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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语


  傅斯朗睡得很沉,  从上个月开始,司里的工作量就很大。

  最忙的时候一天他要开五个会,堆积的工作更是多得数不过来。

  醒起来没看到本该睡在床另一边的女人,  只有睡乱的枕头证明昨晚她确实睡在他身边。

  傅斯朗掀开被子去客厅外找人,屋子里没见她影子。

  拿过手机给她打去电话,嘟声之后提示对方正忙,  无法接通。

  心情变得更加烦躁,上次她悄无声息离开的恐惧感再次袭来。

  去到衣帽间,他看了一圈下来,才发现行李箱不见了。

  她走了?

  傅斯朗紧紧捏着手机,  指节泛白,  整个人笼罩在阴郁里。

  手机铃声打破了安静的空间。

  是季暖的来电。

  他飞快接起来,开口便问:“季暖,  你在哪里?”

  对面刚下飞机的季暖听到他宛如死水的声线,愣了几秒,  回神后说:“我,我来老家了,你睡着了所以没叫醒你。”

  傅斯朗颓丧地揉了揉眉心,听到她的声音心安定了不少。

  他以为她又要离开他。

  一声不响,上次是三年,  下次呢。

  他还能见到她吗……

  季宸帮她放好行李,  叫了声:“姐,好了,我们走吧。”

  季暖和傅斯朗说:“我大概要住一晚,  回去再联系你。”

  “手机没电了,  要挂了。”

  昨晚忘记给手机充电,  下了飞机后才有百分之二十不到。

  傅斯朗没来及说声好,  电话就掐断了。

  不安的情绪再次浮现,最后打开了订票软件。

  -

  季暖和季宸坐上出租车,季宸给她递过刚买的早餐。

  “是傅先生?”季宸问。

  季暖微微红了脸,点头:“嗯。”

  吸了一口豆浆,她缓缓说:“小宸……我和他复合了。”

  以往她估计不会和别人说自己感情的事情,但她想和季宸说,因为在他心里季宸是自己的亲人,是会维护她的弟弟。

  季宸预料到了,笑说:“是好事啊。”

  季暖讪笑:“是吗……”

  季宸:“姐你开心就好,只要你开心就是好事。”

  季暖笑容逐渐放大,心里因为他这句话变得暖洋洋的。

  从没和别人说过自己和傅斯朗在一起,亲口说出来的感觉很微妙,既紧张又害怕。

  期待被祝福,又不太好意思。

  “等你旅游回来,我们一块吃个饭。”季暖笑说。

  季宸说了好,看到她清浅的微笑,他不自觉跟着笑了起来,心里真心地为他姐开心。

  他知道,他姐是真的很喜欢傅先生。

  这三年,老家所在的省变化很大,特别是交通方面。

  临近老家的市建了新的机场,他们坐飞机到市里的机场,打了出租车回到县城需要一小时,全程只花了四小时不到。

  在商场寄存完行李,两人步行去墓园。

  外头发展迅速,但老家去年才刚脱贫,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多大的变化,两人认路也快。

  在山脚下买了鲜花和一些祭祀品,季宸主动提过东西,不让季暖受累。

  看着走在前面的弟弟,季暖叫住他,问道:“要不要休息会。”

  她指向不远处的半山腰的便利店。

  老家这边风俗是土葬,并不是典型的墓园,要走过一个森林公园才去到墓地,这处平时来玩的人很多,有个便利店很正常。

  季宸本不想在外多停留,怕碰到老街的熟人,毕竟小县城来来回回就这些人,有什么风声都瞒不住。

  而正午太阳热烈,季暖因为爬山,又忘记带了遮阳伞,皮肤泛了红。

  他只好说:“去避会暑。”

  季暖要去买水,季宸让她等着,他去就好。

  买回来两瓶水,给季暖的那瓶是常温的。

  季暖其实想喝冰的,想起医生嘱咐的话,歇了要去换的心。

  思考着,等回京都了,要去医院一趟。

  上个疗程的药吃完,她就没去拿,身体问题还是要重视,不然傅斯朗知道了,又要说她。

  季宸发现便利店老板娘的眼神一直在他们身上徘徊,他故作不满瞟了眼。

  而老板娘自来熟,问道:“你们是不是老街季家的啊。”

  季宸站到季暖前面挡住她视线,冷声说:“不是。”

  随后对季暖说:“我们走吧。”

  季暖也意识到不对劲,收拾好东西跟着季宸出门。

  老板娘摸了摸头,嘀咕道:“我这是记错了?不是吧?像季山的两个孩子啊。”

  从便利店出来,季暖打开刚买到的遮阳伞,和季宸平齐走着,瞧见他神情严肃,问道:“小宸你没事吧?”

  季宸心里担心老板娘会不会说什么,他转脸对季暖说:“看完奶奶,我送你去市里。”

  季暖有打算今晚住县城的。

  三年了,难得回来一次,她想住一晚。

  季暖:“我今晚住一晚,等会我送你上车吧。”

  季宸不放心,“姐……”

  季暖:“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就……很久没有离奶奶这么近了,我想住一晚。”

  劝不动季暖,季宸在想别的方法,要不然他也住一晚。

  “你再逗留,就要鸽你同学了。”季暖猜出他的心思。

  季宸:“要是小姑知道怎么办?”

  说起在港都的季淼。

  其实这次回老家她瞒着季淼来的。

  季淼一直不放心她一个人生活,何况在老家,随时会遇到小叔一家。

  “不说就好,小姑现在怀孕,等以后我和她说。”季暖挺担心的,心想着还是算了。

  她真的就是来扫个墓,明天一早就走。

  季宸退了一步,“有事你一定给我打电话。”

  季暖心情微妙笑说:“好。”

  三年前还有点稚嫩的少年如今慢慢长成可靠的男人。

  走了差不多半小时,到了墓地。

  付佩安的墓地在半山腰,又走了十多分钟才去到她墓前。

  墓碑上还没有字,按规矩还要几年后才能刻。

  清明已经过去很久了,前几天是她的忌日,有人来过,周围打扫过一遍,十分干净,没有杂草。

  季宸和季暖都陷入了沉默,低头摆弄着祭品。

  弄完这一切,季暖和季宸坐在对面的一张矮石头上。

  季暖下巴搭在膝盖上,望着这块墓碑,眼眶不禁红了。

  心里感觉挺对不起奶奶的。

  三年了,才来看她一次。

  季宸一直观察着季暖,被她情绪感染,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能安慰到她,便静静地陪着她。

  季暖以为到了奶奶墓前,她或许有很多想说的。

  最后,她心里默念的一句话都没有。

  可能早已习惯了奶奶对她的要求。

  心事不爱外显。

  用沉默回答所有。

  坐了半个小时,两人走下山。

  季宸和她说了自己的规划,“姐,成绩出来之后我想报京都大学。”

  季暖欣慰:“能考上最好,有理想专业吗?”

  季宸想了想:“我想学商。”

  季暖:“有想学的就好。”

  没问是不是受她影响才想学商。

  她是个学业半吊子,目前从事的职业和本专业没有一点儿关系,面对准备踏入大学生活的弟弟,想了想还是鼓励为主。

  太阳落山,季暖把季宸送上去机场的车。

  临走前给他转了一千块,季宸不收,说她上班也不容易。

  季暖坚持要他拿,出门玩有钱在身上方便。

  季宸拿得不情不愿,季暖觉得好笑,说:“回来给我带点特产吧。”

  听完这句话,他脸色才好了很多。

  送走季宸,她沿途散步。

  回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那会她也没什么朋友,每天回家都是一个人。

  有时候会碰上去菜市场回来的奶奶,可奶奶对她严厉,有事也说不出口。

  夕阳西下,把她们的影子拉长,她的小身板被奶奶挡着,踩在奶奶影子里,趁着奶奶不注意,她常在影子和落日阳光里来回蹦跳。

  奶奶会回头说她两句,让她好好走路。

  孩童的想法早随时间拉长遗忘了。

  当时只觉得,生活里有奶奶就很好了,因为奶奶对她很好。

  答应季宸不去老街,但是她还是往那边走去。

  到了小时候喜欢去的书店。

  这里已经改造了,变成一个书屋,原木的装饰,像是闹市里安静的一片净土。

  这个点早关了门,她坐在前面的石阶,望着星空。

  乡下的天空和大城市的不同。

  夜越深,星星越多,逐渐地,后半夜能看到银河。

  想用手机拍张照片,才发现电量只有百分之二,不敢轻举妄动。

  弹出接听画面,傅斯朗的电话打进来,季暖迟疑片刻,放到耳边。

  季暖:“怎么了?”

  傅斯朗急切问:“你在哪?”

  季暖愣神,回头看了眼书屋新改的名字,“我……我在三好书屋。”

  电话耗电大,才说完这句话,手机自动关机了。

  失去和外界联系的方式,她紧张起来。

  挂了电话那边的傅斯朗会不会担心?

  她焦灼地想,继续找一个街边充电宝。

  才反应过来,街边充电宝……也是需要扫码才能拿的啊。

  懊恼自己考虑不周,早在下山的时候就该去找充电宝。

  在她拿不定主意干着急的时候,一道刺眼的光打过来。

  她抬手挡住眼睛,光线落在她脚边。

  脚步声渐近。

  在她的注视下傅斯朗黑着脸迈着步子走来,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他和那次去景区找她一样,步履匆匆,似乎很着急。

  她宛如做错事的孩子,收回迈出的脚步,背着的手紧握,摩擦着衣摆。

  “你……怎么来了?”季暖鼓足勇气,小声问他。

  傅斯朗下颚线紧绷着,看来心情不太好,他把手机灯光熄灭,四周再次陷入黑暗。

  下一秒,她跌入一个怀抱。

  环着她的力度收紧,男人搭在她肩头的手克制着力度,怕伤到她。

  季暖懵住,手脚无处安放。

  耳边是他嘶哑的声音。

  “季暖,你别再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好吗……”

  醒起来看不到她,整个人都要疯掉了。

  抑制不住多想,心尖都在发颤。

  听完他这句近乎哽咽的话,季暖心里酸酸的。

  意识到曾经自以为潇洒的分手,给他带去的伤害有多大。

  她埋头靠在他肩膀,伸手抱了他,良久才说:“我……只是来给奶奶扫墓。”“不会走了。”

  以后都不走了。

  她鼻尖蹭着冲锋衣的领子,嗅到男性特有的气息以及他身上的木质香,心疼问:“你找了多久?”

  傅斯朗:“不久。”

  其实从接到她电话后一直在找,查到她老家的位置就赶过来,也知道她住在老街。

  她接起电话的时候,他就在附近。

  季暖眼眶里打转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出来,鼻子堵得难受。

  他风尘仆仆寻来,却总装作没事的样子。

  毕业典礼给她送花也是。

  他暗中打着手电筒照来,让她感觉这个世界上,好像有个人总担心害怕她在外受伤,不远千里来到她身边。

  亲眼确认她还好就行。

  季暖敛去情绪,笑了笑:“我们回去吧。”

  傅斯朗垂眸瞧她,伸手抚摸上她的脸,轻轻擦掉她的泪。

  拉下他的手,牵到手里,她说:“走吧。”

  傅斯朗反握住,搂着她肩膀,打开手电筒照在青石板上。

  季暖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得沉默了,说起了别的事情。

  季暖:“其实我不住老街里,这是小叔的家,我住在老街再过去一个街道的老房子。”

  临近乡下。

  那片现在已经成新开发区了。

  傅斯朗沉沉地嗯了声。

  季暖摁掉他手机的灯,“我熟路。”

  犹豫一会儿,傅斯朗把手机收起来。

  她仰头看着男人的侧颜,就算在黑暗里,也能勾勒出他优越的面部线条。

  季暖:“你……生气了吗?”

  问完,她惴惴不安等着他的答案。

  傅斯朗看向她,淡淡说:“不知道。”

  不知道该气什么,心有余悸的感觉令他茫然。

  季暖抱着他胳膊,紧靠着他,“对不起。”

  傅斯朗不忍心说:“我追过来不是要你道歉的。”

  季暖:“我只想回老家看看,总感觉我在这边遗失过什么。”

  傅斯朗:“遗失了什么?”

  季暖停步,傅斯朗以为她怎么了,紧张看向她。

  望着远处的榕树,季暖轻声说:“本来还不懂的。”

  “刚刚你找到我的时候,我好像懂了。”

  “我曾在这,失去了傅斯朗。”

  三年前六月的一个深夜。

  就在那,她做了人生中最艰难的决定。

  她冷静得看不出端倪。

  只有她懂,是真的崩溃到不知道如何表达情绪。

  傅斯朗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和她十指紧扣,柔声说:“我把你找回来了。”

  季暖嫣然一笑:“是啊,找回来了。”

  收回目光,她带着他往另一条路离开。

  老街路灯昏暗,人影绰绰,她踩着两人的影子,想到了某些事。

  她说:“那天夜里,天空沉得厉害,只有一轮月亮。”

  “今晚天气就很好,不止有圆月,说不定会有星河。”

  傅斯朗看了眼天空。

  确实如此。

  身边的男人终于笑了,季暖放下心来。

  傅斯朗心底认同。

  有星月的夜晚,才是最美好的。

  -

  赶在商城关门前,季暖拿到行李。

  傅斯朗一手推着行李,一手牵着她,还给她借了充电宝。

  他翻着软件看附近的酒店,在他要下单前,季暖幽幽问:“确定要带我去开一晚三十块的房吗?”

  傅斯朗好笑:“挺挑?”

  季暖:“我是本地人,当然不乐意住。”

  这个点订不到太好的房间,季暖是怕委屈了从小养尊处优的他。

  傅斯朗切换页面,“听你的,住哪?”

  季暖:“我们回京都吧。”

  傅斯朗讶异:“就回去了?”

  季暖点头,“我们——坐客运车去市里,然后正好坐飞机回京都。”

  今天周六,周一他还要回去上班。

  现在不走,再耽误一晚,明天又要赶路,时间怕要不够用。

  她也想尝试夜班车,感觉是个很刺激的经历。

  傅斯朗顺着她的意说好。

  去客运站买了最近的一班车票。

  这个时间段人少,座位不固定,季暖选了倒数第二排。

  他们位置附近没有人,只有寥寥几人坐在最前面。

  季暖打开窗户,晚风窜进来,赶走困意。

  车子很快发动,发动机的震动,微微颠簸着,不会难受,反而很舒服。

  傅斯朗处理完手机信息,问她:“困吗?”

  季暖是真的困了。

  昨天到现在,只睡了晚上那三个小时。

  “睡吧,到了叫你。”傅斯朗拉起窗帘,给她营造昏暗的睡眠环境。

  拉开窗帘,季暖摇头:“不太想。”

  侧目看向城市倒退的风景。

  可能是故地重游,她有着满腔的诉说欲望。

  “我初中和高中是在市里念的。”

  “我就经常一个人坐客运车去学校,大家都有伙伴同行,他们会坐两人座,而我只能坐那。”

  季暖指了指旁边的单人座位。

  “那时就想,有个人能坐我旁边就好了。”

  “我也想有人和我说说话。”

  “不用担心睡过去,会有人提醒我到站。”

  听她说着过去的事情,傅斯朗心疼地拍了拍她。

  “我过去的生活很无趣,很单调,毫无波澜,像一潭死水。”季暖眼神炯炯看着他,“在大学遇到你的时候,就像一束光打下来,好像,我的生活变得不一样了。”

  毫不避讳地表明着对他的心意。

  她倩笑着。

  他的拇指摁在她酒窝上,手搭在她脖子后,拉近距离,俯身吻住她。

  晚风亲和地穿过她的发梢。

  他的吻更温柔。

  城市灯影掠过,借着黑暗的亲吻,暧昧滋生。

  她怔住须臾,拽紧他的衣角,控制着狂烈的心跳,怕它破坏了气氛。

  他拉开了些距离,笑说:“他们在车上做的,你都能做,甚至能做更多。”

  就像亲吻。

  读懂他没说出的话,季暖笑了,“车上亲吻人家,可是流氓行为。”

  傅斯朗偏头亲了亲她酒窝,“亲我们家小孩,怎么能是流氓?”

  季暖红着脸推搡他,“贫嘴!”

  伸手搂着她到怀里,勾唇轻笑。

  反正不是第一天在她面前做流氓了。

  傅斯朗指尖摩挲着她上扬的唇角,心底的那一丝微弱的空虚被填满。

  不自知的茫然也消散了。

  她不知道的是。

  整个太阳系都靠着发着光的太阳。

  而他,全靠着独一个她。

  她才是那束打下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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