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老同学
医院外的雷雨仍然没有消逝的趋势,某些坐落错综的自建房的外立面被雨水打湿之后,上面枯黄的青苔和相互缠绕的电线让整个世界都显得老旧。但医院内却出奇地越加安静。
时间已经过去一天,案子侦破的进展仍然停滞不前,白方依然昏迷不醒,监护他的协警此时换班了,人数却增加到了四个,警力资源原本不足,但这又非常必要,罗一探倍加觉得压力。
这还得拜大众媒体所赐。不知道为什么,白方遇害的消息竟会不胫而走,然后媒体不断跟近报道。田市电视台上、田市日报上,一篇篇报道都在推测凶手的动机,包括仇警、情杀、精神分裂以及非常离谱的鬼魂索命。至于后者,主要是盛行于当地网上贴吧,而且助推风波者大多是封建思想的受害人和现实主义的风水师,什么宅第不净、方位不妥、罗庚测凶吉的文贯穿整个网页。狡诈者让愚昧者内心惶惶。虽然网警和监管队的兄弟封存了贴吧、拘留了几个带头人,但舆论早已穿过市井。
罗一探叹口气,最违心的还是案件经过一天还没有进展,在没有毅力和信心的市民的口声中,相反凶手的呼声比警局还高,警厅给出的期限缩短到三天。
第一次交手,很明显是凶手赢了,但罗一探相信,不会有第三次,而且第二次交手的时刻很快就会到来。大众传媒的存在毕竟好坏参半,白方未死的消息也会传荡到凶手的耳朵里。
田市老城区的街道没有网络监控易于逃匿,这助长了他的自负心理。他想置白方于死地,他一定会再次犯案,也一定会是准备充足才出手。即使不来也无关紧要,医生已经给出诊断结果,估计这两三天白方就会苏醒。许诗涵的判断没错的话,凶手就是他的熟人,只是当时熟睡才被刺的白方不一定认清他的脸,但可以从他口中问清那块黑玉的来龙去脉,从这里寻找案件的突破口。这条思路还是全以许苏苏的直觉为基底,没有任何佐证。
但罗一探信了,自凶手作案后潜入田市监控设施匮乏的老城区,断了追踪路线后,队里一些老资格的刑警说他有些恶病之下乱投医。其实严格来讲,也不全是如此,许苏苏的犯罪心理分析原本就平衡在科学意识形态与个人情感之间。她对此案的分析基于凶手的蓄谋行为。
他了解手下们的能力或者天赋,必要的时候听取他们的见解也是他的领导魅力之一。
夜色渐深,四个协警,病房门口睡了两个,房内两个也开始打盹儿了。
杜恒本想叫醒他们,罗一探却摇摇手,许苏苏也已经趴在白方的病床边睡着了。
这时候走过来一名医生招呼罗一探过去,两个人走到走廊末端,医生推开一扇窗户,然后递给他一根烟。
“真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罗一探开口说,“有你给我白方主刀我绝对是放心的。”
“是啊,我也以为我们永远见不到面了,”医生深深一口烟,笑笑说,“被你这种从不说笑的人夸,真是舒坦。放心吧,他身体各项体征都正常,无碍了,很快就会醒来。案件进展到哪啦?……呃,敏感的话就不要说了。”
“那就好……还好,谢谢你高懂!”
“别愁眉苦脸的,”医生一拳打在他的胸口,“还是这么谨慎客套!多少年没见过面了,17年有了吧?”
“18年了。”
“是,高中的舍友你还有联系吗?”
“也没有,通讯录早就不知哪儿去了,”罗一探用舌头舔舔嘴唇,烟有点干燥,“18年了,好多东西都忘了。”
“忘了?呵呵,是你不愿意回忆罢了,以你现在特殊的身份地位,如果要找个人多简单的事儿,”医生认真地看着他的脸,然后重重地点点头,“忘了也好,但我却忘不了。”
罗一探疑惑地瞅着他。
“高二发生的那件事儿总不会忘了吧?那年可是死了很多人啊!你的初恋也在那里夭折了。”
“难得见一次面,”罗一探正色道,“你跟我提这事儿干嘛?”
“算是缅怀过去吧,触目惊心的过去,”高懂伸出手,指了指罗一探,又指向自己,“改变了许多人的家庭,最重要是完全改变了这两个人命运。”
罗一探闷闷地丢掉烟头,他说的不错,他本应该成为一名教师,一生教书育人默默奉献,生活会平淡踏实,自给自足远离人情是非,但命运完全被那场变故左右了。即使他现在有身份,有权势,在田市官场上可以说两句大伙儿都听的话,但这其实不是他内心渴望的,他拼命地工作只不过是为了掩盖内心的失落,他的职业归属感早被磨灭了。
时间培养的任何变故把任何蓝图都磨灭掉了!
一个空壳,一台机械,这才是他此时的存在。
不!我还有家人,还有和妻子共誓的暖巢!而且再过两个月,我也将成为人父,从此内心里将多一份牵挂,爱会让生活更加美好。
“你说的没错,不过既然过去了,耿耿于怀只会扯后腿,”罗一探说,“人都太渺小了,只能是世界改变人。”
“所以你妥协了?”
“一路走来,有太多人值得我们在乎,需要我们照顾。”
“是啊,太多感情羁绊了。”
高懂把双手搭在窗台石上,面向一望无际的黑夜。罗一探看着他的侧脸——即使是老同学,陌生感还是无法藏匿,就像面前的夜景,既熟悉又令人捉摸不透,总有一小片黑暗似近若离。
“你……”
罗一探觉得他有事求于自己,刚想问出口,忽然,一个女护士跑过来叫高懂过去。
“真是难得聊这么多,但今天只能到这儿了,”高懂回应了女护士后,拍了拍罗一探的肩膀继续说到,“我得过去查房,虽然我们这家医院的规模和医疗设施不能与集康医院媲美,但这里的重病患者还是应接不暇。”
“你去吧。”罗一探看他没有兴趣再聊下去,于是说到。
看着他走下楼梯后,罗一探也挪动脚步打算离开,这时却又听到高懂在缓台朝他说了一句。
“你觉得你追凶除恶,我救死扶伤,我们都算好人吗?”
罗一探没有答理他,笑笑摇着头继续向前走。这种只有小孩子才会问的问题,现在面对一个成年人该怎么回答?善与恶就像黑夜与光芒,其实是间隙明朗的,可是现实要求大家都生活在灰色区间!而处于在这个区间的人往往是最累的,唯有两边的极端才能让人内心空透。
罗一探走入白方的病房,发现杜恒也睡着了,这两天里大家的神经都紧绷着,估计凶手今晚不会来了,他还在等待时机。
他走近窗户向外眺望,这才注意原来医院后面是一片在夜间里黑漆漆的绿化林和小山丘,贴近医院外立面还有一条水泥路,而此时雷和雨又偃旗息鼓了。
罗一探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难怪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造声响,静得几乎能听到白方手边点滴液一点点低落的声音。
他朝着窗外点上一根香烟。其实高懂看得很准,怎么忘记得了,是他不愿意提起罢了,那是年轻时期多么恐怖的经历,谁也没有想到惨死了那么多师生!
伤口愈合了,疤还在。
谁能做到真正不介怀!只不过是人老了,害怕改变但求稳定才选择妥协而已。有时候只有如此,才能保护所爱之物事人。
“呵!我干嘛这么伤感?”他自我揶揄道。
过一会儿,他掐掉烟头往外弹出去,目光随着烟头落下去,这时他突然看到有个黑影快速地从一根树干旁闪进另一根树干后面,但湿漉漉的草皮上发出来的脚步声却非常清脆。
是他?罗一探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悸动,他立刻反应到——他果然在面前的黑暗里窥视着医院,这混蛋准备下手了?
于是罗一探拉上窗帘,关掉电灯,故意让一切都显得颇为自然。他坐到椅子上,开始闭目养神,但耳朵却斜向门口,试图把听力范围扩散到最大,捕捉更细微的动静。
他会来的!一旦踏入这个病房,就会成为瓮中之鳖!
他什么时候会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比的是耐性,但是被动比主动难熬,等待需要强大的毅力。
等待,等待,只要一出现,就有机会终结一切大动,案情就会明朗,平息任何舆论。
罗一探把双手抱在胸前,脖子却慢慢地倾斜了一个角度。忽然,他的眼睑微微睁开,只见外面的走廊上的灯光透过门扇的底缝,形成一条诡惑的苍白,似乎还有一条黑影躲在门扇外时不时地一晃而过。
外面又开始作雨了,一连串沙沙声振动着他另一只严阵以待的耳朵的鼓膜,然后传入疲惫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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