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红衣主教马希莫
天上飘着细细的雪花,一丝冷意透过车窗缝隙吹进来,让坐在厚毯子上的卡特琳娜·斯福尔扎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下,她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目光向不时飘起的窗帘外望去,终于她忍不住掀开窗帘把头探出车门,向后望着越来越远的那座城市。
米兰公爵加来亚佐·马里亚·斯福尔扎的私生女,弗利公爵夫人,有着弗利母老虎之称的卡特琳娜·斯福尔扎离开了罗马。
当马车离开这座曾经给她留下无数屈辱的城市时,她并不知道将来是否还会有机会回来,或是是否还能再回到度过了她短暂却颇为美好的童年和少女时代的米兰,还有那曾经让她花费了无数心血,只为了能保住早已去世的属于她丈夫领地的弗利。
所以卡特琳娜·斯福尔扎在离开这座城市之前要尽量看看这座城市的样子,同时她也想记住那个让她感到困惑不解的年轻公爵。
当见到亚历山大的时候,卡特琳娜·斯福尔扎想到了许多,她已经知道了康斯坦丁忽然改变了态度的原因,虽然不追求姑姑改追求侄女这种事在这个时代很平常,可让卡特琳娜·斯福尔扎在意的不是康斯坦丁的“见异思迁”,而是随着他态度转变,可能会对她的儿女造成什么样的不利影响。
所以当听说自己被当成一个交换条件交由罗马特西亚(罗马涅-托斯卡纳简称)公爵处置时,卡特琳娜也曾经很认真的考虑过是否要接受那位公爵的某些条件。
只是她没有想到迎接她的除了亚历山大,居然还有那位有名的罗马公主。
当看到卢克雷齐娅的时候,卡特琳娜就知道事情应该和她之前想的似乎有些出入,至少这位公爵似乎不太像是要通过卧室政治达到目的,至少这种带着现任情妇搞卧室政治的,她还真没见过。
事实也证明她的推测不错,在卢克雷齐娅稍显敌意的关注下,亚历山大把卡特琳娜·斯福尔扎邀请进了自己的马力诺宫,他对这位落难的公爵夫人表现出了很高的尊重,同时向她许诺会尽量让她和自己的子女团聚。
至于卡特琳娜表示出的对他这种关心的目的感到的疑惑,亚历山大的回答很让这位公爵夫人感动:“我对您十分敬仰,因为您是这个时代当中难得令人佩服的勇敢的女性,您的勇气和果断甚至让很多男人都为之惭愧,这种时候能够为您做些事情对我来说是很值得欣慰的一件事。”
如此的真情实意至少让卡特琳娜·斯福尔扎很感动,特别是当听说她很快就会被送到佛罗伦萨之后,卡特琳娜甚至为自己之前对公爵的种种猜度感到有些惭愧。
卡特琳娜·斯福尔扎在马力诺宫住了几天,在这几天里她小小的回报了亚历山大为她做的事,那就是她给卢德维科写了一封信,在信里她表示了对公爵帮助自己的善意的感激,也同时表示支持公爵对康斯坦丁的支持。
这封信的作用当然说不上有多重要,不过亚历山大还是表示了对公爵夫人的感激,这个感激最直接的表示就是他买下了佛罗伦萨的一座虽然不算大却颇为幽静舒适的小宫殿,然后把它转赠给了卡特琳娜·斯福尔扎。
对于自己可能以后要一生都在其中度过这座房子,在听到事先赶去看过之后又回来的仆人描述后,卡特琳娜觉得倒是十分满意。
那是一座规模不大却很适合她如今现状的房子,这能够让她不用因为花费太多而手头拮据,虽然知道公爵应该还会有些馈赠,不过想想以后漫长的日子,卡特琳娜觉得有必要从长计议。
卡特琳娜并不知道这座房子其实是卢克雷齐娅相中之后买下来的,在派出身边的仆人挑选了一阵后,卢克雷齐娅选中了那座她觉得很合适的房子。
按照当时做出决定时卢克雷齐娅的说法:“这座房子足以能让那个女人在里面舒适的过上漫长的一生而完全不必考虑再出来。”
对卢克雷齐娅这明显带着暗示的说法,亚历山大只是轻轻一笑。
他的确很愿意看到卡特琳娜·斯福尔扎能有这么一个还算强差人意的结局,就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对这个有名的女强人,他还是很佩服的。
不论东西方,女性在历史上的地位都始终不高,即便是在一些国家先后涌现出过很多杰出的女性,但不论是从史学家们对她们非凡表现的惊叹还是民间传说中对这些女性近乎神化的赞美,其实恰恰都说明女人在漫长的文明中始终居于次要地位的事实。
而卡特琳娜·斯福尔扎就是这种时代里女性当中的佼佼者,她的坚决果断让很多人都为之惊讶,和她的几任丈夫相比,她都要远远的比他们更加优秀,而在她的众多子女当中,能够继承她那大胆勇敢作风的更是少得可怜。
历史上卡特琳娜·斯福尔扎在兵败被俘之后也最终选择了佛罗伦萨度过她后来的余生,就这一点来说,亚历山大觉得这么安排她倒也不错。
最重要的是,他需要让康斯坦丁认为愿意帮助他谋取米兰公爵的头衔是因为有利可图,这样即便老罗维雷对他有所猜忌,可因为米兰公爵的诱惑实在太大,即便是心存疑虑,在他想来罗维雷父子最终还是会答应下来的。
事实证明亚历山大的猜测很准确,在经过一番权衡后,老罗维雷选择让康斯坦丁放弃合法的吞并弗利,而是在决定直接武装占领后释放了卡特琳娜·斯福尔扎以换取亚历山大的支持。
“去佛罗伦萨过安静的生活吧,那是你应得的。”看着马车离去的背影,亚历山大有感而发低声自语。
不过接下来他倒是想起了还有另一个女人也正要去佛罗伦萨,不知道吉娜·布列吉特和卡特琳娜·斯福尔扎这样两个在如今时代如此不同又都这么杰出的女性相遇之后,又会发生些什么样的故事。
乌利乌悄悄的给亚历山大写了信,在信里摩尔人把巴伦娣想要给那个吉娜·布列吉特个下马威的事情报告了老爷,只是在信的后面摩尔人很小心的说:“似乎夫人的打算没有成功,那个博洛尼亚的年轻女人显然不太好对付,倒是夫人似乎在她那里吃了亏,这从夫人在见了那女人之后就忽然很严厉的下令要领地里的每个村子都必须按比例多缴一份数额不等两季物税就可以看得出来……”
看着莫尔人的告密信,亚历山大忽然意识到或许应该在远赴伊比利亚之前好好安抚一下身边的这些女人,随着卢克雷齐娅再次怀孕,亚历山大能够感觉到巴伦娣的信中有意无意透出的对渴望有个孩子的强烈愿望,这让他同时也感觉到了巴伦娣内心里一直隐隐不安。
因为没有子嗣而被抛弃的妻子自古有之,在这个极端重视子嗣后裔的时代,拥有一个继承人是保证妻子能够稳固自身地位的最好手段。
虽然对老罗维雷的挑拨把戏早有准备,不过亚历山大也知道如果能够有个自己的孩子,对巴伦娣来说才是让她真正放心的办法。
而且根据时间算,索菲娅也差不多快要生产了,这对亚历山大来说可是件大事。
索菲娅的孩子将是未来的瓦拉几亚大公。
如果从历史上看,这似乎不是个好的出身,因为过不了几年随着塞利姆的登基,瓦拉几亚将会迎来更加动荡不安的外部局势,而后再未来的很长时间里瓦拉几亚风雨飘摇,终于随着苏莱曼大帝在巴尔干展示出他的雄才大略,瓦拉几亚最终陷落。
但是现在,随着巴耶塞特二世在远征布加勒斯时的受挫重伤,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号称征服者的塞利姆是否还能顺利登基已经变成了个未知数,那么那位苏莱曼大帝呢,又会怎么样?
1500年3月底,姗姗来迟的春天似乎终于赶走了漫长冬季最后的统治,让稍稍的暖意零星的漂泊在了意大利的土地上。
因为比以往来得太晚而被耽误的春耕终于可以开始了,罗马城外的土地上开始出现忙忙碌碌的农民,他们要抢在最后的时候把之前损失的时间尽量的抢回来,否则一旦错过播种的季节,接下来不但可能会影响秋天的收成,甚至还会影响全年缴纳的各种税收。
已经延续了将近11个世纪的什一税永远是无法摆脱的一笔债,不论土地会有多少新主人,可向教会缴的税却是永远不变的。
这以至让很多人认为缴纳什一税是这个世界从诞生以来就既定的法规,所以当有一个教士沿途询问他遇到的那些农民“你们为什么要如此恭顺而不是用愤怒,讽刺,或是直接咒骂的方式反对什一税这种最像强盗般的掠夺”时,很多农民因为意外目瞪口呆,而一些大胆和粗鲁的农民更是直接拽出家伙一边追赶着这个满嘴胡言乱语的教士,一边大声的喊“抓住他他是个骗子,刚骗了我闺女,别让他跑了!”
马希莫,罗马涅与托斯卡纳都主教,已经被提名而还未经由枢机会议通过的红衣主教暨准枢机主教,就是这样在大街上被人追着赶着一路哭爹喊娘的在意大利的土地上旅行了一圈,然后慢慢悠悠的回到了阔别许久的罗马。
当出现在罗马城的街道上时,很多认出了都主教的人都大吃一惊,在他们眼里都主教大人肯定经历了什么很糟糕的事情,从他那破烂的法衣,翻着毛皮的靴子和一头一看就有几个星期没洗过的干草般的头发散发出的酸臭味道上,就可以猜测到都主教大人之前过的真不是很好。
马希莫的归来在梵蒂冈稍稍引起了一场小小的震动,这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的靠山是谁,之前在罗马时候他虽然也很活跃,可很多人并不认为这个人会起到什么大用,但是现在却不同了。
罗马涅与托斯卡纳,两个原本各自独立的地方因为一个人的原因统一了起来,现在马希莫的归来更是让这两个地区的教区紧密的结合在一起,这时候人们才渐渐意识到,一个公国正在意大利中部之间形成。
回到罗马的马希莫没有赶赴梵蒂冈,而是直接去了马力诺宫,当他和亚历山大拥抱时,他察觉到了亚历山大皱着鼻子嫌弃的样子,可这不但没有让他感到不好意思,相反还满是兴奋的讲起了他这段时间在诸多教区巡视时的所见所闻。
“民众唾弃教会,更唾弃让大家名声扫地的教皇,也就是您的老丈人,”马希莫特意说明之后才继续说“很多见过梵蒂冈惊人堕落的人把教会称为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妓院,因为里面呆着的都是些不要廉耻的婊……”
“注意你的言行,”亚历山大不得不打断马希莫稍微提醒一下他“我正要告诉你卢克雷齐娅又怀孕了,我可不希望她因为听到你这些词而生气。”
“哦,好吧,我稍微改一下,其中有些人不是婊……”看到亚历山大无言投过来的眼神,马希莫无奈的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不过接着他又说“不过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不是吗,和萨伏那洛拉相比,这些人都该下地狱。”
亚历山大默默看了眼马希莫,他知道最后一句话才是修道士要说的。
亚历山大已经发现了在佛罗伦萨的那段时间让马希莫发生了些变化,他从之前的玩世不恭变得有些愤世嫉俗起来,或许真是那些萨伏那洛拉留下文章打动和影响了他,,马希莫变得喜欢思考起来,而这趟巡视无疑让他看到了更多以往即便看到可也不会去注意的现象。
“大人你知道民众是痛恨教会的不是吗,”马希莫的脸上逐渐认真起来“我这一路上看到了很多东西,这些东西在以前我也知道,可从没以现在的身份和方式去看待,民众依旧把希望寄托在上帝身上,但是人们对那个,或者说是对所有自称能代表上帝的那个人都感到痛恨,这不止是亚历山大六世,任何人坐在教皇的宝座上都只会因为教会的腐败和坏名声被咒骂。”
“那么如果是你坐在上面呢?”亚历山大看了眼马希莫,问了句让他目瞪口呆的话。
“不要这么看着我,不要忘了你自己也说是任何坐在那张宝座上的人,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你自己。”亚历山大微微眯起眼盯视着教士,这让马希莫忽然有种似乎被野兽盯上了的不舒服“你会在下一次枢机会议上被选为枢机,这没有任何意外,因为提议你为枢机的是我,”说完这句让马希莫感到一丝陌生的断语,亚历山大接着说“任何一位枢机都有成为教皇的资格,即便以你的年龄和经历现在还不适合,但是这也不过是晚些时候的事罢了,关键是我会支持你竞争教皇的宝座,不过你要想从众多枢机中脱颖而出,就需要做得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好。”
马希莫的目光发直,过了好一阵似乎才终于换过口气,他动了动眼神向亚历山大看去,看到亚历山大似是肯定他没有听错的点点头,他才终于把堵在胸口那口气吐了出来:“大人你不是在开玩笑,或者说允许我们的想法太早了些,我是说您老丈人看上去还很硬朗呢。”
马希莫的话让亚历山大对他狠狠瞪了一眼。
在想什么呢,难道认为自己也会使用坎特雷拉,而且还是用在自己老丈人身上?
亚历山大有些气愤的看着马希莫,然后忽然有种冲动想要问问修道士,是不是在外面已经听到什么“毒药公爵贡布雷”之类的传言了。
“我是说以你现在的资本,即便当今的教皇蒙了圣召,可一时间你也没有机会坐上那张宝座,所以现在你要做的就是让自己成为一个德高望重的人,一个完全和当下的腐朽堕落截然不同,可以让大家看到新的希望和新气象的影子,相信我梵蒂冈的确已经堕落的太久了,人们已经对这种没有任何道德与底限的现象感到厌烦,所以教廷会考虑选举一位至少不那么堕落的人作为重塑教会形象的希望,可是这种事不是一蹴而就的,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树立起你作为教廷新贵的拥有非凡魅力的一面。”
“我该怎么做?”马希莫有些激动的问“我知道一个教士应该甘于清贫的,因为上帝告诉我们财富会引起人们心中的魔鬼,还有……”
“够了,你用不上这些,”亚历山大开口打断了就要高谈阔论的马希莫“我这里给你准备了一些东西,你可以看看,相信我也许你将来会成为梵蒂冈教会历史上最特别的一位教皇。”
马希莫有点懵懂的接过亚历山大递给他的那厚厚的一沓手稿,看着封皮上《论纲总要》的标题,脸上不禁一阵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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