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 114 章
看着贺兰霆拽起崔樱带她离开这里, 顾行之在他们背后放声大笑,他笑得那么畅快,像是一辈子的高兴都藏在笑声里面。
仔细听, 笑着笑着渐渐又变了味。
在无人敢靠近的回廊, 他独自一人饮下那杯酒,仿佛舍不得那么快喝完, 回味而仔细地舔舐着杯沿, 直到杯中物清空,他本人也如同被抽走所有精气神一般, 挺直的腰脊佝偻了不少。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和离书被拿走,从此他与崔樱两茫茫, 不思量, 这就是他咎由自取, 任他去追悔莫及。
顾行之捂住流下热泪的眼睛, 终于忍不住低落带着哭腔的喃喃出声, “崔樱。崔樱。”
他难得才明白自己心意,才懂什么是欢喜,可惜。
崔樱被贺兰霆拥着走的, 崔珣让沉璧将和离书收好, 想跟上去, 却被魏科拦下。
“魏校尉。”
崔珣拧眉压低嗓子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魏科以同样的音量,低声告诫道:“太子跟贵女独处, 崔大人就别掺和了。太子昨日从崔府出来, 又回宫了一趟, 圣人应允了太子求娶贵女的事, 皇后那里还迟迟不肯同意, 今日一早好不容易说服了皇后,便怀着欣喜之情想来告诉贵女。不想你们崔家还答应让贵女跟顾行之私下见面……”
崔樱坐在马车里,腰后被塞了一个柔软的软垫,贺兰霆将她安置好了,才吩咐侍卫驱马离开这。
崔樱疑惑道:“这是去哪。”
贺兰霆脸色硬邦邦的,他看了眼崔樱,五指还握着她的手,什么也不说。
崔樱见他不答,也就不问了,她从贺兰霆攥着她手指的力道和他周身萦绕的低压气势,感觉到对方此刻心情的不悦。
但过了会,她还是没有忍住,他握着她的掌心火热得烫人。
崔樱都察觉到了自己被攥出汗了,她稍稍动了下,引得贺兰霆敏锐地看过来,“你生什么气?”她望着他的眼神充满迷惘,像是真的不懂他为什么生怒。
贺兰霆很沉默很复杂,有火发不出来的那种,眼里出现指责的意味凝视着崔樱。
她怎么会不懂他为什么恼怒不高兴?
她明明知道,却不愿意为他花费心思去思索。
贺兰霆口吻烦闷地道:“为什么答应跟他私下相见。”
崔樱:“他来送和离书,我想跟他好聚好散,就……”她发觉了贺兰霆听到“好聚好散”时,眉头明显拢到了一块,大概是以前崔樱也对他这么说过,所以他心情很不好。
贺兰霆:“好聚好散?”
他果然很在意这个,“既然已经和离了,为什么还要答应喝那杯合卺酒。”说到这里,他不再掩饰自己的不悦不满,近乎阴冷地问:“是不是,你对他上心了?”
他审视崔樱,难免会想起从前。
从前崔樱可是会为了顾行之有别的情人而伤心难过,她喜欢过顾行之,难保这段时日里不会又重新喜欢上他。
贺兰霆不由地逼近崔樱,难忍迫切地想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崔樱要是不说,他怕是会掰开她的嘴也要听到他想听的答案。
“你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当他多可怜?”
贺兰霆:“还不都是他自作自受,孤当日没在你们昏礼时大闹,也是为了给你留几分颜面。但在孤心里,你跟他从未真正成过昏,你的合卺酒是跟孤同饮的!”
他现在多想一下,都觉得当初做得不够,他让崔樱跟顾行之成什么昏,到头来不痛快的还是他自己。
“要是没有你,我们也不会是现在这样子。”
贺兰霆说起顾行之,崔樱也不甘示弱,“我跟他连旧情都算不上,你为什么要生气?这只不过是我们和离的最后一次见面,这你也要计较?殿下,你何时这么小心眼善妒了。”
“……”
当一个人认清自己心意后,自然就会为另一个人患得患失。
当他敞开心扉愿意接纳崔樱,就会有无数次露出软肋。
贺兰霆默不作声,不是他被崔樱反驳得无话可说,而是有了当初崔樱因樊懿月跟他在一起时,被他询问“你生什么气,你有什么值得委屈”的感受。
他当然还是高傲的,除了发发牢骚,很多私密、隐晦的情感绝不会开口倾吐诉说,更不想在崔樱面前丢脸让她知道,他对怕她会变心这种事,报以高度的重视和警惕。
因为现在他把握不住崔樱到底在想什么,她对他的心思难以猜透,这就导致他会情不自禁猜疑,是不是顾行之稍微示弱,表现得可怜一些,崔樱就会忍不住改变心意。
她本就是个怜悯心很强的人,顾行之大概也清楚,才会在和离关头,故意卖弄一番可怜,也要在崔樱心里强占一席之地。
贺兰霆怎会不懂他的意图,所以他不会允许。
“你说得不错,只有心藏欢喜,才会因旁人对你有企图而善妒。”
贺兰霆掌心包裹住她的脸颊,额贴额四目相对,他语气暗藏危险,颇有些偏执地道:“你听过孤向你表明的心迹了,崔樱,你不能对不起孤。”
是她用她滚烫的真心赢得他交付出来的情意,雪白柔软的蚌肉小心翼翼吐露出仅有的一颗珍珠奉献出去,相当于斩断所有退路。
如果崔樱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亦或是喜欢上别人,那将是对贺兰霆形成最灭顶最深重的打击。
为了杜绝这种情况的发生,贺兰霆盯她盯得很紧,尤其在他们处于刚和好不久的状态下,“以后不要再与顾行之来往了。”
他薄唇贴上去,却被崔樱挡住推开了。
“贺兰霆。”她首次叫了他的名字,他听着有些许陌生,还有些新奇。
可是崔樱说的话并不那么好听,她大概是不太满意他霸道的态度,所以毫不留情地对他说:“贺兰霆,人要往前走,不能老想着回头看,更不能始终缅怀在过去的感情里。”
“你要是担心我对不住你,和顾行之始终有些什么旧情,那你只能终日沉浸在惶惶不安,患得患失里。我与他离了昏,自然就不会来往,可不见得一辈子不会见。”
贺兰妙善是公主,顾行之又是顾家人,一个是贺兰霆的妹妹,一个他表弟,怎么都逃不开亲戚关系,或许逢年过节还会碰上一面,要是贺兰霆这样都嫉妒,她能有什么办法?
她没办法对他作出绝对的保证,崔樱也不希望贺兰霆因此吃醋不高兴,把火气往自己身上撒,她这撒不了就对付崔家。
她得跟他说清楚,防患于未然。
“你怕我不再喜欢你是吗。”
崔樱冷不丁揭穿他的心思,贺兰霆皱眉不愿意承认,打算从她身旁离开。
“我已经在向前走了。”崔樱一句话让他身形半僵硬住。
“不管你打算怎么爱我,怎么对我也好,我都已经朝前看了,你要是学不会如何真正尊重我,我都不会在这条陪伴你同行的路上等你的。”
“有可能下一次,不是你丢下我,而是我先将你抛下了。”
“……”
感情中,崔樱无异于是成熟的那一个,贺兰霆没有给予她回应时,她品尝着自己的情意,行走在孤独的道路上,坚持自我。
贺兰霆才刚开始学会表达自己心意,他捻着崔樱这朵花,得时时刻刻小心有风来,有风吹,将她突地从他身边不经意卷走。
而崔樱,她已然学会了随遇而安,如果贺兰霆将她丢下,她会自己落地生根或是长成大树,亦或是零落为尘土、一缕缥缈云烟。
如果不小心有外物、有风迫使她离开,那就让她飘到哪里,算哪里。
崔樱听闻顾行之又做回了以前那个浪子。
他们这段孽缘,以他娶她嫁作为告终,算是有了个彼此都体面的结果。
崔珣一般情况,是不会跟她再提以前那些旧人的,顾行之再怎么样都跟他们没关系,只不过这次好像闹得有些大,崔珣听多了外面的风言风语,才没忍住跟自己妹妹说道几句。
他挺幸灾乐祸的样子,嘴角的笑不乏讽刺的恶意,“……他这是把贺兰妙善的脸放鞋底踩呢,等他们成昏,那位公主肚里的孩子早该熟透,估计凭他自个儿都能从娘胎里爬出来了。”
顾行之拿以前顾家对崔家迟迟没有敲定吉时的那套法子,用来对付容贵妃与贺兰妙善。
理由与当初对崔樱的一样,吉时不好,八字与顾家的祖先忌辰犯冲,对外可以宣布定亲,但是行昏礼,要再过个一年。
一年贺兰妙善早已将孩子生了下来,到时候带着孩子进门多不好看,人人都会知道她昏前就弄出了“奸生子”,是仗着公主的身份逼迫顾家,才迫使已经娶妻的顾行之跟原配和离的。
显而易见,顾行之这么做,就是在发泄他的不满,因为跟崔樱和离,他开始记恨上贺兰妙善、容家,甚至还有生他养他的顾家。
还有纳妾,他风流不断,如今以后宅空虚为由,又纳了三个新人进门,外面已知的还有两房外室。
据说他上值的时候,同僚都能明眼看出他脖子上暧昧的红痕。
崔珣略有些不耻,他含糊地略了过去,没有仔细告诉给崔樱听,怕污了她的耳朵,“哪有什么浪子回头,都是话本里骗人的东西,还好你早早离开了那个泥潭。”
不然待在那个位置上,看着夫君新人不断,不管是谁家的细君都会咽不下去这口气。
崔樱可以通过崔珣说的,联想到顾行之如今的模样,她不予置评,也不想崔珣多关注,于是转而提起别的话题,“阿兄,你跟妙容公主是怎么回事。”
崔珣一下哑巴了,他装作逃避的模样,找了个借口匆匆忙忙就要离开。
崔樱在他身后道:“她随你从京畿跟到灵州,又从灵州跟到京畿,阿兄,你若是不愿意,就不要耽误了人家。”
崔珣下台阶时差点踩空,他气急败坏地抬头,“她是回来参加你跟太子昏礼的,不是为了我!”
他对上崔樱了然的目光,脸抽了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袖子甩到空中,落荒而逃。
崔珣刚走不久,崔樱院里就来了宫里的女侍官。
如今她跟贺兰霆的亲事也是京畿热议的一件大事,只不过碍于贺兰霆的身份,放在明面上讨论的情况很少,大概还不如顾行之跟贺兰妙善的事热闹。
那边的鸡飞狗跳将世家大部分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对崔樱,大多数人更多的是充满了好奇,她何德何能,竟然能在跟顾行之和离之后,作为一个成过亲的妇人,又将嫁给太子。
崔樱有孕的事被遮掩得很严密,皇室昏仪有很多规矩,也要择定吉日才行,然而因为她肚子越来越大的关系,许多繁复缛节都被简单化之。
昏期被要求定在一个月之内,是贺兰霆那边的意思,对外告知外界的,透露出来的讯息,都彰显了太子对崔樱的青睐看重,和迫不及待。
时间上很仓促,声势一点也不小。
女侍官替她整理试穿的昏服,“贵女觉着如何,有无要更改的地方?”
“不用改了,正合身。”
崔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是她第二次出嫁了,只不过这一回她嫁的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未知前路是否坦途,但不妨再闯一闯。
只是,她兄长崔珣没等来她大昏,灵州公务告急,须得他奔波回去处理。
崔樱虽然遗憾,但不得不理解崔珣有要务在身,她没有向贺兰霆提出让崔珣多留几日的要求,倒是贺兰霆自己在昏前私下见她时提了这件事。
崔樱还是拒绝了,贺兰霆追问缘由,崔樱说:“阿兄因为我的事已经耽误多日了,他有他的责任,我岂能因为一己私欲继续留他。”
就是她留,崔珣为了她或许嘴上会答应,心里肯定也是放不下灵州事务的。
贺兰霆在公事上很少徇私,崔珣回去本就是应当的,只不过他考虑到崔樱应该有所不舍,才想应允崔珣留到他们大昏那日再走。
见崔樱通情达理,贺兰霆也不强求。
不过他很有劣性的,带点不知打哪儿积攒来的郁闷,装作无意,实则小心眼地淡淡道:“那实在可惜了,见不到你与孤大昏时的场面。”
崔樱跟顾行之成昏时,崔珣是特意回来见到过的。
贺兰霆这么说,不过是那点不为人知的攀比之心,在不甘骚动罢了。
开春过了很久,偶尔连着几天也是晴朗日,崔樱用手里的扇柄杵着贺兰霆的腰,挡住他向自己倾身靠近的意图,“大昏之前,新人不得见面,你破坏规矩了,为什么还要来?”
贺兰霆对她嫣红的嘴,就像在看夏日树上垂挂的鲜红的荔枝一样,毫不遮掩,望眼欲穿,“没人拦孤,孤不知道不能来。”
他说谎。
他知道那些规矩,但他更想见她,所以他决定不守那些规矩了。
崔樱一眼看穿他揣着明白装糊涂,面上看着像个肃仪正直的人君,眼里跟恨不得把她吞吃入腹似的。
她拿扇柄告诫地抵他腰柱两下,语调从容慵懒,眼波横溢,“你休想乱来。”
“……”贺兰霆凛冽漆黑的眼珠子勾着崔樱,俊朗如月,君威入骨。“你叫孤的字吧,孤想听。”
自她明白他的心意,崔樱都不会太顺着他。
“我不想。”
对她来说,贺兰霆的字被好几个人叫过,已经对她没什么特殊的意义了。
贺兰霆得知后,抠着她的手心,漆鸦似的睫羽,落下一道浓密又多情的阴影,“以后不会给旁地叫了。”
崔樱眼神躲避,细声细气,“再说吧。”
贺兰霆掀起黑眸看她,灼灼而有神,崔樱拿扇子假意扇风遮住自己。
庭院里涓流从穿山石里流淌,水池中锦鲤成群游荡,浮上水面的那刻吐出透明的气泡。
崔樱眨了眨呆愣的眼皮,贺兰霆隔着一面轻薄的团扇含了含她的嘴,温柔地亲吻她。
扇面上的粉色染花都被打湿了。
他想他其实也是有眼无珠的,不然怎么会在崔樱这里情窦初开,栽了跟头,才恍然醒悟,白白耗费她的情爱。
“我也不是无药可救,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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