦老先生升了三品侍郎官儿,你说这是不是一桩喜事儿?”

  秦可卿闻言就是愕然,猛然想起先前贾珩所言,芳心就是被一团欢喜炸开,艳丽无端的芙蓉玉面上,浮起浅浅红晕,笑道:“这……我的确是不知了,是今个儿确定的消息?”

  虽得先前贾珩说过为秦业谋划仕途的事儿,但毕竟未见着兑现,此刻经由凤姐说着,虽有意外之喜,但那种期待实现的欣喜,尤有过之,反而多了几分甜蜜。

  可见某人“句句有应”,那么以往那些善始善终的承诺,自也不是哄她的。

  凤姐笑道:“老爷回来说的,自是得了确信儿了,我要和弟妹道喜了。”

  不远处,着浅黄色襦裙的宝钗,娴静而坐在探春身畔,柳叶细眉下,水润明亮的杏眸抬起,看向秦可卿,心头也有几分复杂。

  不仅仅是羡慕,还有对着将来的期待,那种贾珩关于“正妻”之位承诺的期盼。

  凤姐不由拉着秦可卿的玉手,看着一颦一笑明媚动人的少女,笑道:“秦老爷这也算是熬出头了,如今是三品官儿,这在神京城中,也能排上号来。”

  说着说着,心头竟涌起一股没来由的酸涩。

  这就是女人,只要嫁个好郎君,女人的荣耀体面,哪怕什么都不用做,就是在后院天天摸着骨牌、麻将都有了。

  如今可卿不仅仅自己是一品诰命,就连自家父亲也成了三品大官儿,真正是达官显宦之女。

  “这些外面朝廷的事儿,我也不大懂,想来是父亲资历到了罢。”秦可卿想了想,尽量敛去脸上喜色,转眸看向宝珠,吩咐道:“这都晌午了,准备午饭,让凤嫂子几个一同用着。”

  正说话时,忽然从屏风后来了一个嬷嬷,面带喜色说道:“奶奶,珩大爷回来了。”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

  贾珩在宁国府前翻身下马,将马缰绳递给笑着迎来问候的小厮,吩咐着前院管事,将扈从警戒的锦衣卫士,迎至跨院招待午饭。

  贾珩穿过仪门,沿着雕梁画栋的绵长回廊,穿过藤萝垂花墙的月亮门洞,向着后院而去,因值仲春,庭院花墙上可见一些藤萝薛荔以及花卉开着细小花朵,进入后院花厅,就是一怔,却见莺莺燕燕,珠翠环绕,一双双或明媚、或俏丽、或妩媚的脸蛋儿,诧异问道:“今个儿怎么这般齐?”

  心头已猜出七八分原委。

  秦可卿盈盈起得身来,近前,接过贾珩解下的披风和佩剑,嫣然一笑:“夫君,今个儿不是在军机处上值?”

  贾珩一边儿坐下,一边说道:“中午回来吃个饭,稍作歇息,下午去京营看看,怎么这般热闹?”

  凤姐少妇脸上笑意盈盈,说道:“珩兄弟,听说秦老先生升了三品侍郎,我们就过来和弟妹说说。”

  贾珩点了点头,道:“原是这桩事儿,老爷说的?”

  凤姐笑道:“就知瞒不过珩兄弟,老爷从通政司下了衙,说着此事。”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也是在宫里面圣时,才听到廷推结果,圣上还问了我意见。”

  此刻众人都将目光投向那蟒服少年,闻言,都是心头好奇。

  主要是对皇帝,没有一个不好奇的,只不过以往也不好问。

  秦可卿问道:“宫里是怎么说的?

  贾珩抿了一口茶,叙道:“就是问问岳丈的官声,我说旁的我不知道,岳丈为官清廉,家无余财,圣上龙颜大悦,说工部正缺清廉之官,只此一条就胜旁人千条,再无别的话了。”

  如是旁的君臣对答或许不好透露,但这种赞人的话,倒无大碍。

  凤姐笑了笑道:“长这般大,还没见过宫里那等至尊至贵的人。”

  贾珩看了一眼凤姐,没有接着这话头儿。

  秦可卿柔声道:“夫君,明个儿去爹爹那边儿看看?”

  “过两天罢,岳丈他这几天要接受工部同僚庆贺,还有熟悉工部事务,忙得脱不开身。”贾珩放下茶盅,轻声道:“明个儿魏王宅邸落成,下午应有请柬送来,我还需过去看看,另外,这几天要在京营和军机处两头儿跑,比较忙,等这几天过去,就能清闲一段时日了。”

  秦可卿闻言,点了点头。

  她对外面的事儿,也不了解,这般想着,余光瞥了一眼肌骨莹润,容颜白腻的某位,见其眉眼间分明见着思索之色,藏在袖中的手帕攥了攥。

  湘云笑道:“看看,我方才就说吧,珩哥哥天天忙着呢,上次还说带我和三姐姐骑马呢。”

  贾珩笑道:“小孩子就喜欢贪玩,等这几天有空的话就去,你和三妹妹,骑术练的怎么样了?”

  说着,看向探春。

  探春道:“珩哥哥,云妹妹骑的很好,我最近一段时间没有练着,有些生疏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改天再教你。”

  湘云眨了眨眼睛,她好像记得三姐姐骑得还可以吧?难道是最近两天没去骑着,生疏了?

  这时,凤姐忽而开口道:“刚刚,王家表嫂过来求着老爷事儿。”

  说着,就将事情经过说了。

  贾珩闻言,放下手中的茶盅,郑重问道:“老爷应允着了?”

  “这会子应还在说着这个事儿,这不是珩兄弟先前说,这等官司,咱们家虽可打着招呼,但也不好插手……估计等会儿老爷也要问着珩兄弟。”凤姐笑了笑,轻声说道。

  也是当初,贾珩对凤姐的警告,渐渐起着作用。

  “老爷刚到通政司履新,需得注意风评,这些当不用我提醒,老爷自己知道,而且如今朝廷京察正在如火如荼,如是被那个御史盯着,也不是闹着玩儿的。”贾珩想了想,叮嘱道。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心思不定。

  凤姐面色也浮起凝重,轻声道:“那我等会儿和二老爷说说?可太太那边儿……似想应允着,毕竟是亲戚亲里的,估计也不好拂了面子。”

  这是将王夫人的事说着,还为其“找补”了几句。

  贾珩皱了皱眉,沉声道:“此次工部之案,我为主审,虽是秉公讯问,但如此多的官吏涉案,人家不敢怨望于上,但不知怎么怀恨着咱们贾家,如今二老爷连升两级调任通政司通政,而岳丈大人又超擢至正三品的部堂,落在这些人的眼里,势必要大起非议,居心叵测之人,说不得还想寻着机会兴风作浪,老爷他这边儿,再帮着人干预判案,容易授人以柄。”

  他有预感,这两天会有一波弹劾奏疏递送至通政司。

  这话一出,厅中众人都是心头一惊,不想还有这般利害。

  凤姐惊声道:“听珩兄弟这般一说,这可真不是闹着玩儿的呢。”

  探春英丽的眉眼间也有凝重,低声道:“朝堂之上,人心险恶,不得不提防。”

  “会不会有人弹劾夫君?”秦可卿语气忧切。

  贾珩道:“多多少少会有着一些,不过,都成不了什么气候,在朝中为官,尤其是位置越高的官员,没有被人弹劾的一个也找不到,至于……岳丈大人是都察院的许总宪率先举荐,科道言官纵有非议,也先过了都察院他们自己一关。”

  这次廷推,他根本就没有参与,而且回来路上得知施杰根本未发一言,这就彻底斩断了他的关系。

  捕风捉影的诛心之论,成不了什么气候,而且据说工部尚书赵翼廷推时言辞激烈指责杨国昌。

  宝钗这时看着那蟒服少年,丰润、雪腻的脸上,若有所思。

  “反而是二老爷。”贾珩想了想,又叮嘱道:“经由部推,可能会有人拿来做文章,好在二老爷他在工部磨勘不少年头儿,这次皇陵贪腐案,并未牵连其中,应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最近还是不要太过张扬,尤其是这等有徇私枉法之嫌的事。”

  虽然最终都成不了气候,可如果王夫人瞎掺合就说不定了。

  这般一说,众人面色凝重,心思各异。

  凤姐想了想,转头吩咐着平儿道:“平儿,你这就过去和老太太说说。”

  她方才见着二太太一副大包大揽的模样,只怕不是什么好事,毕竟都是她们王家的事儿,她让平儿说一声,也能卖珩兄弟一个人情。

  平儿也不多言,连忙去了。

  贾珩诧异看了一眼凤姐,这般打发了身边儿丫鬟过去,倒是有些拂了王夫人的面子,当然如果王夫人更感激也说不定,感激凤姐,然后……怨怼于他?

  这时,宝珠唤道:“夫人,大爷,午饭准备好了。”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秦可卿,说道:“可卿,这都近晌了,估计都饿了,先用午饭罢。”

  一众莺莺燕燕,遂来到小厅,用着饭菜。

  ……

  ……

  此刻,荣庆堂中,嬷嬷、丫鬟也在摆着午饭,以作接待着王义媳妇儿。

  贾母、薛姨妈、王夫人、贾政这会儿还在叙话,宝玉也在一旁坐着看,看向不远处的表侄女王姿,想要搭话,却唯恐被贾政瞧见。

  宝玉待得无趣,只觉如坐针毡。

  本来也想随着一众姊妹前往东府,只是刚刚被贾政瞧见,一下子唤住,让宝玉吃过饭就去跪着祠堂,然后明天就去学堂上学,不得在后宅厮混。

  王义媳妇儿笑了笑道:“姑父,事情经过大致就是这样,我家那口子想着能不能和傅通判见上一面,商量商量看,官府是不是有着这么一个章程?”

  贾政凝了凝眉,手捻胡须,一时沉吟不语,从本心而论,自是不怎么想应允着这桩事,但却不好驳了王家的面子。

  无他,因为王子腾用事时,对荣国府还有不少帮衬,贾家与王家伟姻亲,如是连引荐这等小忙都不想帮,未免说不过去。

  其实,也是贾政面皮太薄所致。

  王夫人也笑着劝道:“老爷,刚才和义哥儿媳妇说了,我想着既是失手将人打伤,如是多赔点银子,对方也是乐意着吧?”

  此刻王夫人的心理,大体是一种想在自家侄媳妇儿跟前儿,显示自己的体面。

  贾政面色微顿,忽而想起在工部一些同僚的作派,道:“这桩事儿,我寻傅试问问,我还有些不大清楚。”

  既没有应着,也没有反对,算是使了个“拖”字诀。

  王夫人见贾政终于松了口风,心头大喜。

  以往都是寻兄长办事,如今风水轮流转,兄长家也寻着他办一桩事来。

  王义媳妇儿也笑道:“姑父放心好了,说来说去,也是按着朝廷的章程办事,不会让傅通判难做。”

  贾母见贾政应允,也不好说什么,如是珩哥儿那边说没有什么妨碍,这等小事帮着王义媳妇儿办了也没什么。

  就在几人准备去偏厅用着午饭,平儿进入厅中,说道:“老爷,我们家奶奶说珩大爷那边儿有几句话,要传给老太太。”

  平儿说着,看了一眼王义媳妇儿未走,一时间反而迟疑起来。

  贾母见状,却面带好奇问道:“凤丫头不是在东府那边儿,这时候传什么话?”

  平儿想了想,斟酌着言辞道:“奶奶刚才说话时,和大爷说着这桩事儿,珩大爷说老爷刚到通政司,不好插手着外间的事来,平生波折,还有这次工部老爷和秦老先生都升了官儿,那些御史言官儿未必心服,只怕这几天会有言官弹劾老爷,更是要仔细小心。”

  王夫人:“???”

  王义媳妇儿笑容瞬间凝固,心头惊疑不定。

  这是什么意思,仔细小心,是不是就不帮着她们家的一点儿小忙了?

  贾母闻言,心头微惊,说道:“这……还有这么一说?”

  贾政此刻,面色顿了顿,顺势说道:“母亲,子钰所言倒是提醒儿子了,如今朝堂瞩目的工部大案,由子钰主审,如今工部同僚皆涉案中,下了狱,如今可偏偏秦老先生和儿子安然无恙不说,竟得以迁转,只怕外面的人会趁机谣言中伤。”

  贾母闻言,也有些慌了神,道:“你等会儿吃了饭,去东府和珩哥儿商量商量。”

  此刻,王夫人脸色难看,攥紧了佛珠。

  哪怕再不想承认,可那位珩大爷的判断,她还是确信无疑,这岂不是说她刚才在“害”着老爷?

  王义媳妇儿瞧着贾政三言两语之间,已有“反悔”之意,道:“这……未必有些骇人听闻了吧?”

  王夫人却不等贾政出言,凝了凝眉道:“义哥儿媳妇儿,此事不得不防。”

  薛姨妈看着这一幕,心头就有几分古怪。

  王义媳妇儿听了这话,心头就有几分不痛快,但也不好说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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