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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兵临城下


  晴空下,邵陵城人声鼎沸,南下讨逆的官军将士正在入城,之前盘踞邵陵的逆贼已经望风而逃,官军不费吹灰之力便收复这座空城。

  说邵陵是空城,丝毫不为过,因为除了官军将士,城里没有一个人,家禽牲畜也没有,甚至连老鼠都没。

  到处都是火灾过后的痕迹,烧焦的房梁、木头比比皆是,逆贼南逃之前,一把火将邵陵烧了,官军将士入城后看到的是一片残垣断壁。

  倒也省事。

  这是大家不约而同的想法,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但城墙还在,收拾收拾就能有空地搭起大帐,如今是天子御驾亲征,正好在城里搭建行宫。

  对于普通士兵来说,这次出征可不简单,不仅掌握大权的丞相领着文武官员署理军务,还有高高在上的天子在军中,据说还有太后和邾王后陪伴,有这么多贵人在,扎营的要求自然不低。

  毛毯铺地,香药熏帐,用具、餐具还有各类衣食住行的用品自然有讲究,总不能让天子、太后睡在漏风的破帐篷里,平时捧着破碗、拿着两根木棍当筷子蹲在树下吃饭吧?

  士兵们有的是战兵,有的是被征发来服兵役的百姓,大多数生活清贫,从没接触过富裕人家的生活,更别说见识比大官还大的天子是如何生活的。

  他们只知道天子的用度,肯定是天下最好的,即便是夜壶,也得是纯金打造。

  “我看呐,天子耕地用的一定是纯金的犁、锄、铲,到了秋天,割麦子用的必然是金镰刀。”有士兵满怀憧憬的猜测着,一边收拾烂砖烂瓦一边和同袍聊天。

  旁边一位听了之后马上就有同意见:“纯金?你是没见过世面吧!纯金那么软,做成金犁如何耕地?”

  “嚷嚷啥,好似你见过一般!这天底下最贵重的犁不就是金犁么?天子不用金犁耕地,莫非和你一般用木犁?”

  说得好有道理,大家都认为天子必定是用金犁耕地、金锄头除草、金镰刀割麦子,家里的...皇宫里的地一亩能收获数百斤麦子,每天都有酪浆喝,还喝一碗倒一碗。

  而太后,必定是用金槽喂马,用金勺喂猪,用金簸箕养蚕,用金纺车纺布,一晚上能纺出数十匹布来,穿的是金丝绸缎,睡觉盖的是金丝锦缎。

  淳朴的士兵,淳朴的想法,按照他们的生活水准,认为把用具和农具换成金制品、把衣食住行换成最贵的那种,就是天子的生活水准。

  也正是因为贴近生活,所以各种猜想才获得大家的认同,你一句我一句,试图描绘出天子过的奢侈生活是什么样子。

  现在是秋天,本来大家应该在家乡给大户打短工、当佃农收庄稼,好歹能有些粮食做酬劳,而如今忽然要打仗,被官府征发服兵役随军出征,何时能回去就不知道了。

  这几年一直在打仗,去年秋天好不容易消停,结果今年又打,明面上说服兵役只需一个月时间,大家虽然不怎么会算数,但一合计发现自己怕是要在异乡过年了。

  从家乡出发来到这河南豫州邵陵,都已经大半月过去了,就算现在马上掉头回去,一来一回时间早就超过一个月,更别说那什么大逆不道的独脚铜人盘踞在悬瓠城里,鬼知道何时才能将其赶跑。

  铜人,还是独脚的,这玩意怎么会如同活人一般吃饭睡觉呢?

  不知道,反正军营里到处都这么说,所以大家都或多或少听过独脚铜人的故事。

  反正独脚铜人坏事做绝,十恶不赦,首级能换封爵,食邑一千户,士兵们都在幻想,若是攻入悬瓠城,抢到了独脚铜人的头颅,那全家人往后就衣食无忧了。

  真要到那时候,赶紧找媒婆说个大屁股的小娘子,给家里续香火...不对,一个哪里够,我要十个!

  “笑什么笑,做白日梦啊!快干活!!”

  队正一声暴喝打断了士兵们的幻想,大家抹了抹嘴角,赶紧去般地上烧得黑漆漆的烂木头,现在已是午后,如果不赶紧清出空地在日落前搭好帐篷,晚饭没得吃不说,还得挨鞭子。

  正忙碌间,一名士兵发现废墟里有一个亮闪闪的器具,在阳光下散发着金光,似乎是一个金烛台,心中一动,想用脚踩着免得被人注意,然后找机会捡起来藏在怀里,结果却被队正看见了。

  “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把脚挪开!”

  见着那士兵讷讷的挪开脚,队正发现其脚下竟然是一个金器,大喜之余不忘冠冕堂皇:“这东西是战利品,老子要拿去上缴!”

  周围士兵闻言鄙夷不已,但又不敢吭声,眼睁睁看着队正走上前,弯腰探手去拿那金器。

  。。。。。。

  一声霹雳震动四野,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惊动了所有人,正在官道旁土丘上查看地形的丞相尉迟惇,抬起头循声望去,只见前方数里外的邵陵城内升起一团蘑菇状的黑云。

  官道上排成长队正在向邵陵进军的将士们停下脚步,看着前方那朵蘑菇云议论纷纷,尉迟惇眼皮跳了跳,语气不善的问身边将领:

  “寡人不是说过了么?一定要提防敌军在城里埋设轰天雷!”

  “丞相恕罪!末将马上去城里监督!”

  “你去?你麾下那么多部将不会去做吗?谁做得不好出了纰漏,让他提头来见!”

  “末将遵命!”

  尉迟惇看着狼狈离去的将领,又看看官道上驻足不前的队伍,冷哼了一声,另几名将领赶紧向队伍方向大声吆喝起来:“愣着做什么!继续前进!”

  “日落之前,要在邵陵扎营!误了时辰,谁都没有饭吃!”

  行军打仗,鸡毛蒜皮的事情一大堆,不过这不需要尉迟惇去操心,看看远处冒着黑烟的邵陵城,又看看手中的舆图,他在思索接下来该如何开展对悬瓠的攻势。

  盘踞邵陵的安州军撤退了,还带着城中百姓一起撤了,不光邵陵,就连邵陵以东的汝阳也是如此。

  安州军此举出乎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双方兵力对比如此悬殊,安州军若还敢分兵各处据守,那和送死没区别,尉迟惇得斥候来报,当机立断派兵进驻邵陵。

  东面的亳州军此时大概也已经抵达汝阳,至于南方的扬州军,目前暂时还没有消息,但悬瓠之敌势单力孤是必然,盘踞悬瓠的宇文温如果还有理智,就应该灰溜溜撤军。

  但尉迟惇根据安州军弃守邵陵、汝阳之举判断,宇文温可能打算收拢兵力据守悬瓠做困兽斗,只要朝廷还没拿下悬瓠,就不可能腾出手再次进攻荆州方城。

  所以对于宇文温来说,将悬瓠当做拖延时间的砝码,确实是很有必要的举措,但困守悬瓠的人,迟早要完蛋。

  说实话,如果宇文温真的留在悬瓠,尉迟惇真会对侄女婿的这种勇气由衷佩服,悬瓠四周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一旦被围,除非外有援军不断增援,否则守军插翅难逃。

  孤城不可守,陷落是迟早的事,尉迟惇知道这个道理,宇文温也应该知道这个道理,而依照其行事作风,有很大可能会留守悬瓠,为宇文氏苟延残喘而垂死挣扎。

  若宇文温真的在悬瓠,正合尉迟惇心意,他觉得自己身为叔叔、外叔祖,有责任让侄女一家团聚。

  届时宇文温与妻儿重逢,场面想来会十分感人,就不知对方是哭还是笑了

  “丞相,宇文温若留守悬瓠,莫非是想学刘宋陈宪,妄图以数千兵据守悬瓠,对抗王师十万大军?”

  一名将领笑道,尉迟惇不以为然,他如今兵多将广,还有投石机、轰天雷等攻城利器,拿下区区悬瓠,不过是瓮中捉鳖。

  但他没有盲目乐观,示意随从将舆图收起,面色平静的说道:“悬瓠为汝水左右包夹,攻打起来确实有些麻烦,当年杨逆兵马盘踞悬瓠,官军接连攻打几次都未能得手。”

  “丞相,今时不同往日,我军准备充分,人力物力以及粮草充足,悬瓠守军即便负隅顽抗,又能顶多久?只是不知伪帝是否还在城中,若能一网打尽,那就省事了。”

  悬瓠城里的伪帝,是不是宇文乾铿本人?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尉迟惇只想尽快拿下悬瓠,将豫州总管府地界的安州军赶走,避免河南局势恶化。

  然后稳住陈国,集中兵力进攻荆州方城,突入荆州地界,切断山南和关中的联系。

  并州总管尉迟勤,如今正和宇文亮隔着黄河、潼关对峙,而蜀地的益州总管席毗罗,想来已经领兵进军关中西面的散关。

  还有治所位于汉中的梁州总管府,即可派兵顺汉水东进攻打襄州,也可派兵走子午谷威胁长安,届时宇文亮腹背受敌,还能撑多久?

  尉迟惇想到这里正要上马,却见前方数骑赶来,原来是邵陵方向派人来报,说士兵在城中清理废墟时误触机关,引爆了安州军埋在地下的轰天雷,伤亡有些大,如今正在排查是否还有其他陷阱。

  尉迟惇事前已经交代要提防城中有安州军的机关,现在出了这种事,他也懒得再发飙,反正军令如山,日落前不能在邵陵城里扎好营寨,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正要再次上马,尉迟惇忽然停了下来,示意左右近前:“你们派些人,要机灵些的,到悬瓠附近散布谣言。”

  “丞相,不知谣言内容为何?还请示下。”

  “就说....就说官军入邵陵,不慎误碰机关,激发埋在地里的轰天雷,人员伤亡惨重,邾王后身负重伤,命不久矣...”

  将领领命去安排人手,尉迟惇望向南面天空,冷笑一声:“小兔崽子,你在邵陵埋钉子扎人是吧?我让你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

  宇文温从梦里醒来,在梦里,他看见尉迟炽繁和宇文维城坐在马车内,被禁军们簇拥着进入邵陵城,结果不慎触发安州军撤退时埋在地上的轰天雷,母子俩被火光和烟雾吞没。

  待得硝烟散去,满地狼藉,死人堆中,宇文维城浑身是血昏迷不醒,奄奄一息的尉迟炽繁抱着儿子,无助的倒在血泊里,已经是出气比进气多了。

  轰天雷是宇文温下令埋的,为的是给占据邵陵的尉迟惇大军造成麻烦,轰天雷的触发机关,还是西阳王府作坊诚意出品,发火成功率达到百分之八十。

  见着妻儿如此惨状,宇文温只觉心如刀绞,然后从梦里醒来,惊觉自己后背已为冷汗浸湿。

  “郎主?”

  “呃?”

  守卫旁边的张鱼轻声呼唤,让宇文温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正靠在沙袋垒成的工事里打盹,手里还拿着半个没吃完的炊饼,旁边地上倒着个竹筒水壶,水壶里的水已经流光了。

  “嗯?寡人睡着了?”

  “是的郎主,方才大家吃午饭,大王吃着吃着就睡着了。”

  张鱼见着宇文温有些憔悴的模样,有些不忍,劝诫道:“郎主,督促城防一事,有其他将领,郎主不要太过劳累。”

  “累?现在是打仗啊!敌军即将兵临城下,一旦城破跑都没地方跑!”

  宇文温又恢复了活力,把没吃完的炊饼三两下解决掉,接过张鱼递来的竹水壶,咕咕咕喝了几口,随后长吁一口气。

  “郎主,呃....主母和小郎君一定没事的,敌军到处散布流言,不过是想让郎主分心罢了。”

  张鱼磕磕巴巴的劝着,宇文温摆了摆手,表示毫不在意:“寡人知道,寡人只是忧心城防。”

  这是违心之言,昨日,敌军进占邵陵的消息传到悬瓠,同时传来的还有另一个消息,那就是邾王后的马车入邵陵时,触发埋在地下的轰天雷,结果身负重伤,如今生死未卜。

  宇文温听了这个消息,在众人面前依旧谈笑风生,然后当晚就失眠,今日一早黑着眼圈到城头督促城防,张鱼看在眼里,知道宇文温心中不安。

  方才午餐,大家在城头将就着吃炊饼充饥,宇文温吃着吃着就睡着了,张鱼不敢打扰,想让郎主好好休息,结果这位忽然惊醒,旁人一看就知道是做了噩梦。

  张鱼及其他侍卫不说破,但表情藏不住,宇文温见大家一副不相信的模样,知道自己好像瞒不过去。

  他确实担心尉迟炽繁和宇文维城,担心母子俩被自己命人埋设的机关所伤,理智告诉他,敌军入城前必然仔细检查有无机关,所以尉迟惇要确定万无一失,才会让尉迟炽繁和宇文维城入邵陵。

  那么“邾王妃为机关所伤生死未卜”的消息传到悬瓠,肯定是尉迟惇要扰乱他的心智而故意为之。

  但从感情上他过不了心里那关,有些懊恼、十分担心,失眠了一晚,一脸疲态大家都看在眼里,现在被身边人用同情的目光看着,真是有些丢脸。

  他有些恼怒又不好发作,只得赶紧转移话题:“王参军呢?死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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