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四章 小老头

　　“白洛山哟，泗河水~水灵桃的花哎，春来山鳞鱼~”

　　山林间，鸟语花香，一个娇俏的身影在其中蹦蹦跳跳，哼着山间小曲儿，那娇脆婉转的嗓音，将小曲唱得韵味十足，很是欢快。

　　少女穿着兽皮缝制的衣裤，在刚刚开春的季节，显得有些厚重，有些不合时宜，偏偏敌不过少女青春。再难看的衣服，穿在如花少女身上也不会显得难看，反而平添娇憨，或是英气。

　　穿行林间，又找到一大簇蘑菇，少女笑容溢于言表，蹲下去左看右看，又跳起来朝身后招手，“我说，你倒是快点啊！快来看，好大一簇呢！”

　　直至这时候，才能见到少女走过的路上还跟着一个人，背有些佝偻，行走缓慢而吃力，尤其那一头白发，很是醒目。

　　少女等了一会，但见这人还是不紧不慢，半天没挪动多远，急得跺脚，“小老头，你又不是真老头，就不能稍微走快点？”

　　这人刚想说什么，一个小身影骤然从他怀里蹿出，速度却快得惊人，圆滚滚好似皮球，转眼扑向少女！

　　“呀！”

　　少女一跺脚，翻掌接住扑来的“皮球”，“不是叫你快，是叫你家那一位！”

　　“皮球”好像听不懂人话，只顾着在少女掌间来回窜动，欢快得紧，逗得少女没好气地笑嗔道：“没吃的，今天是来采蘑菇的，可不合大爷您的口味！大爷您要不那么挑嘴，不然就试试蘑菇，否则就只能自己去找了。”

　　这“皮球”在少女掌心翻滚，浑身滚圆的白肉不断轻颤，像极了在耍赖皮的小胖子。耍了一阵赖皮发现毫无作用，“皮球”翻身，用绿豆大的眼睛瞪了少女一眼，然后一低头，“狠狠”咬了少女手掌一小口，不等少女发作，已经溜之大吉了。

　　“哎呀！”

　　少女吃痛，嗔怒寻找“皮球”，可“皮球”看着胖，行动却十分灵巧，个头又小，落下来钻进草丛里，少女哪里还找得到？

　　“哎小老头！你不管管它，越来越不像话了，现在都敢咬人了！”少女蹭蹭蹭几步走到后面那人的面前，伸出白嫩手掌戳到那人眼前，“你看看，你看看！都咬成这样了！”

　　来人扶住树干粗重喘息，好像走了一段路费尽了体力，好一阵才缓过来。这时候，他才朝自己眼前的白嫩手掌打量过去，但见掌心处红了一小块，没好气地道：“它还能真把你咬疼不成？”

　　少女嗔怒，“我说的是它把我咬疼了吗？我是说它敢咬人了！你明白吗？”

　　“就算咬了又怎么样，谁敢管它啊？”白发人苦笑，“现在它就是小霸王，没人能收拾得了它了。”

　　听他这么说，少女白眼横他一眼。她想起初遇“皮球”时的场景，知道白发人没有瞎说，“皮球”真正发起怒来的时候，村里的确没人敢动它，让少女想起来还觉得心有余悸。不过要说就这么算了，少女又不太甘心，一边恨恨踢着路边杂草，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着，最后嘟哝道：“我得好好想想，总能想到收拾它的法子！”

　　白发人听着笑了笑，哪会当真？

　　“笑什么，还有你！别以为没说到你就不当回事，真是有什么样的兽宠，就有什么样的主人！”少女很快把憋闷和不满转移到了白发人身上，“之前说想出来走走的是你，出来了又磨磨蹭蹭的也是你，我跟你说，你要再这样，以后都别想我再带你出来了！”

　　白发人无奈地道：“我大病初愈，浑身都乏力，走慢了能怪我吗？”

　　“不怪你怪谁？”

　　少女娇蛮道：“我告诉你，你骗得了阿公，骗不了我！你身上什么伤都没有，非骗村里人说得了大病，往床上一躺就是三个月，却还那么能吃，哪像得病的样子？我看你就是来骗吃骗喝，想让人服侍还不想干活，大骗子！”

　　言罢她好像越说越来劲了，转身“恶狠狠”地瞪住白发人，“我早就看透你了！别装了！”

　　白发人才走了两步，又开始喘息，根本顾不上回应她。少女见状赶紧扶住他，嘴上却依旧不饶人，“我才说了两句，你没必要装得这么狠来吓唬人吧？到底行不行，不行就别强撑了，赶紧回村继续躺着吧！”

　　白发人喘得实在没法说话，费力地摆手，显然不接受少女的提议。

　　“那就好好歇歇再走。”少女拗不过他，只能硬按着他坐下，不断遥望山巅，庆幸道：“还好不剩多少路了，小洛山不算高，要是换做白洛山，就凭你这样子，怕是爬不到山巅就能累死！”

　　闻言，白发人抬头看一眼山顶，又垂首俯瞰山脚，面上就浮现唏嘘之色。

　　如今只是攀爬一座两三百丈的小山，居然都累成这个鬼样，身体虚弱到这等程度，真是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料。

　　不过……

　　过了好半天，他在少女陪伴下，总算坐在山顶一块青石上缓着气，纵览四方如画山水，又痴痴凝望天穹，“还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奇迹了，还能奢望什么？”

　　“你这人就是疑心重，跟你说了多少遍，不少村民都见到你从天上突然掉下来的，你偏不信。”少女路上打了两头野兔，麻利地剥皮掏肚生火，没多久就烤上了，眼见白发人又在看天，顿时不满地哼道。

　　白发人摇摇头，出神片刻，才幽幽道：“能再给我说说么，我是怎么来的？”

　　“你醒来那一会不就给你说过一次了吗，还说什么？”说是这么说，估计在等在兔肉烤熟，闲得无聊，少女还是再讲了一次，“那天夜里万里无云，大伙儿都刚到家，突然就一个炸雷，蹊跷得很。我探出脑袋一看，就见到半空中闪着怪光，有个东西从怪光里掉出来。村里人都害怕，就我胆子最大，偷偷溜去你掉下来的地方一看，可不就见到你了？”

　　提起旧事，少女还很得意，显然为自己的胆量而自豪，“你都不知道，你那时候有多埋汰，灰头土脸，都不知道是活的是死的。我本来还想看看，然后刚刚咬我的小家伙，那时候凶得不行，围在你身边不准我靠近，还喷火吓唬我，可凶了！”

　　白发人默默听着，少女则继续道：“亏得你命大，掉下来离地不算太高，大伙儿又看得新奇，等到那小家伙凶累了，才壮着胆子凑过去，看你还有一口气，试着救了救，没想到还真救活了。”

　　说到这里，少女难免好奇，凑过脑袋来，“话说你现在想起来没有，怎么会从半空里掉下来的？”

　　白发人心神嗡地一下，无数过往的片段涌了上来，让他久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阿公说你可能是个江湖高手，被仇家追杀，受了我们不知道的伤，是这样吗？”他没开口，少女好像也不是很在意，叽叽喳喳追问，只想满足好奇。

　　说话声把白发人从回忆中拉会来，闻言就笑了，“哪有什么江湖什么仇家，是……同伴，估计以为我死了，就把我埋了，哪想到我命这么大。”

　　提到同伴二字，他面上难免浮现出一丝古怪之色，可惜少女没注意，却因别的东西兴奋起来，“死了还能活过来，那阿公是说对了，你果真是大高手了？快给我说说，快给我说说，你以前有多厉害？有乌疆大哥厉害吗？还是比我阿公更厉害？难道还能比那老……坊主更厉害？”

　　乌疆，是村里最有天赋的青年，如今还不到二十岁，已经是武夫境界的横练武者，在方圆十里都十分出名，被很多人看好。而他对于方圆十里的各家少年少女来说，就是学习的楷模和仰慕之人，都奉之为同辈最强天才。

　　至于少女的阿公，是村里的族长，不仅是见识最广的人，更是村里真正的最强者。虽说年纪上去了，但那身横练到武师境的强悍体魄，依旧是村里毋庸置疑的顶梁柱。

　　而少女本是要说“老家伙”后来又改称坊主的人，严格算起来，就是掌控着一村人生杀大权的人，年纪虽说跟少女阿公相差仿佛，境界也差不多，但据说是修士，权力又大得吓人，所以人人都潜意识地认为他应该比少女的阿公更厉害。

　　“你看我现在这样子，能有多厉害？”白发人自嘲笑道。

　　虽说白发人根本没回答，少女却对白发人的回应很是满意，“我就说，你这样子怎么可能像什么高手？不过你好歹是外来人，给我说说呗，外面究竟是什么样子？”

　　村里不常与外界接触，性子跳脱的少年们，对外界就没有不好奇的，难得来了白发人这么个外人，自然多多询问。

　　这个问题，却让白发人难住了，他冥思苦想一阵，道：“外面，很大。”

　　少女点点头，继续聆听，谁想等了半天再没听到下文，不由瞪眼愕然道：“很大我知道，然后呢？这就算完了？”

　　白发人又开始想，好一会儿后摇摇头，“我饿了。”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我们村里囤的口粮都快被你一个人给吃光了！”

　　嗔怒说着，少女还是看了看烤兔肉，待一块快熟了就递过去，临到白发人伸手又缩了回来，“不成，别想偷奸耍滑，现在你必须得给我好好说说，不然就饿着你！”

　　“快说！”

　　白发人苦着脸收手揉肚子，少女又不忍心了，“狠狠”把兔肉塞给对方，“我知道一块根本不够，先让你垫垫肚子，再给我仔细说，要是再装模作样，你就继续饿着吧！反正阿公不在，没人吃你那一套，我可不会心软，饿死你活该！”

　　“我说了，外面很大，一句两句哪里说得清？”得了兔肉，白发人如获至宝，大口大口吃下，囫囵着道：“这样吧，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再回答你得了。”

　　少女脸色稍霁，认真思忖，“人人都说外面很大，可到底有多大？就好比咱们村子，外面有多少个村子这么大？”

　　听了这问题，白发人险些被呛到，少女边拿水囊给他边帮他顺气，边羞怒道：“我问的很可笑吗？”

　　白发人连连摆手，顺过气来才解释道：“是吃急了……非要比的话，十万个村子。”

　　“有这么大？”少女既吃惊又怀疑。

　　白发人想想又道：“十万个村子再加上千个能容纳十万人的大城，可以算一国。”

　　少女懵了，“这得有多大？”

　　白发人还想告诉少女，已知的天下，有这样十数个国，可是看少女的样子，终是改了口，“我到处跑了好些年，也不过才匆匆走过天下的一角，想来就算像你阿公那样的高手，穷尽一生都没法走遍这个天下。”

　　少女神色变幻，突兀又问道：“那得有多少人？像是乌疆大哥那样的天才，也很多吧？”

　　白发人看着少女，隐约有了明悟，却又不忍心说实话，索性转了话题，“我吃完了。”

　　“就你能吃。”少女横了他一眼后，还是把另一块兔肉也递过去，随后用手杵着小脑袋看天，不知在琢磨什么，良久又幽幽叹了声，“真大呀。”

　　白发人则慢慢吃着，也在看天，目光幽闪，心神不知飘去了什么地方。

　　“呀！完了完了！”

　　不知过去多久，少女忽然惊呼跳起，仔细一看日头西沉，顿时就慌了神。她手忙脚乱收拾东西，拉着白发人就匆匆往山下冲，边还不忘连连埋怨白发人，“都怪你，也不提醒一声，这个时候才回去，我不得被阿公他们骂死？”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少女越说越气，本来还想继续，忽而听到一些不寻常的细微响动，令她心神倏然紧绷。她把白发人护在身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竖起双耳仔细聆听，手中弓弩微微移动起来。

　　紧张之下，她没留意身后的白发人，凝望护住他的娇小背影，露出一个神情，说不出的怪异，好像很不自在也很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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