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起修炼
大荒流以东是万流入海的伶仃海域，其广阔绝对可以用海域来形容，这片天地一路上还很平静，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只有广阔无垠的天与水，无尽的白色。路上宋青遇见两只船队，都只有三只船，显然是前面前往西流的年轻一辈。
直到第二天傍晚，天色完全昏下来，眼前才出现伶仃海域的尽头。从高空看下去，仿佛一幅无尽的黄色画卷，那一万道长蛇一般的急流从天边滑落下来，蜿蜒曲折，钻入伶仃海域中；一大片土地似乎都腐烂在水中，任它怎么冲洗，也不动分毫，而流与流之间泾渭分明，南北不知横跨几万里，也不见尽头。
宋青这时才感觉到自己是多么渺小，一时之间，似乎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了。
小青稍停停顿，在原地低鸣几声，随着一声轻鸣，小青的身体化作流光重新启程。按照这个速度，大约一天的时间就可以抵达西流宗。但这一天却是危险重重，时刻都有着生命危险，宋青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心脏砰砰砰有力地跳动着。
……
正当此时，以北一千里，一道身影急速闪过，向南而来，每一次闪身，几乎都已在几十里以外。
“药神，可恶的药神，断臂之仇，本王记下了！”男子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定下身形，只见在夜里显得发黑的血不停地从左臂断处滴落，一滴滴落入急流中，顿时引来无数小妖抢食，对他们来说，这真是大补之物。
男子怒吼一声，无数团黑色烟雾顿时炸开，迷雾消散，那本就腐烂的泥土上现出一个大坑，很快又自行填满，仿佛一切都未发生。
“可惜这具躯体已废，不能再用了，本王得尽快再找一具。”说着，男子又急速的向南飞去。
…………
从伶仃海域出发到现在，一共才过去四个时辰，距西流宗还有较远的路程，一路有惊无险，宋青对时间并没有什么概念。
此时，一道暗淡的微光从南方以比他们快数十倍的速度悄然袭来，不知不觉便将他们笼罩住，一个瞬间，光芒大盛，这光芒涨得快，熄得更快，几乎在大涨的时候就已熄灭，而那一瞬间的熄灭似乎给人一种恍如幻境的感觉，原本在空中快速移动的光雾也不知去向。
当宋青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宽敞的囚室中，漆黑的四面墙壁上有着怪异的朱红符文，三个大火炉成鼎足之势围着他，不只他，他身边还昏睡着许多人，男的女的，衣着各样，都凌乱地躺着，大约都在二十岁以内，有两位看起来年长，像是领头者。
宋青心头一凛，连忙爬起，晃了晃有些昏胀的脑袋。
“咦，三哥，这小子不是中了你的伏魂咒，怎么醒得这么早？”一个粗犷得明显出自大汉嘴里的惊疑声响起，在空旷的囚室内显得格外洪亮。
三妖王顺着惊疑声看去，果然，那个他劫掠一支船队之后顺势施咒带回的人类小子居然醒了。他大手一伸，虚空向宋青抓去。宋青直觉这一刻仿佛失了自我，轻飘飘的就向外移去，几乎一眨眼，就到了两个黑袍男子面前。
一抹恐惧从心底油然而生，身心颤抖不止，即使无数次想着生命的终结，面向死亡而无畏无惧，但在绝对力量的威胁下，与未知的死亡对视，他还是忍不住胆颤。他就这么漂浮在空中，喉中像是哽住了似的，浑身想挣脱，却发现一点力气也提不起，似乎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在心头蔓延。
三妖王用妖力仔细地在宋青身上检查一番，随即把他丢在地上，随口道：“这看来是一个一点魂力都没有的人类小子。”
四妖王伸手抓起宋青，也有模有样的检查了一次，还没等他发话，宋青自己交代了，“我自幼受秦国王者的祭命魂火，魂魄被其封印在体内，修炼产生一丝魂力就会在体内燃烧。”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很艰难的将这段话说完。
四妖王听明白，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们本是天地生的妖体，没有灵，也没有魂，只有纯净至上的妖力，秦国王者的祭命魂火对他们而言，狗屁不是！
“哦？”反倒三妖王听进去，忙将自己的妖力注入宋青体内，按照自己修炼的方法在他体内游走。有这一缕妖力为引，很快，宋青体内就产生出一丝细小的似乎不属于人类的力量。这股力量从诞生的时候就在血肉间肆无忌惮地穿梭着。宋青顿时痛苦大叫，嘴角鲜血直流淌下来。四妖王立刻封了他的喉。只见他无声的呼喊，双目瞪大，两手在空中乱抓着，仿佛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这丝变化显然第一时间被三妖王觉察到，他这一刻脸色都变了，阴恻恻地笑道：“修不出魂力！真是一个天生熔炼妖力的绝好鼎炉！四弟，你带此人去见二哥，他此时正需要这样一件宝物。”
“啊？三哥，可是……”
“可是什么，快去！”三妖王低喝一声，顿时打断四妖王的话。
四妖王便不再说什么，一把抓起宋青，不顾他那惊悚的样子，头也不回的出了囚室。
红的有些发黑的血液一滴一滴的，一直延伸到囚室之外，四妖王拎着宋青大踏步走出。一出囚室，顿时一阵刺骨的寒风袭来，宋青忍不住打着寒颤，仿佛内心的恐惧也被吹散了许多，那根紧绷的神经也缓和一些。细细闻来，吹来的风中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味，远处传来水浪拍打岸边的声音。
四妖王拎着宋青进了宫殿，直通二妖王所在之处，此时此刻，二妖王正坐在宝座上，左臂的鲜血还在流淌，气息有些紊乱，显然是刚回不久。
“二哥，今天我和三哥劫了一支船队，发现这小子是个好鼎炉，我给你送来瞧瞧。”四妖王走到座前十米处，直把宋青扔在脚下，大大咧咧的说道。
听说有好鼎炉，二妖王眼神一亮，几乎一瞬间便到宋青身旁，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庞大的妖力顿时不顾一切的向宋青体内涌去。
宋青只觉这一刻天昏地暗，没有什么巨大打击，似乎只有什么东西蠕动到他的体内，麻痹着他的神经，在血肉之间来回穿梭着，没有肉体的疼痛，仿佛灵魂离了体，感念里有虫子般的东西在肉里蠕动着、蠕动着。
宋青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和前面极其相似的感觉又一次降临。
二妖王适时撤回了妖力，掩饰住喜色道：“辛苦了，四弟，这份情二哥记在心里！”
四妖王也没把话放在心里，说：“哦，只要二哥满意，那我先走了。”说完，迈着大步伐退了出去。
千古以来，妖们之所以不死不灭，也在力量上体现得更加强大，就是因为没有人类所谓的灵力、魂力、精神力，各种驳杂的力量，而是把数种力量全部吸收净化为一种绝对的力量，那就是妖力。一种更纯净的力量，没有魂的牵绊，没有灵的牵绊，也没有精神的牵绊。
沧龙此时看着宋青像是看着稀世之宝，不能修炼魂力的人类，大陆上数不胜数，但是修炼资质又极高，又不能修炼魂力，却是平生仅见。沧龙心中想着，却对帝鳄狐疑起来。
帝鳄，就是三妖王了。二妖王本体是沧龙，万年前夺位，从三妖王晋成二妖王，帝鳄本是排行第二，一直对此耿耿于怀，他是心知肚明的。
…………
整个儿的沉睡在自我的精神世界之中，对于外界的一切都没有感知，此时此刻，宋青感觉自己收缩成了一团，没有色彩，没有声音，也没有味道，就这么一团儿的酣眠在身体最深处。
或许给这具身躯换一个主人，才能使他从一贯的折磨中解脱出来。妖力，听起来也挺好。
时间在未知中度过，也许半个月，也许一个月，宋青似乎都忘记了。他在那生命收缩的一团中沉睡着，也不知是不是生命，因为至始至终，从他沉睡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至少他身体是这样的。他的身体像一摊血水瘫在那里，仿佛要随着血水流淌一般，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宛如一潭死水。
这些日子沧龙不止一次检查宋青的身体，他也感觉意外，对于这种情况抱着疑惑，当再三确认他并没有真正死去时，着实暗松了一口气。
终于在一个深夜，脸色苍白的沧龙带着不知死活的宋青悄然离去，向着南方——他一贯进行换躯的南洋海域飞去。鲜血仍从他的左臂处滴落，但看似壶中最后的几滴，将尽的样子。
南洋海域海域，是大陆以南的海洋，这是真正的洋，比起伶仃海域来，不知大了多少倍。它南方连接的，正是大陆公认的类于神界的地方。
沧龙也是不得不选这个地方，不仅是他，几乎所有水中大妖换躯时都会选这里，一是因为大妖换躯声势大，必须在无人打扰的地方。试想，如果在伶仃海域进行换躯，强大的妖力肆掠，引起天劫，但有人类强者有所感应，那不是玩火自焚嘛！
二是水中大妖自然更喜水，换躯时有天劫降临，在水中渡劫就有如鱼得水的感觉。
沧龙逆着南洋海域乱流直往西去。西方是举世闻名的西流宗，但更西处，却是大妖们统治的地方，也叫极乐森林。
半晌后，沧龙就过了西流的地界。这时沧龙渡过的海面上方已有些发白，但往前还是漆黑的景色。再往前，终于，沧龙远远看到一块宝相福地，那一片海散发着淡淡的荧光，隐隐有股能量往远处散发。
“哈哈哈……”沧龙钻出水面，露出巨大的头颅，忍不住大笑，几乎是一瞬间，他的身躯就到了那片海域，简单清理一下，也不管其他，迫不及待地便将宋青从口中吐出。
宋青一出来，周围的海水似乎受到什么牵引似的，自行腾出了一个不大的密闭空间，他就那么平躺其中。隐约看出，此时宋青脸色有些发灰，白中透着灰色，生命迹象如前一般并无显现，但是这会，恐怕是真正死去。
沧龙在一边手忙脚乱起来，他应该感觉到这个人类的死去，很快，一个简单的法阵就包裹了他们。
万物有灵，唯独妖们没有，他们从始至终都是一团妖气，并没有真正的形体，如要化形，就要寻找有主之灵，与他们签订妖王契约，这样才能拥有自己的身体。
上天也是公平的，不给他们形体，却给他们一个与生俱来的强大契约，“其灵不散，六体不漏”便可为形，其中“六体”为双手臂、双腿足、头，还有一体，便须是童子身，条件虽然不算苛刻，但若想寻一个好妖躯，却困难无比。而且，六体一旦有一体“漏”，便不能再做妖躯，最快一个月，妖气与身体便会自行分开，这也是化形大妖们的致命弱点。
正此时，海底深处，仿佛受到什么感应似的，那荧光的发源处剧烈颤抖了一下，海水连着光也一起震颤，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海而出。如果沧龙尚在体外，一定能发现端倪。从那荧光散发的核心处缓缓升起一簇耀眼的光团，不断地发出嗡鸣声，周围紧跟着都亮如白昼，把海底世界照得清清楚楚，那声音似乎随着海水的震颤传播得更远。
这时天已微亮，远远东方的那抹鱼肚白格外光明，那抹白照在海面上，深蓝中的虚无显示着碧海的深不可测。但那光团缓缓升起处，却仿佛黎明的灯塔，与东方的白遥相呼应着。
突然，那光团骤然发射，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直射入宋青的体内，在宋青与那簇光团升起处连接出一道亮丽的莹白光线，那光线仅维持数秒，便做鸟兽散似的挤入深深的海水中。
一切归于黎明前的平静，但是在宋青体内却并不平静，这里已翻起滔天巨浪。宋青的生命之火早在几个时辰前就彻底熄灭，但这附属于生命的一团使他觉得自己尚是有意识的生命体。对于人类死亡的过程、死后的归宿，他是不可得知的。
“我确实死了吗？”冥冥中，不知何时何地的他发出疑问，也许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价值，也并不会有人回答，但是他真正发觉自己没有彻底消散。
他觉得自己像被装进了袋子里，整个被揉成了一团。他突然挣扎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脑袋、手足似乎都没了形体，无论作何努力，都撑不开束缚自己的牢笼，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生死边缘思考，以及默哀。
牢笼？难道自己在牢笼中生，也在牢笼中死去吗？
“我这是……被夺躯了？”一句自问，必然没有回答的声音。
他想看清楚周围的景色，可是无论对眼睛发出怎样的指令，他的感知中都是一片漆黑，他惶恐着、惶恐着，便觉着自己疲乏了，似乎这种状态下格外容易困倦，他印象中并没有做什么，于是就这么沉寂下去。也许这一次沉睡，并没有再醒来的机会。
恍惚中，他找到了曾经令他感到最亲近、最温暖的感觉……
怀着无比兴奋与憧憬的心，沧龙一头冲进宋青体内，还未稳下身来，突然，一座大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顶而来，直使他身心一滞，紧接着，轰的一声，硬生生砸落在他身上。沧龙顿时大骇，一声怪叫就欲逃脱，但他头顶大山似乎也发起神威，光芒大涨间便屏蔽了整个空间。沧龙只觉得这一刻自己被禁锢住了，不能动弹，一抹从未有过的恐惧感油然而生，面前仿佛咫尺天涯，却全在头顶大山的轰压之下，无处遁形！
“不……”不甘的怒吼声不断传出，从宋青的胸腔中传出，这一刻，他想到的是帝鳄的阴谋，帝鳄欲打压他的心计！可是，一切都晚了，他至始至终都想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紧接着怒吼声，一道厚重的叹息声回荡开来，透漏着无奈与悲悯，仿佛此处还有观看的第三者。
不知何时，宋青的胸间闪亮起一块金色的光团，散发着夺目的光彩，那金色光团的下方，定定地镇着一团拇指大小的黑色雾气。那黑色雾气在金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黑暗与邪恶，混乱与不安。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纵横大陆万年的妖王沧龙，上一秒还沉浸在夺躯的欣喜与憧憬中，在这一刻，似乎真正被镇压了，被一块不知名的石头镇压于天地尽头，无人可知。
无尽的海水汹涌着，掀起万丈狂澜，在极天之下独舞。海浪吞噬了宋青的身躯，仿佛收纳自天空掉落的一粒尘埃，一齐汹涌着，波澜着，也不知一道巨浪会将这一片海水带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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