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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大铜柱


  自从马遥与牛貔在酒坊里大打出手的那一天之后,也就是『游戏邀请函』公布的那一天,整个极北之地变得忙碌、沉默、不安起来。街巷里,小道上,甚至中央大街都难以见到人影。原本充满热闹、活跃气氛的极北之地,终于变得如北方一般冷清了。

  但也无妨,因为没过几天就见到大量的商旅、石匠、木匠、马夫、农民、甚至偷盗者、强奸犯、落魄文人涌进极北之地,还有成群成群的车队运来牛羊、野味、面粉、大米、蔬果。商会建造在城区边上的仓库很快积满粮食,足以稳定地供应整个冬天。

  因为一旦凛冬降临,极北之地的外部世界便会被极寒所笼罩,这里就成了一座孤岛。

  负责极北之地安防的八支卫戍队也得以补充兵力,被兽潮所折损的元气很快就恢复如初。

  人们倒没留心于这些变化,不会狐疑为何有如此多人突然涌进来,还带来丰富如山的粮食——凛冬将至,北原的粮食比命还要珍贵啊;除了矿工,不会有人去探问:为何八大矿区几天不开工了?至于商会副会长、幕僚以及八大理事早已住进会长的大宅里,大门每天都有人进进出出,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这些现象自然是无人关心了。

  会长大宅,莲花池,枯荷亭。

  北地砂蚁早已不见踪迹,而铺排在石桌上的几张宣纸则写满了字。代表着商会最高权力的十个人围桌而坐,时而讨论,时而沉思。每当一项意见取得一致,幕僚拓跋恒便在一张信笺上挥笔写就,然后交给在亭外恭候的管家,让他将指令传达出去。

  管家接过信笺,立即趋走离开。

  “人口、粮食、工具、兵器……”拓跋恒一边小声念道一边用朱笔在宣纸上打勾,以表示此项完成。他作为会长幕僚,要负责商会一切笔墨工作。

  “商会从附近的城镇雇聘的二十名工匠和二十名木匠都已经到了,矿井之下的改造工程即日可启动。”沈石说道。

  会长瞧了沈石一眼,眼光最后落在北地砂蚁写的信函上。他右手食指有节奏地轻敲着桌面,良久之后才说道:“矿井改造可是大工程啊……”

  “没办法,都是按「他的要求」。”沈石朝着桌面的信函扬扬下巴。

  “齐心协力,共同帮助商会度过难关,这当然是大功德一件。”会长说道。

  沈石眉头一挑,眼眸深处竟然闪过一丝寒光。这般情绪变化可不像是沈石的一贯作风。但会长话里有话,语气里流露出耐人寻味之意。八大理事面面相觑,不知会长为何突然说出这些话来。难不成一向忠心耿耿的沈石心怀二心?众人暗想。

  拓跋恒故作糊涂,岔开话题道:“「背后之物」可不是省油的灯啊,凛冬将至,竟然能从附近的城镇搞来大批粮食。吾等凡人,只有听从的命,若是打什么歪主意,最后恐怕会阴沟里翻船啊……”

  说着,他眼角余光扫过沈石,后者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自然如此。面对这等恐怖的存在,我们商会唯有团结一致才有可能躲过一劫。”一位理事瞧出事态不对,于是打圆场道。他原意是劝诫会长不要怀疑副会长沈石,但话一出口,倒似在说沈石的不对。

  他又急忙解释道:“我是说,大家不要相互怀疑嘛!会长大人,我不是说你怀疑副会长,我是说副会长不应该被怀疑……不是怀不怀疑的事!——所以,为何能买到这么多粮食?”

  他越说越语无伦次,最后只好强行换话题。但没人接话,枯荷亭里一片寂静,气氛变得极为尴尬。

  “嘿嘿。”沈石发出两声冷笑,打破了这份沉静,也使得众人的目光纷纷降落在他身上。他回应每个人的目光,然后不缓不急地说道:“那些牛羊什么的,都是「他」控制跑来的。”

  “希望「他」只是控制一些牛羊来极北之地,而不是控制一些人进商会。”会长冷淡地说道,“我年纪大了,这位置得留给商会的人。”

  “那是当然的。”沈石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脸庞上尽是嘲弄之色,“如果到时商会还在的话。”

  拓跋恒心里狐疑:“这可不像沈石啊……”

  ……

  极北之地的深处,矿区。

  矿井改造工程克日竣工,关闭已久的矿区终于重新开业。八大矿区装潢辉煌的门面排列成一条弧线,如虎口一般盘踞在中央大街的尽头。极北之地的商铺被勒令关门,商会垄断整个地区的粮食供应,所有人不得不下井以换取黑面包和干净的粮食。

  一开始民怨沸腾,甚至出现了冲击商会与卫戍队的暴动。但为首的几人当场就离奇暴毙,暴动也烟消云散了。有人回忆起暴毙那一幕时,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一个细节:他们七孔流出的不止是血,还有蠕动的小东西。

  所有人都怕了。除了在心里暗骂商会的无耻,竟然与邪物为伍,只好忍气吞声地下井。

  『震』矿区,门前空地聚集了四五十人。门口挂着一颗头颅大小的太阳石。太阳石散发着慵懒的黄光,是方圆几里的光源。不少细微的飞虫萦绕在太阳石附近,贪婪地追逐着光。

  临时搭建的竹棚里摆有一张大桌,桌前是白皮纸薄、红皮纸薄、狼毫笔,桌后是红烧猪头、炖熊掌、烈酒。一个大汉正在大快朵颐,一口猪头肉一口烈酒,啧啧啧的声音连绵不断,脸上的大刀疤像蛆虫一般蠕动。

  “咕噜。”人群忍不住吞口水,他们之中有的饿了好几天了。

  站在最前面的小男孩,只穿着短裤,光着身子,线条明显的胸前肋骨给人一种营养不良之感。他不时瞧看手中的纸条,上面写着数字51。最后喊的数字是50,也就是说下一个便轮到他了。想到这里,不禁心中暗喜。他突然挠挠头,一只黑色的蚂蚁从头发里掉出来,落在短裤上。

  “你们真是幸运儿啊!”大汉一边吃喝一边说道,“极北之地的灵晶石要是搁在几百年前根本没人要你们知道吧?那时天地之间满是灵气,修真者根本用不完,谁会跑来极北之地开采这玩意儿。不曾想灵气也有用完的一天,现在灵气越来越稀薄,修炼变慢了,于是想起这些灵晶石来。也就是说,你们的祖宗来这里过冬是饿肚子的,而你们来这里过冬是有面包吃的。”

  他吃得啧啧响,惹得木棚外的众人肚子咕咕响。

  “死人啦!死人啦!”大汉身后传来声音。

  大汉眉头一皱,不耐烦地放下猪头和酒碗,嘴里破口大骂:“你家吃饭时都死人!!”

  而小男孩却喜上眉梢,踮起脚往里瞧。有人死掉就意味着工作机会,下井挖矿的机会!只要有工作,他就不需要挨饿了,也能喝上干净的水。

  忽然他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手,低头看时发现手中纸条的数字变成了55,被人调换了!

  “不想断手断脚就给我闭嘴。”粗野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手脚断了可就不能挖矿了,没有工作会饿死的。小男孩没有说话,毕竟只是换成了55,幸运的话明天就可能轮到自己啦。

  一只大手推开了他,是调换他纸条的家伙。他骂骂咧咧地挤到前面,一头乱糟糟的红发惹人注目。他粗壮的手臂能折断小男孩的大腿,毫不费劲。算了,早点下井换一条手臂可不划算。小男孩暗道。

  “饿鬼们!”大汉从木棚里走出来,一脸惊喜地说,“你们真幸运,一次死了五个。听着,数字51到55可以进来。其他饿鬼别着急哈,说不定下回死十个呢,哈哈!”

  “嘿小子,你走了好运。”红发低头看向小男孩,一脸坏笑。

  小男孩胸口有股说不出的压抑,看着一条条被拖出来的尸体,颇为感慨地说道:“生命说死就死了啊……”

  大汉拿起饱舔墨汁的狼毫,扫了一眼面前的五人,问道:“报上姓名。”

  “红鬼。”红发男子道,嘴角上扬出一脸痞笑。

  “收起你从烂水沟里想的名号!”大汉怒气腾腾地嚷着,“我要你那当婊子的老娘给你起的名字!”

  “我也不知道哪个婊子才是我娘。”红鬼耸耸肩。

  “下一个!”大汉骂骂咧咧地写上,没好气地叫他滚到一边。

  “八石,石头的石。”

  “下一个。”

  “河木。”

  “下一个。”

  “我,我没名字。”

  大汉瞧了他一眼,衣衫褴褛,两只眼珠子小心翼翼地转动。大汉并没有为难他,在纸上写“无名氏”。

  “下一个。”

  “吝羊女。”小男孩道。

  大汉眉头一挑,仔细端详着他,“女孩子?”

  小男孩摇摇头,往前跨一步便脱下裤子,露出他的小钢炮。大汉哈的一声笑出来,用笔尾轻敲他的脑袋,笑骂道:“收起你的兵器!!”

  ……

  井下,大本营。

  八枚太阳石嵌在岩层里,照亮整个大本营。八根柱子支撑拱顶,每颗太阳石下是个洞口,伸向八方。洞口前人工凿出石台,上面有五个装满水的皮囊,还有装有黑面包的大盆。

  最为显眼的便是位于大本营中央的大铜柱,上面爬满了重重叠叠的蚂蚁。它们随时走动以排成不同的名字与数字,漆黑的体色在太阳石光泽的辉映下,更为清晰可见。它们数量极为庞大,却又极为有条不紊,如一支可以丝毫无差地执行将军指令的大军。

  刚下井的五人顿时为大铜柱所震撼,难以置信地念着铜柱之上由蚂蚁摆列成的字:

  “徐无量,90800斤。”

  “牛貔,84586斤。”

  “苏青,77568斤。”

  “马遥,77524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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