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临别
李赫男和王亚樵简单的寒暄了几句之后,就告辞而出,带着严雪松和高家全去了电报公司。
送走李赫男等人,王亚樵面色一寒,严肃的质问田盛道:“你要去哪里?什么事情还要瞒着三哥我。”
田盛苦笑一声说道:“怎么敢瞒着三哥。我想去日本走一趟,有些事情早应该了结了的。”
“去见那个日本婆娘?我几次三番打电报给你,你为什么不回?那个日本婆娘是七仙女吗?可你不是董咏!收起你的儿女情长吧。你的革命斗志呢?你还是那个许身为国,出生入死的田九郞吗?你怎么堕落成这个样子?”王亚樵面色铁青,紧握着拳头,围着田盛身前转圈,恨不得一拳将他打清醒一些。
“呵呵。三哥,想揍,就揍我一顿吧。”田盛表情痛苦的坐在沙发上,望着曾经的战友,曾经的兄弟。他当了逃兵,他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痛苦,他早就希望有人能狠狠惩罚他,让他内心能够轻松一些。
王亚樵停住身形,望着痛苦悲愤的田盛,哀叹一声,坐到了沙发上。“打你?我没有那本事。宋先生死了,你们师徒伤心之余,隐退待时,我都可以理解。可民国现在这个样子,你我岂能坐视?”
王亚樵凝视田盛,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们都是有本事的人。国家危难,正是需要你们挺身而出的时候。欧洲列强内战已经结束,几年大战下来,列强各国一片狼藉。急于恢复实力的列强,已经盯上了我们中国这块肥肉。就好比争抢食物的狼群,选出了头狼之后,就要开始觅食了。刚刚收复的外蒙古,在苏俄的鼓动下蠢蠢欲动。日本和苏俄开始争抢满洲,两国在东北、朝鲜的驻军增加了数倍。上海这里也一样,列强的军舰像下饺子一样,云聚外海。蚕食之祸就在眼前,亡国灭种之危,就在旋踵之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温柔乡就是英雄冢啊。你要眼睁睁的看着国家破灭,民族沉沦吗?”
“说的好。可这一切是谁造成的?宋先生早就说过,祸起萧墙之内,内战必亡。只有兄弟阋墙,方可外御其侮。可北洋和国民党做了什么?他们杀了宋先生,他们非要分出个你死我活。我有什么办法?打吧。家打烂了,被别人占了去就好了,就没得争了。都去死吧。一群眼里只有权位、财富的东西,都去死吧。”田盛猛然起身,双目通红,冲着王亚樵大声呼喊。
“你胡说什么?你混蛋。”王亚樵也愤怒的挺身而起,毫不畏惧的与田盛对视。
“我是混蛋。我还是逃兵。南北冲突不断,和不能和,战不敢战。我们能做什么?也参与到他们当中去,和他们一起在家里面开战吗?北洋加上我们国民党,有多少军队?一百多万。只要我们不互相厮杀,谁敢闯进中国。可一但南北开战,要死多少人?”
“那是他们该死。不打倒这些军阀,不消灭这些反动军队,中国就不可能强盛。中山先生已经开始重整国民党了。他写信给我,谈了如何建国,如何强国,就是要打倒军阀,重建民国。他提出了民族、民权、民生三大理念,提出了整理党务纲领。一切腐朽的、没落的,都将被淘汰,都将会改变。”
“这些事情,宋先生十年前就做过了,可有用吗?最后还不是要开战。北洋主力六个师,那可都是从庚子年就开始训练的,是用来抵御外侮的。是消耗了国库全部白银打造出来的一道万里长城。有他们守在北方,俄国毛子没有敢侵占蒙古。有他们守在北方,日本关东军没有敢吞并东北。可一但南北战端一开,他们怎么办?肯定要南下的。那北方怎么办?蒙古、东北,还要不要?北洋在生死存亡之际,会不会投降列强?你们想过没有?混蛋,都是混蛋。”
田盛有些歇斯底里的咆哮着,泪水如雨水般无声落下。他没有忘记国家,没有抛弃理想,他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这些矛盾。在悲观失望之余,他选择了逃避,选择了背叛,他已经将自己当作了死人。他的心,早已经跟随宋教仁,被那颗罪恶的子弹,击碎了、带走了。
“这不可能。北洋他们还是不是中国人?他们怎么敢当汉奸?不怕留下千古骂名吗?”王亚樵不可置信的看着田盛,他刚刚燃起的斗志和希望之火,快被田盛的泪水给浇灭了。
“怎么不可能?蒙古灭宋,张弘范的汉兵就是主力。满清入关,吴三桂就是先锋。前车之鉴,就在不远。”
“这,这。这不可能。那应该怎么办?留着这些混蛋继续当政,继续卖国求荣,继续祸害百姓吗?”王亚樵心灰意冷地坐倒在沙发中,喃喃自语。
田盛痛苦的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宋先生早就说过,南北战端一开,日俄必定南下,东北、蒙古、新疆,肯定会被外敌侵占。袁世凯虽然混蛋,但他千错万错,有一点没有错。他同意了宋先生的建议,制止了南北冲突,保住了北方国土。徐树铮再混蛋,他敢进军蒙古,抵挡住了沙俄南侵。让他们当政怎么了?宋先生力争之下,袁世凯不是同意组建民国了吗?不是同意实行总统和总理分治国事了吗?他不是同意南方各省实行民主票选,让国民党主政了吗?放弃争斗,好好建设国家不行吗?非要为了谁大谁小,拼个你死我活?我看国民党主政的几个省,也没有比北洋好到哪里去!我们在安徽就是个例子。赶我们出省的,是同盟会的人,不是北洋的人。这些你都忘记了吗?四哥、五哥他们怎么死的?也是同盟会的人打死的。都是争权夺利的小人害死的。”
“蛇鼠一窝。当官的就没有好人。这天下就不应该有当官的。”王亚樵轻叹一声。
“所以宋先生和中山先生在谈建党事宜的时候,共同提出了整理党务方案,要重新登记审核党员。按宋先生的想法,要清理党员,把真正德才兼备之人选到领导层中来,在南方国民党当选主政的几省,发展工业,强大国力,改善民生。一地富强,全国效仿,老百姓会用选票慢慢把北洋和国民党中一些腐败误国之人淘汰出政局。这可能是中国当前唯一可行的办法吧。可惜。”田盛对于和平建国的理念无比坚定。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强行劝阻了王亚樵,没有为李元甫、王传柱、李小一等人报仇,没有与孙品骖开战,而是解散军队,退出了安徽。
“这些事情,中山先生知道吗?”王亚樵有些迟疑的问道。
“他都知道。他也是支持宋先生这一观点的。为了这些,他孤身北上,当了袁世凯的铁道部长。其实就是代表国民党给北洋当了人质。可袁世凯、宋先生死后,他的态度转变了。他不再谈和平建国,而是要全面打倒北洋。我也不知道谁对谁错。可我不想朝自己的国人开枪。北洋真到了要灭亡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吴三桂开关降敌之事,只怕要重演啊。”
“所以你打算逃避。去日本风花雪月?搂着个日本娘们,改成日本国籍吗?”王亚樵被田盛一番话说的心中郁闷,口不择言。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满怀歉意的看着田盛。
田盛没有恼怒,只是平静的看着王亚樵轻声说道:“我不会改国籍的。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鬼。纵使埋骨他乡,也要面朝西方。”
“对不起。老九,你这一番话,哥哥心里慌啊。英国的君主立宪,咱们试过了。推翻满清,创立民国,我们也试过了。日本成功了,我们却都失败了。这是为什么?我想不明白。我们中国,真的没有希望了吗?我不相信。我还是要去广州看一看。看看中山先生说的那些,能不能给中国带来一线希望。我相信,我们一定能给中国找到一条生路。”
“或许吧。可我真的累了。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可我现在,依然迷惑,依然不知身处何方。我只想安静的离开,至少能让内心少一些不安,少一些痛苦。三哥。你我兄弟都知道彼此脾气,你也不必再废口舌了。请我喝一次酒吧。祝我和樱子幸福,祝中国能和日本一样,强大起来。”
“好。我给你摆送行宴,让你去日本过逍遥日子。”王亚樵再也忍不住泪水,抱着田盛无声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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