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吉康与武恪
河东,绛邑。
那一年河东降了头场雪,千里冰封,白雪皑皑,乡间男子左手一坛醇酒五百五铢钱,右手牛肉十斤两百五铢钱,冒着严寒,压着衣领,来到城外店铺村。
一间茅屋,破败篱笆,还有一颗大枣树,推开栏栅门,身高马大的武恪便喊道:“吉康,快他娘的把肉拿去炖喽!”
闻声而出,吉康愣了愣,老友武恪已经多久没上门了?眉开眼笑地迎上去:“哎呀我的老兄弟,这几年你到哪去了?连点音讯也没有!”
“先把这些肉顿了,一会儿边喝边聊!”
很快牛肉炖熟,酒也烫好,两人相对而坐,喝口酒,吃口肉,吉康砸吧着嘴,回味无穷,道:“还是这牛肉有嚼劲,都多少年没吃到了,如今官府管的严,莫说是耕牛老死要罚钱,就算是想要宰了吃肉也得官府批!对了武哥,嫂子呢?怎么没有一道来,把嫂子和我那侄女留家里你倒跑我这吃牛肉,可有点不地道啊!
武恪喝口酒,面上平静如水,道:“走啦,都走一年了!”
吉康手中的著当啷一声掉在了小案上,然后哈的一声笑起来:“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武二哥你可想开点!”说着却又长长叹了口气:“我那嫂子啊命好,嫁给了武哥你,可惜无福消受啊,我就纳闷了,现在这世道好人咋都不长寿呢!”
“那些年没事就念叨嫌我败家把地都卖光,后来觉得挺对不起她的,知道她得病就把屋子卖了把那妮子和她都送哥嫂那边了,然后整了点盐去鲜卑卖,等我回来,人就没了。人就是这样,那时候天天在耳边唠叨,说你哥我没出息就觉得烦,心想着臭娘们咋不快点死,现如今耳边清净了,反而觉得少了点啥,回头找找,才发现是少了个嘘寒问暖的体己人,现在想起来,觉得挺对不起她的。”
武恪看着碗中酒,晃了晃,眸子里满是愧疚,呢喃的说:“是真对不起她!”
“武哥,不是兄弟说你,那私盐的买卖最好少整,被逮到轻了是从军,重了就杀头,我那大侄女可怎么办!”
“我也知道,所以说什么也不能死啊,你是不知道,那小妮子现在俊的很,她娘生前你哥对她不住,怎么也得把那妮子打扮的漂漂亮亮不是,我就踅摸(想?打算?)着等来年开春再走一趟,最后一趟,等回来先给她买枝金钗戴,然后再置几亩地,踏踏实实过日子,然后再把妮子拉扯大,等妮子风风光光嫁出去,日后去了她那里,见了她也能说我句好不是!”
“来兄弟,走一个?”
“走一个!”
“对啦兄弟,屋里头还就一个人儿,暖被窝的娘们还没踅摸上?”
吉康手舞足蹈的说:“遇到啦,正筹备聘礼呢!”
“那就好,都老大不小的了,也是该讨个婆娘过日子了!”
吉康笑着为武哥斟酒,然后又给自己满上:“是老刘家的小闺女,人张的俊俏,心地也好,就可惜这婚暂时结不成,过几天就要去幽州服役啦!”
“这个时候还服啥役,花上三百钱买役吧,先成了家再说,要是没钱,哥先给你垫上!”
“这点钱还是有的,但和我爹商量了下,还是服役更划算,有那三百钱还不如攒下,虽然少点,可积少成多,以后攒多了就再买些地,日子也能好过些不是!”
“你小子从小就抠,三百的役钱也舍不得花,这钱哥替你掏了,先把亲事办了才是正经的!”
“武二哥,我知道你人豪爽和我不一样,再说你那点钱不是还要走盐道?还要给我那侄女买金簪子?所以你的好意弟弟我心领了!”
“既然这样,我就啥也不说了,反正才三天,未必就能碰到啥战事,就是来回路上耗时间,到时候多准备点干粮!”
吉康哈哈大笑,调侃道:“武哥啥时候变得跟娘们了,磨磨叨叨的,来来来,喝酒!”
武恪微微一怔,啐骂一声:“你小子别不听人劝,你哥当初早省悟,你嫂子能没钱请郎中?”
“知道啦武二哥,你对弟弟的好弟弟能不懂?路上绝对不会亏待了自个儿!”
武恪没吭声,又想起了小妮子,腾的一下站起来:“我得走!”
吉康一头雾水的看着他:“咋说走就走,酒还没喝尽兴呢!”
武恪摇着头道:“我得回城里给妮子先买个木簪子,至于和你喝酒,估摸着等你从幽州回来我也从鲜卑回来了,到时候喝个尽兴!”
“得,你这是要先哄丫头高兴啊,那快走吧,没想到我那武二哥,现在丫头比兄弟更重要啦!好事,好事,等我从幽州回来,要是运气好攒些军功,到时候就给我那大侄女扯匹缎子做身衣裳穿!”
“哈哈!”转身正要走的武恪猛回头,嘲笑道:“就你小子这鼠胆儿能攒上军功?到时候别他娘当了逃兵就好了!”
吉康紧握着拳头,一脸认真的说:“武二哥,你不知道,其实这次不买役就是抱着边境攒军功的念头去的,只要立了功,还怕没聘礼?”
“那你就要保佑自己命够大,最好别死在幽州,要真有那一天,别忘了给哥托个梦,哥好去给你收尸!”
“哈哈,放心吧,我还要给我那大侄女买缎子呢,再说李家丫头还没过门,就这么死了能甘心?”
“那你他娘的就多长只眼,老子还等你回来,喝你喜酒呢!走啦!”
篱笆院,栏栅门,二人相拥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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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咋还整上酒了?”
“给你践行,和我兄弟喝一杯还不行啊!”
“行,能不行吗!”
“来,嫂子也和你干一个!”
“哟,这还是我大嫂吗?”
“咋,你大嫂还真是那母老虎啊!”
“兄弟,路上一定要小心啊!”武恪大哥横了媳妇一眼,看向兄弟的眸中不知咋地眼泪就流了下来。
武恪心里一酸,但还是强忍着情绪,道:“哥,你这是干啥类,放心吧,前几趟都没事,这次还能有事喽?”
“当家的,你这样兄弟可真走不了了!”
“去去去,妇道人家懂什么!”
武恪大哥拉着兄弟的胳膊到了一边低声,说:“兄弟啊,都说养儿防老,你看看幼娘那丫头,你都要走了也不知道来送送,以后等你老了可杂办,我看啊,这趟回来哥再给你说门婚事!”
“哥,婚事啥的别提了,等幼娘再大些吧!”说完,武恪还有些不放心,叮嘱道:“哥,你可得对幼娘好些,不然我回来可就带着她离开了!”
“知道啦,我还不知道你是为了啥,我那弟妹要是知道你现在变成这个样,也算是能够瞑目了,可惜了,你小子到这个时候才开了窍!”
武恪神情变得黯淡:“哥,我走了!”
“兄弟,没事吧,哥不该当你面前提她……”
“哥你说啥呢,我多大的人了!”武恪嘴角翘起了一丝弧度,正要走,却发现那妮子在墙角露着小脑袋瓜偷看着,他知道幼娘因为母亲的死恨极了他,如今她死了,心里最愧疚的就是幼娘,在她发现自己缩回小脑袋后走了过去,站在她面前,掏出了一枝木簪子,道:“丫头,这个先戴着,等爹回来,给你买个金钗戴!”
小丫头眼神复杂,没有伸手,眼帘一直低垂着。
武恪亲手把木簪子给她戴上,然后蹲了下来,亲昵的抚着她的小脸蛋:“爹都要走了,还不和爹说话啊,看来小幼娘还不原谅爹啊!”
小幼娘扑棱棱的大眼睛变得涣散起来,有些朦胧,有些水雾。
“那就这样吧,亲爹爹一个?”看着小幼娘又变成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武恪脸上虽笑着,但心却是真的疼,好疼好疼:“看来还是不能原谅爹啊!”
说着便意兴阑珊的转身走了,缓步走出了三步,忽然耳边响起幼娘的喊声:“你,要活着回来!”
武恪身子一顿,双肩不停的颤抖,哽咽说:“丫头你放心,爹在亲手给你戴上金钗前,说什么也不会死!”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走了,不是他不想多看女儿一眼,而是他不想让幼娘看到自己的眼泪!
幼娘摘下了那枝木簪子,与母亲留下的那双花布鞋一起捧在心里,只是那花布鞋已经太小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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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康再次见到了老兄弟武恪,不过已经是半年以后在卢龙寨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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