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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是宿命吗


“我不忍心他死得这样惨,就带着江亭去了西北边,在大漠里找了整整半年,终于拼出了一副可以入殓的骨架。”

        高栎说这话的时候只是瞳孔微微缩了一下,语调平静的如同在讲述一个陌生的故事。

        江亭却是心痛如裂。

        二爷自小在寺里长大,大爷怕他青灯古佛受不住,又惦记着他的身体,但凡有空便偷偷来看他,陪他,兄弟俩的感情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二爷更是视他如兄,如父,事事处处依赖。

        大爷的死讯传来,二爷当即喷出一口血,他的身子便是从那一天起变坏的。

        即便这样,他还是一意孤行的踏上了西去的路,连老和尚都劝不住。

        那个六个月可是普通人能挨得过来的?

        素来清风明月的二爷为了敛齐尸骨,喝过狼血,吃过鼠肉,差一点死在大漠里,最后一根腿骨找到的时候,他瘦得已经脱相了。倘若不走那一趟,二爷只怕还能多活几年。

        “这事一了,我马不停蹄的赶来扬州,谁知看到的是庄上熊熊燃烧的大火。”

        “三小姐,你别怪二爷,二爷当时他……”

        “住嘴。”

        高栎眼神一厉,冷冷打断了江亭的话,“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找你们,生要死人,死要见尸。”

        谢玉渊哽咽着点点头。

        她不是闺中不知轻重的小姐,连大舅舅远在千里之外的尸体,二舅舅都全敛齐了,他又怎么舍得让娘和她的尸体流露在外。

        “找了几年没找到,我就知道你们没死,怕是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躲着。心想也是好事,世道这样难,当个普普通通的人活着,能寿终正寝的入土,很好。”

        高栎顿了顿,又道:“血玉一出,我就知道不对了,立刻再派人找你们,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消息传来说你们可能在孙家庄,我立刻让江亭去确认你们的身份,如果是真的就把你们接回来。”

        谢玉渊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插话道:“我记得那天院子里多出封信笺,里面有张白纸。”

        “正是老奴命人扔进来的,那信封的内底上写着高家二字,这是高家人传递密信的暗号。”江亭忙道。

        谢玉渊后悔的不行,“我光顾着看那张白纸,没想到信封的内底有文章。”

        “这怪不得你!”

        高栎看了眼江亭:“这些年风声鹤唳,他总怕我出事,凡事小心翼翼惯了,难为他了。”

        江亭一听这话,眼眶都红了,低垂着头不说话。

        谢玉渊却从“风声鹤唳”这四个字中听出了艰难。

        高家本应该斩草除根,阴差阳错之间,难得的还留有一根血脉,这根血脉若是被宫里知道,那又将是一场杀戮。

        “正因为小心,所以又来迟了一步,江亭他们到的时候,看到的又是一场大火。”

        “无人生还吗?”

        谢玉渊脱口而出,不到最后一刻,她还自欺欺人的心怀一分侥幸。

        高栎见她一脸的紧张,心道:这孩子到底没有逃脱高家人重情重义的魔咒,这是个长处,也是个极大的短处啊!

        “江亭,你说给她听。”

        江亭忙道:“三小姐,我去的时候,有一人从火堆里爬了出来,我们见他还有口气,便把人救了回来,那片纸就是从他身上找出来的。”

        谢玉渊的脸煞白,像是被一箭穿了心,她大吼一声:“人呢?”

        江亭摇头:“伤势太重,撑了七天,还是去了。”

        去了?

        谢玉渊半启着唇,似乎怎么也积聚不起再追问一句“他真的去了”的勇气。

        好半晌,她才深吸一口气,整个人像是锈住了一样张开嘴,“你们将他妥善安葬了吗?”

        高栎:“他临死前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我作主将他葬到了高家祖茔的旁边。”

        谢玉渊梦游似地道了一句:“他们夫妻一场,这是他应得的,我其实早应该料到的。”

        说完,她心里又浮出一丝庆幸,幸好没和娘说啊!

        高栎数十年无所波动的心被狠狠揪住,一时间几乎无言以对。

        他突然想起十年前自己奔赴西北大漠,一路总在想长兄惨死的消息不会是真的,或许是斩了替身也不一定。

        若不是亲眼所见那几根白骨,他怕是死都不会相信的。

        “我似乎总是来迟了一步。”

        谢玉渊垂下目光,低低的唤了一声:“舅舅,这和你没有关系,是宿命。”

        “宿命?”

        高栎刚刚稳下来的身体,细细的抖动起来,发出一声近乎于嘲讽的冷笑:“高家人的宿命是不得善终,我不还活着,你娘不还活着,什么宿命不宿命。”

        谢玉渊猛的抬起头,发现对面男人原本死灰一样的脸上有带着一抹狠戾,眼里的血色纷涌上来,整个人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厉鬼。

        “舅舅?”

        “那些科场落榜的,养不活妻儿的,有故里不能归的,惨死不得善终的才说宿命;那些金榜提名的,妻妾成群的,高官厚禄的,黄袍着身的,只说是应得。”

        “舅舅?”

        谢玉渊吓得魂飞魄散,连最后一点唇色都淡得看不见了。这话,太大逆不道了。

        高栎抬头看着她,面无表情的笑了。

        “恨只恨自己这身残躯,哪怕老天爷再让我能多活个十年,不,五年,我非得亲手为高家讨回一个公道。”

        谢玉渊对于高家的事情,即便多活一世,也是一知半解。

        高家两个字,像是一道不能碰触的禁忌,娘不说,罗妈妈也吱吱唔唔,她只能从她们的只言片语中,偷窥出一点蛛丝马迹。

        “舅舅,高家不是罪有应得吗?”

        罪有应得四个字,像是一记闷拳打在高栎的心口,嘴里翻上来一股腥气,还没来得及咽回去,又一股腥气涌上来,血顺着嘴角漫了出来。

        “二爷?”

        “舅舅?”

        江亭飞扑上去,一手抱住主子的腰,一手细心地擦干净他嘴角的血迹。

        高栎摆摆手,低头拿起落在地上佛珠,放在手里飞速的盘转着,片刻后,他朝一旁的罗妈妈冷冷地看一眼,“你先出去。”

        罗妈妈先是一愣,再是一跪,“二爷,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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