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我的影子
我和孟小姐走在穆翰与孟代表身后,我不甚忌惮地和女人细话着电影明星间流行的浅黄色夜莺粪面霜。
我比划着说夜莺粪面霜在瑰园开始风靡,面霜从一块蜡上刮下一小片、放指尖软化。还有润如鹅卵的颜料棒,是给脸颊添上几抹血色的,根据衣着的颜色,在面颊上敷用不同的色彩。
“您这一身鹅黄,和白色硬纱小礼帽,配粉橘色的腮红应该很好看。”我侧着头仔细端详她。
她侧头听得认真,踩在石砖人行道上险些滑倒,“小心!”我双手手背托起她的左手臂,以免肌肤碰触。
“廷……很有绅士风度。”白色硬纱礼帽帘,也遮不住她的娇羞。
“您对谁都羞涩,是会让男人想入非非的。”我弯下腰轻弹她着灰的鹅黄裙角说。
她脚步随着渐渐急了,我直起腰轻笑。
她深深几个呼吸,又调整到大家闺秀的闲庭信步挪到我身边来,脸红红的,“穆少爷......是什么样的人?”
“日本艺伎穿的和服在后背处领子袒得如此之深,脊柱的头几个骨节都露在外面,再加之脖颈后三条腿的图案,男人会觉得自己是透过一道逐渐稀疏的栅栏在看她脖子处的裸露皮肤,这个时代,男女独处,女人一个动作,作用在年轻男人身上就是色情效果。”
我编出最后一句,
“你的未婚夫也不例外,男人说到底就是男人,你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呢,孟小姐你很迷人就完事了。”
“廷你说起来好简单……可他都不爱理人的。”她撅起抿了彩的樱桃小嘴。
穆翰脚步一滞。
“现在还未成亲,他对你太亲热你反倒觉他轻浮了不是。”,我盯着那双脚,说笑。
“真的吗?......若成亲后他还是老样子,我该如何是好……”
“假的啊。”
“嗯?”
她该如何是好,我哪里知道。我看她在一旁晕头转向,踩着奶白色玛丽珍高跟鞋的脚踝开始打飘,沿着石砖路笃笃笃地敲在穆翰身后,我替我、和这位硬挤进来的女人,感到悲哀。
“穆少爷。”我叫住前面的穆翰。
“嗯?”
“你成亲那天,穆小姐的妆发就交给我吧。”
“你......”朱仰许胡子又跳起来了。
“就咱们四个,也甭演了,我什么出身大家都清楚,我会让孟小姐漂漂亮亮嫁给穆少爷的。”,我说得平静。
“用不着你!”穆翰扭过头张嘴就喊。
我朝身后摆摆手,没看穆翰的脸,拎着钥匙直直地穿过马路跑向黑福特。
仿佛穆翰的婚礼增光添彩就能平息我周遭的悲痛似的,这样想着,我这个局外人好像舒服了一点。
我回座位上顺手够到瓶酒,猛灌一口。
我还能这么大度呢?我自嘲。
“你车座那瓶儿四玫瑰威士忌!你开车喝酒啊!”
穆翰在马路对面扯着领带向我竭力比划,
“你把车扔这吧我送你回去!你什么胆子啊你疯啦!!”
我转动钥匙、发动汽车、点脚油门,一气呵成,留给他个笑脸盈盈。
他担忧就担忧去吧。
“下回让我看见你喝,我把你车砸了!你不要命你不管不顾啊!”
“廷!!佐津廷!!”
后面还有很多句,我渐行渐远听不清了,我想象着他在未婚妻面前跳脚抓狂的样子,我笑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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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往后到八月二十六,我唯有一次出门,就是叫大帅府的李管家提了当时两箱十六瓶的四玫瑰牌威士忌,我爱惜身材,不喝啤酒香槟,孙尧的酒厂进了进口白兰地、碧露、威士忌……反正当时的种种都成为上流社会浮生绘影的必需品,我也不再捧秋露白酒坛子了。
我憧憬过种种纪念日里种种献给穆翰的礼物,不免俗套地包括我自己……如今荒唐了。
任何我买的摆件,摆在穆翰家中都会显得突兀……说我卑微也好装卑微也罢,我只想送个难忘的消耗品给他,不想我的东西放在他老婆的地盘上。
我翘着二郎腿在鱼池边树荫下叫小丫鬟教我绣绣花,打算在拍卖会拍的苏州织造灰蓝方巾上绣个花来包碧露酒瓶子,绣的花样很简单,一只相对抽象的萤火虫、一条简化的小河、一个镰刀弯月亮,我在做手工方面粗手笨脚,一心急针尖就刺破指腹,一时情急我还嚷嚷了小丫鬟教导无方,把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委屈得眼泪汪汪。
我的皮肤薄,半天下来我的指节指尖千疮百孔难掩的紫红,好在我的焦躁在方巾缠绕上酒瓶子、纸质绳子扎起蝴蝶结的一霎那烟消云散了。
我把穿了花衣裳的酒瓶子规规矩矩地摆在床头端详,在穆翰婚礼的当天与他认认真真喝上一杯,算不算我们两个也结婚了?
我拄着一头黑发想,我真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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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一夜未眠,我不累,好像有个人在陪我一夜未眠、好像有人陪我不眠我就也不困倦了。
天蒙蒙亮,我穿上前几天就准备好的黑色西装、胸前揣上红色手帕,驱车去孟代表家里为孟洁清上妆。
她那绣饰琐碎繁复的白色婚纱挂在镜子旁的衣架上,阿姨还站在一旁抚平裙摆......白色刺眼,我坐在沙发上闭眼小憩,直到孟洁清从房间里出来。
“……廷。”她看见我,面露难色,眼神逡巡在我的脸颊,迟迟不移动到我的眼睛上,我猜是孟仰许对她说了什么…….小心提防佐津廷诸如此类的。
他应该不会对妹妹坦白说,你的未婚夫和廷不伦不类地有那么一段。
“我是来为穆翰锦上添花的,你不用顾虑其他。”
我坐在她身旁为她梳妆,我私心为她画了显深的眼窝、把圆眼画得纤长、嘟嘟的嘴巴尽可能地画成薄唇……单挑出某个部位看,如何都捎带了我的影子。
用火柴点燃泡桐树枝条,烧了几秒钟又吹灭冷却,为她画出的眉毛呈一种可爱的柔灰色……像我一样。
最后在她的后颈洒了一些香水……是我常用的馥郁味道。
一切就绪,她转过身望着我,脸上挂着和先前一样尴尬的浅笑,我敷衍一笑,懒得看她这样。
鞭炮声、道好声你来我往的吵嚷,我坐在停在穆王府门口的福特上,托着腮抱着那瓶碧露,孙尧没有差人出来喊我吃酒席。我一拖再拖迟迟走不进院子,后来达官显贵的人们红光满面三三两两地出来了一批又一批,霞光血红,我才反应过来仪式这样就结束了,不见穆仰许和孙尧的影子。
我在车上坐了一整天。
再几声蝉鸣,天就黑了。
我还在车上坐着。
再几声鸟叫,几只燕子掠过的影子,毛毛雨就下来了......像极了我俩相识之初、我冲毕雯珺发脾气跑掉的那天,闷热潮湿,若我下车,这几滴雨会细细密密渗到我的喉咙、肠胃、心脏似的。
坐了一天,空气稀薄,缺氧地迟钝,我懵懵地想、懵懵地晃神……看着那个人气冲冲地踢开穆王府大门、头发湿漉漉地拍打轮廓英气的脸颊、修长的胳膊疯狂抡着板凳砸我的副驾驶车窗,我都只是傻楞楞地看着他。
他停手了,定定地在车门外盯着我,雨水打透衬衫吸附住皮肤,领带松松垮垮地歪在一边,他突然把手伸进车里打开车门,左腿一步就跨进车里,再一步就越进驾驶座跨坐在我的腿上。
“我喝酒了。”他说,眼睛像要将我彻底带走的漩涡,“我怎么看我的老婆都是你。”
我还是这样看着他,狭小的空间,我抱着被打湿的碧露瓶……张张嘴呆呆地推向他,“那咱们......喝喜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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