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 94 章
顾行之知道, 或许他今日是不该来的。
他来了又有什么用,是能阻止崔樱跟贺兰霆亲近,还是能阻止贺兰霆对崔樱的占有。
但他还是来了,一切都是因为贺兰霆太可恶, 这次体察民情, 他竟仗着太子的身份, 以审阅过往郡县政绩卷籍的理由,特意选了一批人在那多留了两日, 自己则带着其他人先回了京畿。
顾行之自然就是被选中, 多留了两日的那批人之一。
贺兰霆如此恶心他, 不就是为了趁他不在, 好回来跟崔樱厮混吗。
或许更重要的, 是想拦着他,不让他见崔樱。
顾行之感觉到, 他与贺兰霆之间在因为崔樱而针锋相对。
当然他是被针对的那一个,贺兰霆对他恶意越大, 敌意越深, 他就越感觉要出事。
身为男子,顾行之自然明白这是因为什么。
若不是对一个人有意, 又何必在意对方身边的其他男子。
他表兄明显是对崔樱上了心,这怎么可以?
顾行之而今最不期望, 也是最紧张最忌惮的,就是生怕贺兰霆会喜欢上崔樱。
其他顾行之都能忍,但就是这点不行。
所以他今日刚回来京畿,在收到下属传来的崔樱去了太子府的消息后, 就毫不犹豫地赶来了。
要问身为一个未婚夫, 在外面等着自己的未婚妻与别人温存的滋味如何, 那当然是极其钻心剜骨不好受的。
只是他没想到崔樱居然也没待多久,就从里面出来了。
当崔樱拂去他身上的冰尘时,顾行之还在愣怔,但当崔樱将头靠向他的胸膛时,顾行之惊了,瞬间愕然了。
他的动作比他意识都要更快地搭上崔樱的肩膀,而这一动作让此处的气氛,在旁人眼中变得危险起来。
崔樱:“你是特意来接我的?”
顾行之半应声,半看向府邸内缓缓站住的高大身影,“……是。”
从崔樱知道他跟别的女子有染不清起,顾行之就再也没有感受过崔樱充满柔情的态度了。
她此时很奇怪,顾行之不敢说她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的气质和神态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或许是悲伤多一点,可她又能笑得出来,这让顾行之感到无比疑惑,不知道她跟贺兰霆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远看他那位表兄脸上的神情冷峻得如顶开鞘套的尖刀,整个人透着阴郁糟糕的煞气,感知到危险的顾行之下意识挺直背脊,顶着压力回视过去。
“你们……”
“多谢。”崔樱打断他,似乎是不想一直待在这里,匆匆道:“回去吧。”
她行动迟缓地上了马车,顾行之还没说什么,就听见她问:“你要送我回去吗?”
顾行之不由得扭头看向门内。
从崔樱出来起,贺兰霆追出来后就一直站在那冷眼盯着他们。
若刚才崔樱还没看见,那现在她站在马车上,肯定第一时间就能注意到了。
可她连往贺兰霆的方向看一眼都没有,一丝余光都没给,只对他邀请,“上来吧。”
顾行之莫名心生一丝窃喜,他觉得自己这一刻像条细犬一样听话。
他往贺兰霆那望了最后一眼,情不自禁地带着笑意踩上了崔樱的马车,这是多么好的滋味,他郁结多天的气,竟在这一刹那松动消散了。
可笑过之后,他又觉得自己真是贱。
“你们……你们今日没做些什么?”他开了很不好的头,明知道崔樱跟贺兰霆待在一起除了厮混还能做什么,但他还是控制不住问了出来。
崔樱略诧异地抬眸,她跟顾行之的关系也是近段日子才变得这么诡异的。
没有剑拔弩张,比以往冷嘲热讽要好很多,但他们通常都是有事才会见,没事绝不会单独找另一方。
而且他们基本都不会谈及这一方面,“没来得及。”顾行之又不是没有见过她跟贺兰霆亲密狎昵的画面,崔樱也就不带一丝羞耻地说了出来。
顾行之松了口气后,脸色一沉。
他当然是更想听到崔樱说,是她不愿意让贺兰霆碰她的话。
那要是来得及……他眉头越蹙越深。
“以后可能,都来不及了。”
崔樱很玄妙地说了一句,让顾行之从幻想中清醒,“什么。”他觉得崔樱这句话非常重要,于是紧盯着她,期望她再说一遍。
崔樱这想法也是刚刚冒出头的。
她沉吟一声,笑了下,带着点惆怅,庆幸自己脱离苦海,结束了这一切一样。
解释道:“就是,他有新欢了,今后用不上我。而我,跟他说了昏期的事,我们该断干净了,这样对彼此都好。”
她说得淡然,但顾行之还是能感觉到她心里大概在难受,就像拔刀之后,伤口的裂痕不会马上合拢,需要时间去静养等待愈合般。
后来崔樱的话,让顾行之更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好事。
“还有,你和我,我们也握手言和吧,以前的事,我们不再追究,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
崔樱不是顽石,她很清楚自己与贺兰霆的纠缠,一切始于顾行之的背叛,顾行之不干净,她也不干净。
比如像顾行之有错在先,但不代表她为了报复他跟别人有私情就是对的。
念头千回百转,既然要嫁到顾家了,那她总得跟顾行之和解,尤其不管他抱着什么目的,看到他大冷天还特意等在这里,崔樱心里不免有所触动。
既然他们都做错事,那能不能给个机会,重新开始。
崔樱是这么想的,但不代表顾行之一定会接受,她轻声补救道:“这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可以理解。”
她怎么因为这段时日顾行之与她关系缓和了,就忘了他还是恨着她想要报复她的。
“就当我没有提过,我今日也是魂不守舍,魔怔了……”
然而,顾行之几番变脸后,一口答应,“不,和解,可以,当然。”他好像生怕自己回应得不够快,会让崔樱改变主意。
崔樱有些吃惊,她只是不确定地随口一提,没想到顾行之会同意。
“你,你不是对我跟他的事,还一直心存芥蒂,怀恨想要报复……”她话音越来越轻。
顾行之往往看她的眼神,都是充满恶意和嘲讽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崔樱从前没怎么注意,现在一看,居然是又爱又憎的那种。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崔樱心弦一动,主动避开了顾行之凝视的目光。
她才斩断与贺兰霆的情缘,根本不想再招惹他人,而且她不确定顾行之到底是怎么想的,干脆当做不知情才好。
而且,此一时彼一时,顾行之现在要是对她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意思,不代表之后还会如此。
毕竟,他还不知道自己怀里贺兰霆的骨肉,等她将这件事说出来,他不震怒才怪。
“你就当刚才的话没提起过。”
顾行之皱眉,他想问为什么,但他一盯着崔樱,崔樱就会回避他的目光。
顾行之郁闷之际,还有点委屈。
他是对她跟贺兰霆厮混偷情的事,心存芥蒂,想要怀恨报复,甚至到现在也放不下,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改变想法。
没人知道,时日久了,他并没有在报复折磨崔樱后内心感到一丝的痛快,就算有,也越来越不得劲。
他亲眼看着贺兰霆怎么欺负她怎么占有她,更亲眼看着崔樱怎么为了贺兰霆伤心流泪,他心中涌现的更多是愤怒嫉妒,直到前段时日,贺兰霆亲自发怒从他面前带走崔樱,顾行之感觉到自己就好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棍,懵了头之后,才知自己错了。
他所有的报复,不过是把崔樱越推越远而已。
其实早在崔樱主动向他提起要把吉日定下来那天,顾行之是不敢置信又有些荒唐地感到惊喜的。
他站在长廊下踹完柱子,发泄完郁气,事后慢慢回味过来,这么要求的崔樱是在慢慢偏向他。
她为什么要偏向自己,顾行之连原因都懒得去追究,他只是凭着崔樱偏向他的那种感觉,就去向家里提及了亲事。
很早很早之前,在他坚持不与崔樱退亲的时候,这么做是为什么,是恨意多一些,还是不知不觉地喜欢多一些,那时答案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匆匆赶来的方守贵撑着伞,凑到立在冷风中的贺兰霆身旁,他开口劝道:“殿下,人走了,天冷伤身,还是回屋吧。”
他想只是一个不喜欢的女子,不应该对太子有多深的影响才对。
而且对方很快就要嫁人了,一个即将成为妇人的女子,更不值得太子念念不舍。
方守贵:“天下美人何其多,殿下要是真难以放手,不若照着她的模样多寻几个,这后院的侍妾,只要殿下想,哪个不是死心塌地的,殿下何须为了一个人……”
贺兰霆深潭一般冻人黑漆的眼眸扫过来,方守贵像被人掐住了喉咙,所有话和动作都卡壳了。
贺兰霆已经忘了自己追出来是为了什么,他如今满眼里,都是崔樱靠着顾行之的胸膛的画影。
他很不舒服,像有一团火,被人浇了酒,愈演愈烈。
他甚至想冷嗤一声,当做算了,但他拔不开脚步,他就死死站在那,一直看着,在等弄清楚自己心里到底什么滋味。
等到方守贵过来,烦人得像吵闹的蚊子一样开腔,贺兰霆觉得自己不用想了。
崔樱不就是为了昏期所以想跟他一刀两断。
所有的源头不就是出现在他那位表弟身上。
顾行之要是死了,崔樱还用得着跟他谈什么吉日不吉日么。
他开始往回走。
一段路之后,腰处有道虚影突然向下坠落,贺兰霆站住,玉佩落地破碎,迸溅开来的清脆声响争鸣入耳。
后面跟着停下脚步的魏科跟方守贵都不约而同地盯着地面,那玉可以说是四分五裂,仿佛暗喻了今日发生的一切,都不可挽回。
眼见气氛越来越紧迫压抑,方守贵赶忙上前,仰头扯着嗓子道:“来人,将此处收拾……”
贺兰霆弯腰下去。
方守贵愣了,最后一个字停留在嘴里。
他亲眼目睹贺兰霆将碎落的残玉,一片片拾起,有一块还飞溅到了路边积蓄的一滩泥水里,贺兰霆也走过去,说他金尊玉贵在底下人心里都是轻的,应当说他就是贵不可言,是他们未来效忠的君王。
贺兰霆做什么在他们眼中都是对的,但不包括他屈尊降贵为了一块碎玉触碰泥水,而弄脏自己的手。
“拿宝盒过来。”
“一块玉,碎了就碎了,就算再怎么修补,也不能用了,殿下,还是弃了,换一块新的吧。”
贺兰霆冰冷地警视他,方守贵慢慢后退两步,“老奴这就去取。”
顾行之将崔樱送回府,他俨然还不想那么快就走。
崔樱颇有耐心地陪他在原地站了会,“你还有什么事吗。”
顾行之似乎还想提“握手言和”那件事,但崔樱一路回来之后就变得对他有防备了,顾行之眼神胡乱瞥着,刚好看到落缤替崔樱拿着的零嘴,于是寻了个并不高明的借口,“你,你最近胃口还好吗,东街的玉华台巷子开了家新的酒楼,还是外邦菜。你想不想去尝尝。”
崔樱其实近来脸上也长出了一点肉,但她本来就瘦,这点肉也就显得她脸皮愈加白润柔嫩。
她本是不想答应的,可她还没有跟顾行之谈自己怀孕的事,顾行之的邀请无疑是个机会。
而且这回跟贺兰霆断了往来,他应当不会再来打扰他们。
崔樱知道自己很卑鄙,但她迟早要嫁过去,眼见腰身一天一天变粗,她是绝对瞒不下去的。
崔樱:“什么时候。”
顾行之见有戏,登时精神一振,“后日,不,明日如何。”
“好。”
崔樱点头,“我进去了,你早些回去吧。”
她在门口告别,身影走远了,顾行之却还在张望。
待到约定见面这日。
崔樱刚到,被落缤扶下车,发觉这来的宾客还不少,但她在门口没见到顾行之,反而只有他身边的随从伏缙在外面等候着。
一见她来就迎上来,“女郎。”
“顾行之呢。”
“郎君提前进去了,在里头等着女郎。”
见到顾行之,崔樱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房里等她来。
在她坐下的片刻间,就已经忍不住往顾行之挂彩的脸上,和受伤的手腕连番看了好几眼,“你这是……?”
崔樱不问还好,一问顾行之好像更加生怒了,要笑不笑的,带着火气,指桑骂槐地道:“意外,有人看我不顺眼,放狗咬我了。”
顾行之昨天回去路上遇袭了,他以为是与他不和的人干的,然而等他派人一查,根本不是这样。
虽然没找到对方来路,但在这个当口想他死的,顾行之灵光一闪就想了出来。
不是那位还能有谁,他震惊之余,激起一身冷汗,还要想对方到底什么意思,是因为崔樱所以打算对他痛下杀手?
顾行之不慌是假的,但他与那个人已经算是闹崩,撕破脸面了,既然贺兰霆不顾及他这个表弟,那他还敬重他那个表兄做什么。
就在隔壁房间,对着窗侧耳倾听的魏科沉默了。
在他身后的桌子边,坐着放狗咬人的正主,对跟随一起来的方守贵淡淡道:“顾行之是你儿子吗你让孤放他一成,还是你想替他死。”
方守贵老脸红了白,白了青,噗通一声跪下,给贺兰霆磕头,“老奴知道殿下心里还有火气,但老奴也是不想殿下铸成大错,不然娘娘那里也不好交代。”
魏科适时地过来解围,“殿下,贵女到了。”
崔樱绝对想不到此时隔壁的房间坐着她最不想看见的人,菜上来,顾行之待她的态度超出了以往了冷淡,对她频繁献着殷勤。
他越是这样,崔樱就越不自在。
她希望顾行之还是正常些,像以往那样就行,这样她待会说出来的话,就不会让她产生过多的愧疚感。
“顾行之。”
“我表姐有孕了。”
出乎意料的,他们异口同声地开口。
崔樱愣住,这件事她昨日在贺兰霆那就已经知道了,却不明白顾行之忽然跟她提这个做什么。
顾行之以为崔樱还不知晓,他带着报复心十分肯定地道:“是我表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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