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成年后[六]
王安宁看着这把剑有些出神, 她良好的教养将她的注意力唤了回来。
她看向虞念清,有些赧然地颔首。
“我年幼时看到哥哥练武,那时就被刀光剑影所吸引。可惜我年纪小, 不知轻重, 想从武器架上拿下一把剑, 没成想被那剑所伤,流了很多血。”王安宁低声道, “从此家里再也不让我靠近兵器,连屋中切水果的刀都要置之高阁。”
虞念清关心道,“伤得很严重吗?”
“那时看起来是有点严重的,大夫说可能会留疤, 可是您看。”王安宁伸出自己的手臂,白嫩的皮肤上一丝痕迹都没有。
虞念清没有太意外。王安宁是灵丹而生,而那颗灵丹哪怕在修仙界都价值连城,是谢君辞当年用身上所有名贵法宝换来的, 王安宁的体质和天赋自然与众不同。
她低声问,“被剑伤到之后不害怕吗?”
“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是我当年不好,不懂如何与它相处。”王安宁说着说着,脸上的神情黯淡了些,“我想和哥哥一样练武练剑, 可是爹娘不同意。他们怕我再受伤。”
“我们很少吵架, 却因为这件事争执过许多次。”王安宁低声道, “爹娘对我这样好, 我却因为自己的怪癖而伤他们的心。所以后来便没有再提过了。”
虞念清疑惑道, “这算是什么怪癖呢?有人喜欢看书, 有人喜欢弹琴, 自然也会有人喜欢练剑。只是剑确实要危险一些,从木剑开始练习就好了。”
“练武是男子做的事情,而我是王家大小姐,有爹娘,有哥哥保护我。”王安宁垂下眸,她轻轻说,“与我的身份而言,自然是怪癖。”
虞念清更不解了,“练武为何要分男女呢?”
“因为……”王安宁一梗。
她生活的环境在凡间而言可以说已经很优渥了,土地上的百姓们淳朴善良,爹娘哥哥嫂嫂都疼爱她,她锦衣玉食地长大,每日读书写字练琴,并没有什么苦恼可言。
有些束缚更像是约定俗成,并没有太影响她的生活,她自己也从未细想过。
“我不知道。或许是男子更强壮,更擅长练武,而女子多半娇弱,不适合做那些事情。”王安宁泄气道,“就像我一样,笨手笨脚,伤到自己。”
虞念清却轻轻笑了起来。
她收回剑,伸出手将女孩脸颊的碎发捋向耳后,动作十分温柔。
“没有人生来便擅长什么事情,只有熟能生巧。”虞念清温声道,“你不擅长是因为从未做过,而非你做不到。”
王安宁怔怔地看着她。
“姐姐真的这样觉得吗?”她小声问。
“自然是真的。”虞念清说,“你想不想摸一摸它?”
终朝剑随她心而动,悬浮在半空中,再一次露出自己散发着寒光的剑刃。
王安宁有些向往地看着,心中却有些畏缩害怕,手指蜷缩着。
就在这时,她感受到虞念清牵起了她的手。
终朝剑的剑背对着王安宁,在虞念清的引导下,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剑身,冰凉的触感传递过来,让王安宁一惊,下意识地缩回手,可是她的眼睛却不由得亮了。
她看向虞念清,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个小动物。
“我,我有些东西想要给你看。”王安宁鼓足勇气说,“姐姐不要嫌弃我。”
虞念清早就被她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姐姐唤得快要飘飘然了,怎么可能嫌弃她。
不知是不是虞念清给她的勇气,害羞的王安宁竟然想要展示自己。
她站起身,低声说,“之前路过的时候……看着哥哥练武,我也,我也学了几招。想给你看看。”
屋里没有木剑,王安宁便拿起一个木扇,合在手里,按照记忆里的样子动了起来。
也不知她心里到底临摹幻想过多少次,虞念清能够十分确定,王安宁完完全全把她旁观看到的剑招给扒了下来。
她这样安静稳妥的大家闺秀性格,有模有样地做起剑招时倒是另有一番美感。
只是王安宁到底没有被规范训练过,她被娇养长大,刚开始还可以,到了最后,身形转动的时候失去平衡,虞念清上前,稳稳地撑住了她的腰。
王安宁睫毛颤动,耳尖更红了。
她蚊子般低声开口,“姐姐见笑了。”
“你做得挺好的。”虞念清笑道,“倒是王石头的剑法不怎么样,给你带歪了。你天赋挺好的,以后可别看你哥哥瞎练。来,我教你几招。”
她握住王安宁的手,就着这个姿势亲手教了她几招简单的剑式,并且指点她的姿势,王安宁果然有天赋,学得很快,看起来像模像样。
“妹妹真厉害。”虞念清还不忘吐槽道,“王石头的老师不行,他这剑法也就强身健体了,别想真的和人过招。”
听到她吐槽自己哥哥,王安宁抿起嘴,不由地偷偷笑了起来。
虞念清伸手抚摸她的头发。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了。”她笑道。
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王安宁咬住下嘴唇,有点忐忑地看向虞念清。
“清姐姐,求你不要告诉爹娘。”她低声道,“我不想让他们因为我着急难过了。”
“那你喜欢读书写字弹琴吗?”虞念清说,“如果我真的只是给你留下一本琴谱而已,你又会觉得遗憾吗?”
王安宁没有说话,可是她的表情便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读书好,会弹琴,写一手好字,写诗也很擅长,但其实她对这些都淡淡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这样做爹娘会开心,所以她才一直努力去做到最好。
可是每次路过练武的哥哥,王安宁还是会羡慕他。
当年与父母争执的时候,爹无心地说,你一个姑娘家的,为何要喜欢这样危险的东西?那么多漂亮的绫罗绸缎和首饰胭脂,爹都买给你,难道这些不好吗?
王安宁从来不与长辈争执,可是那一瞬间,她真的想说,不好。
她不喜欢漂亮衣裳,也对那些首饰不感兴趣,她只是喜欢剑而已。
她受伤过,从此她身旁所有能看见的地方都再也没有利刃。可是哥哥也曾经受伤过,父亲却鼓励他坚强,不要放弃。
虽然知晓这是爹娘对她的宠爱,可在那个时刻,王安宁真的很希望自己是个男孩。
最后她还是妥协了。
王安宁抿了抿嘴唇,她低声道,“我更受不了的是爹娘因为我而难过,只要家中和睦,我虽遗憾,但……愿意放弃。”
她是青州域的才女,是爹娘的骄傲,家中其乐融融,她可以一辈子做无忧无虑的小姐,只不过要放弃一点喜欢的东西而已。
王安宁轻声道,“阿宁已经知足。”
虞念清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孩,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尊重你的选择。”虞念清温声道,“可是,你愿意让我再去与你的爹娘谈一谈吗?”
…
第二天清晨,虞念清在花园中散步,看着园中争奇斗艳的花朵与假山流水,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王夫人的声音。
“清清,起的这样早?”
王安宁说她的爹娘晨起有一起散步的习惯,虞念清转过头,果然看到夫妻二人,身边连丫鬟小厮都没有跟着。
“伯父,伯母。”虞念清行了晚辈礼,她笑道,“擅自这样称呼您二位,不知是否得体。”
“甚好甚好。”王夫人过来挽住虞念清的手,笑着说,“总比叫我夫人来得好。”
“伯父伯母。其实晚辈在这里等待,是想和您二位聊聊。”虞念清说。
听到她的语气,王夫人不由得看向王老爷。
王老爷头疼道,“那孩子是不是缠着你看兵器了?哎,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并非如此。”虞念清说,“我昨日试了试安宁的根骨,她其实很适合练武,她自己也有意如此。若是错过这个天赋,岂不是有些可惜?”
其实不仅仅是可惜,虞念清昨天摸了王安宁的底子,她的根骨远超人界寻常女子,从读书写诗上来看,脑子又聪明灵活。而且王安宁自己也喜欢,若是被好好培养的话,或许普通男人也打不赢她。
而且大部分民间百姓生活不易,就如同当年她和哥哥所在的村子,村民们春秋时为老爷们耕种土地,冬日时去山里打猎。他们苦苦生存就很难了,连谈理想的空隙都没有。
可偏偏王安宁有家境,让她有选择和尝试的权利。只要她爹娘同意,她立刻就能如愿以偿。
如果王安宁隐忍一生,这难道不可惜吗?
虞念清将她的想法说了出来,王老爷却叹息道,“清清,你是天上仙女,你是与众不同的。可是寻常女子哪个舞刀弄枪呢?我们也是为宁儿好,有我们护着她一生,她何苦去做那些容易受伤的事情?”
“没错,宁儿她连重物我们都舍不得让她抬,她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做不了那种粗事的。”王夫人忧心忡忡地说,“我只要一想到她要练武,就想到她小时候受伤时地上的血……做母亲的,我实在是舍不得……”
王老爷也说,“我们的女儿我们清楚,她如今是远近闻名的才女,性子又那么柔弱,她不适合练武的。”
“是啊,宁儿她不擅长的。”
虞念清沉默了很久。
“我明白了,不是她做不到,而是你们觉得她做不到。”她低声道,“当年的那颗灵丹,哪怕在修仙界也仅有三颗,是我师兄抵掉他近百年来所有值钱法宝才勉强换来的。那灵丹能滋润母体,生出一个资质以中等打底的孩子来。以王安宁的聪明才智来看,她的天资一定是顶尖的。”
她看向他们二人,有些忧伤,“若是这样的天资在修仙界出生,她会是个很优秀的修仙者。哪怕在凡间,如果她生来是个男孩,她未来可以做大将军,甚至这样文武兼备,做下一任皇帝又能如何?”
一听到这话,夫妻二人顿时慌了神。
“清清,慎言,慎言……”
虞念清垂下眸子,她轻声说,“只因为她是个姑娘,所以她只能做深闺小姐,被无端束缚。可就算是才女又能如何,你们的科举和朝廷,不是同样也既不让她考、也不允她进吗?”
她昨晚问了王安宁很多,问得越多,便越心惊与不解。哪怕是一些凡间常识,就已经让她十分震惊了。
她年幼时在村子里的那三年,并没有感受到如此大的差异。或许是她年纪小,连屋都没怎么出过,感受到的只有富人和穷人的不同,却没想过有些事情会更残忍。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呢?
富人要剥削穷人,生活已经很艰难了,可是男人还要束缚女子。
王家人或许的本意并非是束缚女儿,而是想要保护她。可事实就是这样,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得到,仅仅是因为性别,王安宁的人生便不一样了。
王安宁已经很幸福,她是富家千金,可以受家族庇护一生。可是与此同时她失去的是除了这一条路的无数可能性。
以她的资质,她本可以去做将军,去考状元,去做个官,甚至当个皇帝。
而不是昨天晚上,她握着虞念清的手,温言道,“身为女子,我已经很满足。”
是啊,如果她不是王家小姐,那么她学的那些琴棋书画,便是为了让她日后嫁人用的。
可如果拥有这样天资的是王石头,也会被如此浪费么?
虞念清理解王安宁的选择,因为她也有许多自己爱着的家人。可她无法理解这个荒诞的人间。
就在这时,昨日她留在王家的阵法忽然发生震动,所有人都听到一声长啸传来。
王夫人有点惊慌,“这是怎么了?”
“阵法抓到东西了。”虞念清沉声道。
她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虞念清来到粮库的时候,楚执御已经守在门外,旁边是有点惊慌的王振磊。
“妖、妖怪,竟然真是妖怪。”他喃喃道。
王振磊有点怕,但又想看,只能躲在墙壁后,快速往里面看一眼,再躲回来瑟瑟发抖。
虞念清看向里面,果然,有一个似人似鸟的怪物在里面挣扎。其实这个妖怪要不然完全变成人,要不然完全变成鸟,那都还好。
最渗人的就是这种人和鸟融合一半的感觉,人的身体上长着翅膀,脸也是怪模怪样,它一边挣扎,一边有羽毛随着血洒落在地上。
虞念清和楚执御互相注视,她轻轻颔首,楚执御便稍稍放出了一点自己的气息。
神兽生来就是神,在天界也地位特殊,更别提面对普通妖族了,简直是食物链最高处的压制。
果然察觉到神兽气息的妖鸟瞬间安静,它不受控制地变回原形,贴服在地面上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王老爷王夫人,还有王安宁和其他杂役也赶到了。
他们一冒头,就看到里面和熊一样大的鸟,身体贴在地面上仍然像是小山一样,顿时都吓得一颤。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那鸟妖颤抖着求饶。
虞念清走进粮库,她挥散楚执御的气息,鸟妖还不等松一口气,就闻到了剑修周遭的萦绕的剑气。
呜!可怕度完全没减少啊!
“你的妖力里没有血气,说明没害过人。”虞念清开口道,“为什么不在妖界呆着,反而在人界偷粮食?”
鸟妖很快就全招了。
如今人界大部分的小妖都是十年前天道之灾时跑来人界避难的,大部分吃人凶残的妖怪早就被其他修士们当作功德任务做掉了,像是它这样不伤人的妖怪,才能在人界呆这么多年。
本来它是和它的配偶一起来的,两个鸟妖都吃素不吃荤。这么多年在深山里吃吃野果也就行了,没想到它的老婆最近怀孕生了许多崽子,营养跟不上,山林附近的果子都被它摘光,也喂不饱它们,所以才将目光盯上了粮仓。
虞念清看向楚执御,楚执御微微颔首,说明这个鸟妖没有说假话。
“你不要这样害怕,你没有害过人,我们可以帮你的。”虞念清缓声道,“你们是妖,吃这点谷子怎么可能会吃饱?如果情况属实,我可以给你留下丹药和灵果,应该够你渡过难关了。”
本来瑟瑟发抖的鸟妖瞬间睁开眼睛,它不敢置信地看向虞念清——啾啾!它看到仙女了吗?至于仙女后面那个不可名状的可怕青年……鸟妖抖了抖,赶紧把目光移回来。
顺着它畏惧的目光,虞念清也看向楚执御。
“你不是瑞兽吗?怎么它们都这么怕你?”她疑惑道。
楚执御一脸无辜,好似把人家吓得抖来抖去的人不是他一样。
二人前去山林里处理了鸟妖的事情,到了才发现,难怪鸟妖养不起它一家,整个树窝里有整整十二个小鸟在等待投喂,方圆十里的果子已经被它爹薅空了。
虞念清给它们留下了补体的丹药和许多灵果,还给了一张顺风符,嘱咐它们孩子大一点后就回妖界。过去只有它们两个也就罢了,这么一大家子,目标太明显,很容易会被人发现。
鸟妖夫妇自然是感激不尽。虞念清并不怕它们食言,因为楚执御临走时威胁地看了它们一眼,让鸟妖们瑟瑟发抖。只要见过一次,楚执御就再也不会忘记这种妖族。
有神兽的威胁,想必它们是不会食言的。
其实这是虞念清和楚执御在扮好坏脸,他们如今已经得心应手,虞念清救好妖,楚执御则是负责吓唬,恩威并施,效果比较可靠。
等到处理完这些之后,二人返回王家。
王安宁似乎很怕他们两个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一直在院里踱步,等着她。
看到虞念清,女孩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
“姐姐,你回来啦。”她开心地凑过来,又小声说,“我还以为你不与我告别便走了呢……”
虞念清如今有点理解为什么以前师父师兄喜欢捏她的脸了。
她伸手揽过王安宁,温声笑道,“好妹妹,我可舍不得你。”
王安宁的耳根顿时又泛红了,楚执御的目光则是从她的身后望来,似乎有些……复杂?
过了一会儿,王家其他人也赶到了。
“真没有想到,我们家竟然真的有妖怪。”王夫人说,“清清,谢谢你。”
“伯母客气了。”
“清清,虽然妖除了,你能不能再在我们家多住几天?”王振磊问道。
王安宁期待的眸子看了过来。
虞念清的心中有些复杂。她真的觉得王安宁若只做个她自己不喜欢的才女闺秀实在可惜,也逐渐觉得这人界比她想象得还要不公平。
可这是王安宁的选择,虞念清尊重她的想法。毕竟她不在人界生活,对这个世道不算了解,自然没有什么资格说太多。
可习惯了以实力至上的修仙界,再看着王安宁暴殄天物地浪费自己资质,她实在是痛心,真的待不下去了。
算了,她觉得幸福就好。
虞念清笑着摇摇头,“我们本来便是路过,如今妖除了,便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王安宁抿起下嘴唇,小脸上显得有些失落。
“这样也好。”王老爷叹气道,“但我们总要给你践行,清清,再多留半日,吃顿饭吧。”
这次虞念清没拒绝。
在准备这顿饭的中间时间里,王安宁一直恋恋不舍地拉着她的手。
“不用这么难过,再过三年五年,我会回来看你。”虞念清笑道,“约定好要送你的宝贝,便留到那时再兑现吧。”
她想,现在的王安宁才十六七岁,等到她以后长大了,或许还会有其他想法。
不论王安宁日后想要什么,如果她能帮上忙,便一定会伸把手。
宴席上,大家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
快要结束的时候,虞念清温声道,“昨日是安宁弹奏了一曲,今日我要走了,也想表演一二作为回礼,不知伯父伯母可否同意?”
夫妇二人自然同意。
于是虞念清来到了院中央,她伸出手臂,闪动着流光的终朝剑出现在她的手里。
天空已经彻底黯淡,万千星河如同画卷般在天幕中铺开。
虞念清立在院里,一棵有了岁数的梨花树枝丫斜出,花柳轻轻晃动。
她收了所有法力,终朝剑也收了神通,只是纯粹舞剑。
她本来的剑风是柔中带刚,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情不好,今日的出剑却是凌厉一些。
剑风扫过,树上梨花花瓣翩然落下,在群星的背景中,仿佛星辰也随虞念清的剑而动。
她以剑舞,回赠王安宁昨日的那一曲。
所有人都看得呆了,仿佛呼吸得重一些,都会影响面前的这一幅美妙绝伦的画面。
王老爷看着看着,心中却有些恍惚,他第一次不由得想,如果是宁儿……如果是宁儿舞剑,也会是这样动人的景象吗?
就在这时,夫人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臂。
王老爷随着她的目光转过头,却是一怔。
他看到坐在桌边的王安宁注视着前方,她的眸子里泛着光泽,像是泪光,又像是盛着天空星星细碎的倒影。
她的目光那样专注、向往而憧憬,几乎连眼睛都没有眨过,就这样痴痴地望着院中的舞剑的虞念清。
王老爷的心下顿时扭着一痛,白日时虞念清的与他说过的话不由得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耳边。
宁儿她……过去不论是读书还是练琴,他似乎从没有见过她如此喜欢到痴迷的样子。
一套剑招舞完,王振磊、丫鬟仆从们都在用力的鼓掌,只有王安宁仿佛从美梦中惊醒,她怅然若失地靠在椅背上,眼角已经微微泛红。
怎么会这样?
王老爷呆住了。
他以为他和夫人是一对好爹娘,他以为儿女都是幸福的。虽然日子里偶尔也会有摩擦,可他是为了宁儿好才那样做的,宁儿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总是第一时间理解他们的苦心。
可是不知不觉之中,他们竟然已经让她如此伤心了?
虞念清走过来,王安宁早就调整好了表情,又是温文有礼地笑着的了。
王老爷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他不会知道女儿刚刚是多么难过。
虞念清持剑行礼,她低声道,“伯父伯母,晚辈告辞。”
她向着外面走去,王安宁紧紧地跟着她,哪怕只相处了两天一夜,她已经开始不舍虞念清。
“清姐姐,你真的会回来看我吗?”她小声说,“会不会忘记我?”
“不会忘记你的。”虞念清伸手摸摸王安宁头发,她笑道,“答应你三年回来,就一定会三年回来,我一向遵守诺言。”
二人快走出院外,就在这时,她们的身后传来了王老爷的声音。
“宁儿!”
虞念清和王安宁停下脚步,她们一起向着身后看去。
只见王氏夫妇跟了上来,王夫人心疼地看着女儿,而王老爷沉声道,“如果你真的如此喜欢,爹天一亮给你找练武的师父。”
王安宁怔住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有一段时间都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她不敢置信地看向爹娘。
“爹,你说……你说什么?”
“爹给你找练武的师父。”王老爷心疼地说,“是爹不好,惹你伤心了。”
王安宁又看向虞念清,虞念清骤地笑了起来。
她真笑和礼貌笑的时候感觉完全不同,如今一笑,仿佛连这黑夜都明亮了一些。
“还愣着做什么,去啊。”虞念清轻笑道。
王安宁这才反应过来,她扑去父母的怀里,哇地哭了起来。
看着这一幕,虞念清的心里总算有些安慰。
她笑着转过头去看楚执御,却发现楚执御一直注视着她,不知道已经看多久了。
“看我做什么,傻啦?”虞念清拍了下他。
“唔。”
楚执御这才收回目光,可是没过一会儿,又悄悄看向她。
他只是觉得,他受不了她有一点点不开心。如今看到她高兴,就好像他自己的心也松了一口气。
……
虞念清最后还是在王家多呆了几日,她替王安宁挑了一个合格的老师,并且谢绝了王振磊对自己师父的推荐。
等到一切都安排妥当后,也该走了。
从内院离开时,王安宁恋恋不舍,虞念清便笑道,“你好好练剑,等到你有所成后,我给你选把人界最好的剑。”
王安宁羞赧地点头。她低声说,“姐姐,你真的觉得我能做好吗?我怕……我怕我搞砸这一切,让你和爹娘失望。”
“没什么可怕的,失败才能奠定成功。”虞念清温声道,“我顺便与你说个秘密。你知道这世上第一个封神的剑修是谁吗?”
王安宁懵懂地摇了摇头。
“她的尊称是鸿摩天尊,她是第一位剑神,也是位女子。”虞念清伸手捋了捋王安宁的头发,她温声道,“你若是怀疑自己的话,便想想天尊吧。”
王安宁的眼睛亮了许多,仿佛有了什么新的憧憬。
等到姐妹二人来到主院,其他送行的人也到了。
临行前,王安宁鼓足勇气,她认真地说,“我会一直想着清姐姐和天尊,好好努力的。”
虞念清和她挥了挥手。
飞舟起飞,离开了青州域。
看着下方一闪而过的山川河流,虞念清松了口气,她扑在飞舟里的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出来久了,反而觉得这个飞舟才是她的居所,外面住得久了,还是没有飞舟里舒服放松。
虞念清打了个滚,她一抬头,就看到青年蹲在床边看着她。
她忍不住伸出手摁下他头顶一缕没梳好的翘起来的发梢,不由得笑道,“看我做什么?”
楚执御注视着她,他说,“你能不能再说一遍那日和王安宁说过的话?”
“哪句话?”虞念清疑惑道。
楚执御似乎已经想了很久了,他一本正经、平静语调地学道:“‘好妹妹,我可舍不得你。’”
话毕,他说,“你从来都没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过话。”
虞念清有点想笑。她抱着枕头,懒散地趴在床上,想了想,然后慢悠悠地开口,拉长声音道,“——好御御,我可舍不得你。”
楚执御打了个激灵,转头就要走,却被虞念清拽住了。
“你跑什么?”她挑起细眉,“不是你让我学的吗?”
楚执御一转回头,虞念清就对上了青年泛红的面颊。最有意思的是他的目光纯粹而疑惑,脸却白里透红,红透了。
他窘迫地说,“清清,我的角好像中毒了。”
“是么?”虞念清说,“那你把角变出来,我帮你看看。”
楚执御:……
他的毒好像恶化得更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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