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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星落秋风五丈沟


  夜,秋风吹拂,左城郊外大营,除了零星火光外一片漆黑,自从数日前主帅整顿军纪、狠狠的处罚了一批将士后,各部兵马的军纪明显好了许多,夜里没谁敢擅自生火、喧哗。

  为了防止营啸,军营里夜里严格管制灯火,也严禁士兵到处走动,除了起夜上厕所大小便,谁也不能无故在营地里乱窜。

  之前,军营里夜间虽然也管制灯火,但执行得不算严,时常有人偷偷生火取暖,或者偷偷烤一些猎物充饥,而巡营的将领们虽然发现了也会制止,但多是口头上骂几句。

  现在就不一样了,谁再敢违反军纪,那可是要实打实挨打、挨鞭子的。

  夜幕下的大营几乎寂静无声,只有南侧五丈沟传来潺潺流水声,沟水自西向东缓缓流淌,最后会流入东面数十里外名为“菏泽”的大泽。

  左城为曹州州治,同时亦为济阴郡郡治,所谓“山南水北称为阳”,济阴之名,正是来源于“济水之南”,左城位于济水之南,但实际上是被两条济水夹在中间。

  济水自西向东过荥泽,继续向东流淌,分南北两支,世称北济、南济。

  北济行阳武、封丘、济阳、冤句、左城、定陶之北,南济行阳武、封丘、济阳、冤句、左城、定陶之南,而南济故道,前汉时名为“氾水”。

  氾水为济水别枝,后汉时官府治河,将氾水之道改为南济之道,氾水之名由此消失,为南济取代,南济东流入荷水,有别名为“五丈沟”,意指河面宽度约五丈。

  然而夏秋季节雨水多,各地河流水位大幅上涨,北济如此,五丈沟(南济)亦如此,如今的五丈沟,河面宽度超过十丈,要渡河就有些麻烦。

  但这些麻烦,在便携式搭桥装置面前不算什么。

  秋风中,全身披挂的宇文温站在南岸河边一处小土丘,看着面前五座过河简易浮桥,这些专门打造的渡河浮桥,可以折叠起来用马车装着随军移动,到了目的地能很方便的打开、铺设。

  五座浮桥,一个小时内依次搭建完毕,大量兵马趁夜过河,虽然没有点起火把,四周一片漆黑,但士兵们一手牵着马,一手摸索着拉直的绳索走在浮桥上,依旧可以从容过河。

  深秋,夜风有些凉,宇文温感受着凉意,却没有紧一紧披风,大战在即,他只觉得兴奋不已,全身正在发热,哪里会觉得冷。

  曹州之敌,是尉迟氏近期内能组织并投入作战的最后一支野战力量,黄河以南还有另一支大军,驻扎在郑州。

  对于宇文温来说,只要他把曹州的敌军解决,河南局势尘埃落定不说,尉迟氏短期内再也组织不起军队进行反击。

  甚至连防御邺城的野战兵力都凑不齐。

  这不是说尉迟氏缺人,相反,河北之富饶如今是天下之首,论及人力物力,都力压其他地方,然而这样的人力物力,却不是末路朝廷能够调动的。

  世家门阀的时代,中央朝廷对于地方的控制力不怎么样,若是朝廷势大,各地地头蛇还会服服帖帖,官府要征发人力物力,他们只能老老实实交差。

  但朝廷要是情况不妙,这些地头蛇甚至连阳奉阴违都懒得做,当年周国攻齐,兵临邺城,河北各地见着高氏要完,不要说什么勤王大军,只要周军在本州郡地界出现,各地贤达就争先恐后归顺。

  此即史书上所记载的“山东衣冠多迎周师”。

  御驾亲征的周天子宇文邕入邺城,许多饱学之士雀跃不已,就等着胜利者征辟他们做官,神器易主对于大家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就像一家商号倒闭,掌柜和伙计到另一家商号做事,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换一个东家罢了。

  如果,换成是尉迟氏的军队攻入山南,连下上宛、穰城、襄阳、安陆,即将逼近西阳时,大概西阳城里很多人也会等着投效胜利者。

  届时宇文温就是散尽家财,抬着各种金银珠宝到城头散发,想犒劳守军激励士气,恐怕也不会有多少人会为他卖命。

  这就是现实,任何野心、宏图大志,都要建立在军事胜利的基础上,打不了胜仗,光有好名声不顶事,最多如隋末窦建德那样,成为胜利者的垫脚石,然后被河北百姓怀念上百年。

  西阳王以后会成为被民间百姓怀念的悲剧人物,还是一展宏图的人上人,就看他能不能打胜仗,能不能笑到最后。

  所以,对于宇文温来说,今夜之战必须获胜,只有这样,才能在解决尉迟氏的同时,让自己的威望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关键时刻,当然要讲兆头,虽然宇文温不信这个,但吉兆总比恶兆好,如今身处五丈沟畔,他能强行联系出一个吉兆。

  五丈沟即南济别称,宇文温如今身处左城(西面)和定陶(东面)之间,而南济河道原为氾水河道,秦末群雄逐鹿中原,汉王刘邦击败楚霸王项羽后,于定陶以南的氾水之阳(氾水北岸)处称帝。

  这种吉兆听起来是很吉利,但不过是牵强附会罢了,没有任何意义,而同时,还可以牵强附会一个凶兆。

  晚上,秋风,五丈,那就是“星落秋风五丈原。”

  这种凶兆太渗人了,宇文温可不敢想自己“星落秋风五丈沟”,所以定了定心神,眼见着队伍过河大半,他便走下土丘,徒步上桥过河。

  蜀王尉迟惇战殁,邺城必然人心惶惶,而尉迟氏一方的局势不利,肯定会有人想要改弦易张,这样的人,在驻扎于曹州的大军里肯定会有。

  宇文温这段时间都在“策反”,希望能够策反一些敌军将领,来个里应外合,将曹州之敌吃掉,那么黄河以南就只剩下他岳父尉迟顺手中的兵马,对方肯定无力回天。

  黄河以南一丢,谁都知道尉迟氏要完,即便还有河东尉迟勤掌握的并州军,但对方大势已去,河北各地世家高门、豪强大户,不会为这个日薄西山的朝廷用命。

  地头蛇们当年抛弃高齐,如今也会坐视邺城朝廷覆灭。

  所以只要尽快解决曹州之敌,就能尽快解决尉迟氏,宇文温为此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攀亲戚”攀上一门“远亲”,和“表叔公”贺兰宽联系上了。

  贺兰宽之父贺兰祥是太祖宇文泰的亲外甥,是如今杞王宇文亮的表叔,所以按亲戚关系来说,贺兰宽是宇文温的表叔公。

  虽然这种亲戚关系有和没有差不多,但好歹能拉近下关系,以这个关系作为开头,可以进一步谈一下利害关系。

  宇文亮年轻时就和贺兰宽相熟,两人算是故交,有老关系,又有宇文温分析利害关系的亲笔信,他终于说得对方“弃暗投明”。

  双方约定,今日凌晨,贺兰宽作为内应,要和宇文温来个里应外合。

  过河之后,宇文温掏出怀表看了看,因为没有月光,白色表盘上的黑色指针他看了好一会才勉强看清楚,如今是半夜一点,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一个时辰)。

  从渡河处到西面左城外敌军大营,走夜路刚好差不多两个小时。

  先头部队稍作休息后已经出发,要为夜袭的军队开路,宇文温再度抬头看天,只见秋风中夜空里连一丝星光都看不见。

  漫天繁星已为乌云遮挡,仿佛都已经坠落大地,再不能高悬苍穹、熠熠生辉。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今夜袭营,正是好时机,宇文温骑上马,领着大部队出发,向着目标直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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