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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君臣失礼


  道衍以手指星,一一解释过去:“女史星官,主铜壶漏刻、负责王后礼仪的女官;柱史,即史官也,内起居与外史官;御女星官,指的是妃嫔或宫内侍女。”

  高炽连连点头,好像第一次知道星相学似乎也是有一些依据的,不过他很快注意到有一颗半明半暗的小星星,盘桓在紫薇垣之下的东北方,北斗之南,便问道:“大师,那是什么星?”

  道衍乜了一眼,道:“那是客星。”

  高炽盯着看了半晌,道:“好像不在紫薇垣之内。”

  “此星暂不冲紫薇,”道衍捏着手中的佛珠,道:“它要先冲太微。”

  星相中天分三垣,紫薇、太微、天市,与黄道带上之二十八宿合称三垣二十八宿。高炽不由得问道:“大师,高炽愚钝,不知道紫薇和太微,有何区别?”

  因为道衍所说的太微垣的星官,和紫薇垣的星官很相似,比如谒者、三公内座、九卿内座、内五诸侯、虎贲、三台等,紫薇垣中也有同样职能的星官。

  “紫薇,应在皇帝。”道衍手中的念珠慢慢拨动起来:“太微,应在国家。”

  按道衍的说法,太微能占得国家休咎,所以比紫薇更值得注意。道衍道:“这一颗客星,出现在太微,令有奇,一为兵丧。中犯乘守四辅,君臣失礼,辅臣诛。执法其官诛有罪。”

  高炽大惊道:“君臣失礼?”

  “这一颗星,便是钦天监于洪武三十年四月八日所奏的客星,”道衍道:“彼时此星如现在一样,停在太微与紫薇之间,钦天监的人断不准此星会冲紫薇还是太微,若是冲太微,就是国家君臣失礼之兆;若是冲紫薇,你看它行进方向,乃是南下,便可断为胡虏入侵之兆。总之,不论冲哪一个,都有兵灾。”

  高炽恍然大悟,大行皇帝对朝臣诛戮太甚,钦天监不敢说是客星有冲太微之意,害怕皇帝因此再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毕竟钦天监也是百官之一。所以干脆就断定这客星要冲紫薇,那就妥妥地是胡虏南侵之象,这就是为什么大行皇帝从一年前开始,调动军队防备北元,就像去年五月,皇帝连发三道诏谕,一是《备边十事》,提醒晋王、燕王广设斥堠,培育战马;其二又令都司、行都司检阅步卒、骑兵;第三道诏谕又提醒备边六王,诏书中说得很清楚“近钦天监奏,占天象当有胡兵入寇……验之历代天象若此者,边戍不宁,往往必验。今天象于往者正同,不可不慎也。”

  高炽就说为什么这个“胡虏南侵”的天象,从去年一直到今年,都没等到胡虏,原来这客星不一定是冲紫薇,而是像道衍说的,准备要冲太微,那就是乾坤倒逆之象,变乱不是出自边境,竟然是出自朝堂内里!

  “侵犯国家之人,”高炽急忙向道衍请教:“非胡人,又是谁呢?”

  道衍一直凝望着天幕,他阴鸷的眼睛里,似有神,似无神,猛然间露出大彻大悟的样子,居然哈哈大笑起来,末了才对一头雾水的高炽道:“天象无刑,道褒无名,夫唯道,善始且善成!”

  燕王听到道衍放肆的笑声,从屋里走出来,就听道衍道:“天象有变,势所趋也。大行皇帝三番五次敕谕殿下,无非要殿下做好‘应变’之准备!殿下不可负了先帝寄托之意!”

  就在道衍观星的同时,京城皇宫里,新即位的皇帝朱允炆和黄子澄、齐泰二人正在对诸王请准进京哭丧一事进行密议。

  齐泰如今已经升任兵部尚书了,黄子澄则由翰林院修撰晋为太常卿。新帝是熟悉黄子澄的,因为这是他的侍讲,朝夕相处,自然关系密切。而齐泰,他不如对黄子澄那般熟悉,但是他知道这也是大行皇帝留给他的国家柱石。此人原名齐德,有一年因为雷震三大殿之一的谨身殿,大行皇帝去郊庙进行祭拜,选择朝中为官九年并且没有过错的官员陪同祭祀,齐泰符合这些条件,所以陪同大行皇帝前去祭祀,因而为他赐名泰。乃是希望以其人之德,换取国家之泰,可见大行皇帝对他的期望。

  而齐泰也不负期望,洪武二十八年,齐泰被提拔为兵部左侍郎。大行皇帝曾经问过边境将领的姓名,齐泰一个不错地说了出来。然后又询问各种图籍,齐泰从袖中拿出图册呈上,简要而详细。于是大行皇帝又是惊奇又是高兴,还在当时是太孙的朱允炆面前,专门称赞了一番。

  所以新帝对他格外存了敬意。而大行皇帝遗诏之中,诸王不得进京奔丧和都司军队一听朝廷调遣这两条,均是出自他的手笔。

  而这两条不出意外地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反应,刚不久送来的几份奏疏,无一例外都是藩王的,内容几乎一样,皆是请求朝廷批准他们进京,为皇考哭丧守灵以尽人子之礼。

  三人面面相觑,新帝便将奏疏拍在御案上:“大行皇帝遗诏上说得明明白白,诸王止于本国哭临,不必赴京,朕这几位皇叔,难道是睁眼的瞎子吗?”

  齐泰便道:“先皇梓宫业已安厝,还谈何守灵呢!”

  新帝点头,道:“卿等之见,该当如何处置?”

  “陛下可遣行人司分下诏谕,”黄子澄侃侃而谈:“这是朝廷公诏,说诸王在国哭临,乃是先帝旨意,不得违背;同时可致私信,予以慰问,允许诸王明年‘小祥’之时来京,共叙家人之礼。”

  新帝十分称赞:“先生可谓周全人也!就这么办吧,还劳烦先生拟诏。”

  黄子澄便随太监去了侧殿草拟诏书,新帝和齐泰刚刚说了两句各地都司之事,就听见太监进来禀报:“皇上,淮安府来了一位通判,带了淮安知府的密札来,说是急事请陛下定夺。”

  新帝见是密札,心中有点疑惑,不知道淮安府能呈上什么紧急事务来,等拆开一看,顿时失色,竟然不自觉将镇纸挥落在地:“朕的四叔,说要来京守丧,现已抵达淮安境内了!”

  齐泰也是大惊,从新帝手里接过密札,只见上面是淮安知府高启德所奏,六月初二日,燕王赴京奔丧的车驾已抵达沭阳,沭阳县归属淮安府统辖,知府知州并知县按例都要出面迎接,高启德记得大行皇帝遗诏中,有诸王不得进京奔丧一条,心觉不对,不知如何应措,急忙派通判过来,请示朝廷旨意。并说密札中未尽事宜,可问来人。

  齐泰看罢,沉吟半晌,道:“殿下,不如召淮安府通判陛见,详细询问。”

  不一会儿等候在东华门的通判就进入大殿之中,他带来了更详细的情报,说燕王一路南下,各地官员均出来迎送,无一人觉得不对。而且说燕王来人不少,约有千骑扈从,抵达沭阳的时候,被知府巧言留在沭阳暂宿,明日便要通过淮安,而淮安距离都城不过五百里路程,算来当晚就能抵达京师。

  新帝听了,心里不由得噗噗乱跳,心下竟无半点主意,将征询的目光投向齐泰,齐泰先让这位风尘仆仆赶来送信的通判下去暂歇,然后才道:“陛下,燕王此来,来者不善!”

  新帝道:“朕亦知之。招呼不打,径自南下,而且一路无人阻拦,竟然到了淮安地方,朕才知道。他还带了一千人的兵马,这是奔丧的架势吗?这倒像是兴师问罪、炫耀武力、窥探虚实来了!”

  皇帝说得倒也没错,因为当年大行皇帝尚在的时候,诸王进京给孝慈皇后奔丧,随身至多带百人车驾,燕王当年不过带了十六人进京,这一点他还有印象,怎么这一回燕王就敢带千人兵马长驱直入呢,这不是欺负他幼主嗣位,想要以叔父之尊,威压他妈?

  他越想越气,就听齐泰说:“陛下,以微臣之见,陛下宜立即遣使去淮安,当面敕谕燕王,令他即刻返还,不得入京!”

  新帝闻言,却忽然踟蹰起来:“令他中道返还……他大老远来了,眼看就要抵达京师,再给撵回去,这、这怕也不近人情呢,他毕竟是朕的叔父,这,国人当如何看朕呢!”

  他忧愁苦恼起来,齐泰大叹一声,道:“陛下,现在不是考论舆情的时候,舆情自然会觉得燕王乃是孝子,孝子为父奔丧,没什么不对。现在是考量燕王长驱直入,视遗诏不顾,视新朝诏书于无物的时候,陛下甫登极,燕王就敢如此恣意妄为,如果不加制之,将来燕王还不知要如何藐视朝廷,朝廷之令,还能进入藩国吗?”

  “放燕王入京,”齐泰一口气道:“无异于放虎入京,燕王善结武将,京卫指挥之中,可有不少随同燕王北征之人,听闻当年燕王收降乃而不花,乃如蜀汉诸葛亮收服孟获一般,能倾心相待,夷狄尚能感化,何况诸位指挥呢,何况燕王妃乃是中山王徐达长女,徐达各部,都在燕王手底下听用过,如今更是一部分留在了北平,剩下的虽然回了京里,可谁知有多少将领,同燕王过从甚密呢!若是燕王进京,联络旧部,这些怀有二心之人趁机勾结在一起,事若生变,该当如何!”

  齐泰倒也不愧知兵之人,果然切中要害,说得新帝冷汗淋漓,而此时黄子澄急匆匆从侧殿走过来,他也听闻了刚才淮安通判的一番奏对,对齐泰之言,十分赞同。

  “皇上,”黄子澄气喘吁吁道:“非常时期,须用非常手段。燕王决计不可入京,否则后患无穷!且说燕王若进了京,那么其他藩王该当如何,这上书要奔丧的齐、代、谷、辽、宁王,还拦得住吗?莫非燕王能来,他们便不能来吗?届时诸王窜聚一起,不光是朝廷律令成为一纸空文,若是他们借机互相串通,臣或许杞人忧天——只是若是燕王出首,诸王联合向皇上发难,质问遗诏种种,天下岂不要大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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