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八章 一场家宴(一)
说是一天时间,果然没有偏离太多,约莫过去一天时间,刘恒就感觉到宝车正在缓缓减速。这次不用刘恒自己动手,余无悔先行挑开车帘,朝刘恒笑道:“公子且看,前面就是我刘家宅院。”
总算得以见到车外的风景,刘恒并不急于打量前面那片宅院,余光先留意周遭。这里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看着像个远离人烟的山谷,四周草木幽幽,溪水潺潺,好似世外桃源。
而那片宅院,就深藏在山谷深处,独有一条青石小径能够到达。
这一路上,行人寥寥,时而见到有人进出,总是各色宝车或灵禽异兽,有大批随从相随,声势浩大,鲜少见到独行者。
无论是坐宝车灵驾,还是灵禽异兽,其上之人见到刘恒乘坐的这辆宝车,都会露出诧异神情,随后缓缓停下。只是在看清车内坐的是刘恒后,这些人大同小异,都会立刻收起还没来得及彻底绽放的笑容,满是惊疑不断打量刘恒。
这显然很不对劲,刘恒面露疑色,旁边余无悔却不像是会为他解答的人,于是刘恒连问都懒得开口问了。
“这不是余执事么?”
行到半途,有人似乎认得余无悔,上前来含笑寒暄。
“没想到竟能碰上户公子,余某见过户公子。”见到来人,余无悔立时起身行礼,客气地道。
“余执事总是这么见外。”来人无奈苦笑,随后故意一脸好奇之色,“不知这位是何方贵客,竟需要大哥座驾与余执事亲自作陪,余执事可否代为引荐一二?”
大哥座驾?
刘恒眉宇微挑,总算明白他为何会得到如此异常的关注了。
“户公子难道不觉得这位有些面熟吗?”余无悔用眼神暗示,笑道:“且容某隆重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朝中第一奉国将军,万羽卫卫尉,金来金将军是也。”
言罢他又朝刘恒热络道:“金将军且看,这位便是湖州峄城易云侯一脉的刘户户公子。”
“金来?”
刘户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就渐渐露出怪异绝伦的神情,越发仔细打量刘恒,“原来是你。”
刘恒平静看他,一言不发。
余无悔收起一抹愈发意味深长的笑容,又朝刘户抱拳道:“抱歉了户公子,今日有要事在身,得急着赶去大宅,咱们只能改日再叙了。”
“哦,好好!”刘户倏然惊醒,忙不迭地道:“改日再叙,改日再叙!”
两边分别,他直愣愣目送宝车的背影远去,犹自有些发懵,却早有好奇之人围拢过来,追问不停。
而坐在宝车的刘恒,则很快听到了车后传来一片哗然声。
“公子莫怪,实在是这些年公子打出了诺大名声,又是本家出身,偏从未回过家宅,也从不与家中人往来,于是……”余无悔呵呵笑了笑,道:“公子恐怕连都不知道,您在族人中有多么响亮的名号。”
刘恒瞥他一眼,“刚才不还叫将军呢,怎么转头又叫起公子来了?”
余无悔一窒,随即挤出笑来,“公子何必为难某?”
言罢他扭过头去,再没跟刘恒说话,只怪刘恒说话太呛人,完全不给人留半点脸面。不管怎么说,刘恒也算是刘家子,若是他被人告发说在刘家大宅羞辱了一位刘家子,便是他背后那位公子也不一定保他,所以这话最好是不接口。
来到宅门前,大门早已敞开,余无悔当先下车,才朝刘恒躬身,“公子请。”
门上门匾是古朴的“刘府”二字,门下是两排下人恭立两侧,除此之外,再没见到更多东西。说是家宅,门高十丈,围墙亦高十丈,规格不下于某些小城,其厚重与质地恐怕还犹有过之,一旦遇袭,估计很快就能转变成固若金汤的堡垒。
传世数百年的大世家,其主宅果然不容小觑,这要是进去了,想闯出来可就难如登天了。
可刘恒神情平静,还是从容迈步走了过去。
“见过恒公子。”
好像来到这里之后,刘家再没有继续遮遮掩掩的心思,两排下人恭立行礼,齐声尊呼。听到这一声齐呼,刘恒身后又是一片骚动,刘恒回首瞥了一眼,那些个路上遇到的公子小姐们竟都齐聚一处,紧随而至,如今交头接耳,看向他的神情各具异样。
“在前引路吧。”刘恒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朝余无悔淡淡道。
余无悔果然躬身在前引路,边指引刘恒入了宅,边小声道:“公子莫怪,家主与夫人有事要忙,大公子则早已在外奔波,否则定然会来门口亲迎公子的。”
有事要忙?在外奔波?
说得好像谁没有要忙的事一样,逼着他千里迢迢过来,还要来这样的下马威,未免叫刘恒晒然,“我也军务在身,顶多只有两日闲暇,若是过了时辰,我便只能走了。”
余无悔一挑眉,知道这是刘恒的反击,却是不敢再搭腔了,因为这已经不是他能给出答复的东西了。
从侧面长廊穿过正堂,又不断经过重重庭院水榭楼台,在刘恒看来,这里和许多传世百千年的大户人家没有多少不同,顶多微末处更考究一些罢了,却无法让他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他出身于这大世家,可是自明事起,就从不知道有这个地方存在。听闻他是主家一脉,爷爷为先任家主,父亲为现任家主,那个大哥为嫡传大公子,若是没有意外,将来也是钦定的家主继承人。可是这些无论怎么看,好像都跟他没有多少关系,因为他只是个庶出弃子罢了。
他亲生母亲,嫁与刘家家主为妾,诞下他后不久便故去。如今所谓的娘亲,那是刘家家主的正妻,另一个门当户对的大世家嫡女,诞下了他那个从未谋面的大哥,然而和他却没有丁点血缘关系。非要说他和这座大宅、这个大家族有什么联系,便是他和身为那位先任家主的父亲,有一丝无论如何都抹除不掉的血缘了,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瓜葛。
相反,在刘家隐世这些年,他从婴儿是便被送出去,无论出身还是天资,都注定成为最佳的弃子,任由仇敌攻伐泄愤。如此关系,让刘恒平白遭受了种种凶险,足以抹杀掉最后哪一点亲情,说是仇家都不为过。
谁天生愿当弃子?
估计在刘家的计策里,刘恒就该死于刘家仇敌的手里,那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偏偏刘恒的命太硬,不仅如他们所愿的死去,反倒折腾出了一个第一奉国将军,一个十日城,还有一支兵马过万的万羽卫。平日里倒还罢了,只是太子之争将至,这在刘家眼里便成了一块放在嘴边的肥肉,有了迫切需要得到的需求。刘家估计本想着能够轻易到手,可他这个弃子似乎很不识趣,不得不让刘家动用更多手段,否则哪有刘恒此行?
谁能想到因缘际会,还有今日一出?
别说刘家没想到,连刘恒自己都没想到,双方都以为此生再没有更多联系,各走各的路,谁想终归还是要让刘恒踏入这座大宅。
是来硬的好还是来软的,或者是软硬兼施?
刘家是否想好该用什么办法应对刘恒了?
刘恒有些玩味地想着,余无悔则把刘恒带到了一间似是会客堂的屋子,吩咐下人端上茶饮,便笑道:“公子回来得不巧,且要看大公子何时能回来,亦或是家主与夫人何时能忙完今日之事,才能有暇来款待公子。公子且稍候,某这便去吩咐下人准备屋子,同时告知家主、夫人与大公子一声。”
言罢他躬身抱拳,一礼退走,刘恒冷眼看着,并没有阻拦。
看来这是要先晾一晾他了,亏得刘恒有言在先,顶多有耐心等两天,反而让刘家自己琢磨去。想来刘家对他应该有所了解,他向来说到做到,说两天就只会等两天,过时不候,现在就要刘家来抉择了。
尤其现在,是刘家有所求,刘恒自然一点不心急,静静喝茶候着。虽说无论碍于面子还是不满他的“不敬”,刘恒估摸着第一日怎么也是这么虚度掉,不会等到任何人来,他还是淡然以对。
“你就是刘恒?”
等了没一会,大群公子小姐轰然涌入,把刘恒围住了,一双双惊奇或不屑或意味难明的目光审视刘恒,有人大声喝问。
刘恒又是抬头瞥了他们一眼,继续慢慢饮茶,并不做任何回应。
这让喝问出声的人觉得受到羞辱,面露恼怒之色再度喝道:“无非一个忤逆子,嚣张什么?”
“这可是漳州云安城水章侯世子,你竟敢如此无礼?”有人立刻接口,继续朝刘恒厉喝道:“你以为你打出了点名头,就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莫要忘了即便什么第一奉国将军,见到侯门世子,同样要低头行礼的!”
刘恒总算又抬起头来,谁想不等众人露出得色,他就淡然道:“二十多年前倒是有水章侯,今日纵观宗府名册,却再未得见水章侯之名。”
此言一出,四下寂静一瞬,无数目光震惊凝望向刘恒。
那水章侯世子更是刹那间涨红了脸,似是气急怒极,“你,你!”
刘恒这一句话,可以说正正点中了如今刘家的一枚逆刺。
听闻上次,刘家也参与了太子之争,结果遇上了如今的开平帝,自然大败亏输。这可谓兵败如山倒,成败一定,诺大刘家大势已去,不得不再度隐世。隐世的结果就是承认失败,为了保存大部分力量,不得不狠心舍弃很多东西,这些东西在痛打落水狗的仇家面前,根本保不住的。譬如刘家曾经显赫时,传闻有公伯侯百数,满门尽朱贵,如今却是只剩下主家这一脉还硬撑着一个朱厌公的爵位,满门公伯侯,早已被仇家们一一抹除殆尽了。
这才是刘家尴尬的现状。
其实不只这次,刘家次次参与太子之争,屡战屡败,每次落败都必须转为蛰伏,舍弃诸多爵位与富贵来保全根本,再经岁月慢慢恢复,这般起起落落,可以说刘家人早就习惯了。
在他们看来,曾经的荣华富贵只是暂时舍弃,终归还是会回来,是以在家族里依旧还是保持着旧称,并没有任何更改。这是全家上下的习惯,倒也不觉得古怪,偏偏今日刘恒一语,点破了此中尴尬。
“休要猖狂!”有人前来援助水章侯世子,朝刘恒怒喝道:“今日你逞一时之快,待得来日,我等一朝归位,定会亲自登门,看你如何低头赔罪!”
刘恒晒然一笑,“何必等来日,今日你等庶民声喝朝廷将官,便已是不敬之罪,还不赶紧低头认错?”
“你!”
一众人又被刘恒一句话给噎得不轻,脸色阵青阵红,气得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这些个世家子,看得刘恒心底直摇头,连斗嘴都如此战力堪忧,又能让刘恒给出多好的评价?
“哎哎哎诸位诸位。”总算有人出来打圆场,“都是自家人,何必闹得面红耳赤,没得惹人笑话,都收了怒气,好好说话吧。”
“乙哥儿,你说说吧!”一人转头朝这人抱怨道:“要不是他们主家非说此番成算极大,要力保他那位大哥,咱们照理说早该恢复旧日荣光了,偏生这厮还以此羞辱我等,你说这叫什么事?”
“是啊是啊!”
这话一出,立马引来无数附和声,可见大多数人平日对这事也早有不满了。
“你们什么意思?”这下同样有人皱眉喝问,“永哥儿的天资,你们又不是没见到,远超历代先辈,谁敢说他不是最有希望之人?”
随后又有人道:“此事乃是当年各家长辈齐聚,一起定下来的大计,岂是我们能够发牢骚的?况且你们要往将来看,顶多再过几年,等得永哥儿荣登大宝,还愁有什么回不来的吗?”
“不只要拿回以前丢掉的,将来咱们只会更上一层楼,那时岂非更好?”一个女子责怪道:“这都只剩几年了,难道你们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吗?”
这下子众人不说话了,反露出惭愧之色,有人讪讪地道:“这不是此厮嘴……”
“当然!”
不等这人再度迁怪于刘恒,女子已经大声打断,朝刘恒露笑,“恒哥儿如今相助永哥儿,来日永哥儿自然会百倍偿还,他若敢薄待恒哥儿,就不怕我等寒心么?恒哥儿,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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