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心力交瘁
“殿下,瀛洲那边送来消息了。”
军备院的深夜里,当朱由检刚刚洗漱完毕,陆文昭就拿着两份军报走进了他的卧房。
“前几天不是才送来一份信?怎么又来了?”
正在泡脚的朱由检没法起身,只得好奇询问,而陆文昭也笑道:
“这次是好消息,杨文岳和吴阿衡两位经略攻下了名古屋,小曹将军战场斩将夺旗,德川家光被枭首阵前。”
“嗯?这倒是一个好消息。”听到德川家光败亡,朱由检也略感诧异。
坐在一旁的李定国起身从陆文昭手上接过了军报,将第一份交给了朱由检。
朱由检接过看了看,果然、十几万日军樯橹之下灰飞烟灭,可以说整个幕府的绝大部分兵力都已经被收割完毕。
眼下除了江户城的德川秀忠和北方一些大名的兵力外,整个瀛洲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明军的了。
并且瞧着架势,估计杨文岳和吴阿衡这对组合能在冬季到来前收拾掉整个瀛洲。
军报之中,杨文岳对接下来怎么打仗只字未提,通篇都是战后怎么治理瀛洲。
从他提出的治理方案来说,朱由检倒是有些不舍得让他回大明了。
“杨文岳和吴阿衡倒是没有辜负我,他提的这些办法也不错,给瀛洲农民降低田赋,但只分一亩田地,无法让他们养活自己,只能通过参加朝廷的工程来富足生活。”
“按照杨文岳的安排,估计五六年的时间,瀛洲就能单独的为我建立一条前往北亚墨利加中部的补给航道。”
朱由检很满意的点头,而陆文昭也趁机坐了下来,随后说道:
“还有第二份关于小西洋欧洲商人的军报,这份军报本来应该在四月就送达,只是当时暹罗湾有风暴,因此耽搁了一个多月。”
“嗯?”朱由检见状向着李定国看去,而李定国也递过来了另一份军报。
这份军报便是二月份黄龙让人发出的那份军报,朱由检草草看了一眼,便十分满意的颔首了起来。
“五国被灭,六十几万两黄金和价值上百万两的珠宝被黄龙输送回朝廷。”
朱由检顿了顿,算了一下时间后才道:
“眼下是五月下旬,这么算来船只应该抵达吕宋了。”
“殿下明见。”陆文昭趁机附和了一句,而朱由检继续向下看去。
信里,黄龙简单描述了一下五国地盘大小,人民多寡,土地多寡后,便表示可以就藩了。
不出意外的话,大军会在四月发动向北进攻,将毗奢耶那伽罗王朝覆灭,进而北上将巴曼尼等四个回回苏丹联盟国瓦解覆灭。
一旦这五个国家再度被覆灭,那基本整个德干高原,三分之一个印度都将成为大明的直接就藩地。
不过,这点并不属于朱由检给黄龙制定的目标中,因为他要的只有沿海平原,而黄龙却要深入内陆,剿灭这五个国家。
因此,这情报被朱由检看到的时候,他首先是皱了皱眉,但很快又被黄龙的解释给安抚了下来。
黄龙的解释很简单直白,那就是印度大陆眼下存在的三大宗教都喜欢收集黄金,而深入内陆可以为朝廷获取黄金。
仅仅是这简单的一条,朱由检就没有再追究黄龙的罪责,毕竟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毕竟那六十多万两黄金,上百万两的珠宝确实给朱由检上了一课。
“算起来时间,黄龙应该已经动手了。”
朱由检整理了一下手头的书信,没继续看完,而是抬头对陆文昭询问道:
“决定就藩天竺的那群诸藩里,有子弟送信回京吗?”
“有!”陆文昭点了点头,并解释道:
“许多被派往天竺的子弟都已经写信给自家王府,通知可以准备就藩了,不过这些信目前刚刚送抵交趾,诸藩子弟用五百里加急,最少需要十天才能送抵京城。”
“眼下京城已经聚集了所有诸藩,有的是准备听听利未亚就藩是否可行,有的则是等着殿下您下令就藩。”
陆文昭的话简单明了,简单来说,所有诸藩都在等着朱由检和皇帝的旨意,以及自家子嗣的书信。
只要各藩子弟的书信送达,诸王了解之后,他们必然会主动上门询问朱由检什么时候可以就藩。
不过,朱由检也没有必要拖着,把诸藩拖在国内对他和大明都不是什么好事,早早放出去比较好。
“消息传开吧,通知从六月初一开始,天津港开辟一条前往小西洋就藩的航线,用皇店的武装商船护航。”
朱由检把脚从水里抽了出来,自己用布擦了擦,而陆文昭也作揖表示知道了。
紧接着朱由检继续看了一眼黄龙的信,他在末尾提到了梅内塞斯和彼得逊等荷兰、葡萄牙两国总督试图瓦解西班牙和大明贸易的事情。
在说完这件事后,信的最后一页便是两人的手书。
对于二人的手书,朱由检草草看了一眼,好在对方是写的隶书,不然朱由检可能会丢去烧火。
【敬日不落大明王朝扬帆手,世上最强大军队之将军,征服四海的运筹者、横扫鞑靼人的无敌统帅、攻取南洋的海上龙王,天朝皇帝陛下唯一嫡亲兄弟齐王殿下,我梅内塞斯……】
看着一长串没有什么实质的头衔,朱由检很是无语。
说句实话,这种头衔堆砌,很早之前汉人就已经不玩了,尤其是到了明代,不然朱由检完全可以效仿元朝的伯颜一样,给自己搞出一个很牛的头衔。
别的不说,就以他现在的官职来说,他随便发一道领旨,领旨的前缀都能让人看着头疼。
“天启五军都督府大都督,上直都督府上都督、开府仪同三司、齐王、蒙古太师、大明监国、上柱国、录军国军事、六部总理事参、御马监经略、遥领北亚墨利加,遥领南亚墨利加,大明宗人府宗正……”
就这,还只是朱由检所有头衔的三分之一不到,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官职,总之所有官职累积起来发放的俸禄是五十七万六千四百五十两银子,每年……
因此面对头衔,他选择直接略过,把目光放到了内容上。
总的来说,梅内塞斯和彼得逊虽然想要利用大明,但对于欧洲的局势和大明贸易的重要性还是写的比较透彻的。
如果不是他们,朱由检都不知道,现在的大明居然这么牛逼。
只是简单地经济商品贸易,大明就挽救了西班牙国内经济,让对方的经济从通货膨胀变得平稳,而军事硝石贸易更是让西班牙在战场上打出了节节高歌的局势。
朱由检本意只是想多弄点银子来缓解一下大明的白银紧缩危机,哪曾想直接干扰了整个欧洲三十年战争的局势。
实际上朱由检自己都不清楚,在他穿越前,欧美学者就已经提出了一个概念。
大意是,三十年战争和明末起义,以及幕府闭关锁国这三件事情,是大航海时代以来的第一次全球化冲击,
其中尤其以小冰河环境气候影响为主,导致全球范围内很多国家同时出现了大的变动王朝兴替。
全球范围出现了一种连锁反应,被称作“十七世纪全球总危机”。
三十年战争、幕府成立等事情,都减少了了流入明朝的金银数量。
如果没有这些事情,明朝还能苟很多年,这点从明朝对日本这个新兴势力,却能打出碾压级的胜利就可以看出来。
由于小冰期降温,流感疫情到来,导致原本西班牙和明朝贸易突然中断。
西班牙白银外流突然停了,导致明朝白银超发突然变成白银紧缩。
明朝一方面国内生产的金银度量衡全部陷入紊乱,一方面物资不足加天灾陷入粮食危机,导致明朝开始一路被堵死了。
官员有钱,通货膨胀,反而钱多亏空越多。
亏空多,官员越缺钱,越要盘剥百姓,朝廷也越要增加赋税来填补财政窟窿。
总的来说就是明朝在遭遇经济大萧条的情况下,又遇到了小冰期大旱、疫病等各种灾害,哪怕没有后金和大顺,也坚挺不了多少年。
反推过来,实际上只要解决了经济大萧条和小冰河大旱,那明朝依旧能苟很多年。
之所以明朝没有办法开疆拓土,是因为此刻的它实际上是虚弱的。
历史就像脂肪,衰老的王朝都是虚胖的,战争虽然可以减肥,但王朝的骨头已经脆了,经不起打。
朱由检的改革属于是歪打正着,用御马监和齐王府的班子作为国家新的骨骼,承接旧骨骼上的肌肉和脂肪,然后通过一场场大战,一场场改革甩掉了身上的脂肪。
脂肪是弊政,是贪官污吏,是那老旧的规则,而骨头才是中坚力量。
对于大明来说,经济萧条已经不存在了,但它又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
原因是很简单的,以大明眼下的人口规模,维稳王朝实际上就是维稳人口,人口越多,可分配资源越少,最后就会导致经济艰难。
同样的,人口越多,就业岗位需求也多,产能过剩,也会导致经济艰难。
因此不管从哪方面来看,朱由检都没有必要和西班牙翻脸。
西班牙即便打赢三十年战争,也不太可能是轻轻松松的获胜。
大明的硝石投入,不仅没有让欧洲战场的烈度降低,反而打的越来越有来有回了。
历史上三十年战争结束后,欧洲花了七十年的时间休养生息。
七十年时间,大明说不定都能踏入第二次工业革命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合上了军报,抬头沉吟片刻后才对陆文昭交代道:
“转告梅内塞斯和彼得逊,还有暗厄利亚(英)、弗朗擦(法)两国使者。”
“大明不会干预欧洲事物,也不会断绝和弗朗机的贸易,如果他们觉得弗朗机太过强大,他们也可以从大明购买足够多的商品,尤其是硝石。”
击发枪已经有了头绪,硝石这种战争的催化剂虽然很重要,但大明确实用不了这么多,而且硝石可以增长欧洲各国的野心。
朱由检有把握确定,例如英法这种国家,哪怕他们只有大明火药产量的十分之一,他们也敢以一国之力挑起一个地区的战争。
战争打的就是火药,大明十分之一的火药产量,也足够欧洲生产好几年了。
“从明年开始,对欧洲的硝石贸易提高到三百万斤。”
朱由检最后交代一句,而陆文昭却担心道:
“殿下,这么多硝石,万一他们都用来制造火药,最后反过头来打我们,那该怎么办?”
“拿火绳枪还是前装的滑膛炮?”朱由检轻笑:
“等他们打完内战,时局早就变了。”
“说他们没什么意思,还是说说矿山和赈灾的事情吧。”
“是……”陆文昭无奈应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本文册翻了翻,末了才说道:
“山西、陕西、北直隶三地的矿山都已经买入,或者重新勘探定税了。”
“眼下正在对河西、山东、辽东进行勘探定税,主要的还是对山东,河西和辽东的矿早就收归国朝专营了。”
“这进度,估计需要三年才能将所有矿山定税或者收购。”
“矿税的事情不能快,快了容易被人利用。”朱由检坐进了被褥里,而陆文昭微微颌首后继续说道:
“赈灾的事情还是以以工代赈为主,几个月来多了那几十万牵连的劳改犯后,北方水泥和生铁产量提升数倍,南方则是全靠交趾。”
“各省都在主修府道,预计等瀛洲全境收复后,瀛洲南部可以每年向山东输送数千万石水泥。”
“有了瀛洲的数千万石水泥,北方的府道会以每年数千里的速度推进。”
“就是以工代赈的钱粮缺口太大了,眼下已经募工二百七十六万余人,每日工钱便需要支出近三万两银子,一年就是一千多万。”
陆文昭顿了顿,想看看朱由检要怎么说,只是对于以工代赈的事情,朱由检很轻描淡写的解释道:
“银子的事情不用担心,今岁我会开始筹备钱庄的收购和吞并,三年内朝廷就会发行新币。”
“更何况,诸藩就藩后会请求迁移百姓,每个百姓的迁移银都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说到这里,朱由检顿了顿,转而继续说道:
“总之诸藩就藩的事情,宣布之后你让诸藩自己拿个章程,前期移民需要多少,得他们自己拿银子。”
“是!”陆文昭作揖应下,而李定国这时端了一杯安神茶走到了床边,朱由检接过抿了一口后才继续说道:
“洪承畴准备的如何了?”
从朱由检让洪承畴拿出一个总攻东吁的章程,已经过去小半年了,但洪承畴依旧没有拿出一个章程出来。
朱由检因此询问倒也不奇怪,而陆文昭也为其解释道:
“洪经略一直在走访滇西,顺带勘定新驿道,他征调三十万交趾囚犯从临安府前往昆明,又从交趾征调四十万囚犯前往临安府。”
“他好像是准备修建一条从昆明直抵交趾的府道,同时再修建一条从昆明前往陇川的府道。”
“从火药和水泥、生铁数量来说,修建拓宽这些地方道路倒是不难,就是同时修建两条府道,征调七十万囚犯,这人吃马嚼的,每年也最少得支出五百万石米麦。”
“殿下,朝廷是不是需要调些钱粮给洪经略?”
陆文昭担心洪承畴那边艰难,但朱由检却抿了一口茶道:
“他向朝廷哭穷了吗?”
“这倒没有……”陆文昭顿了顿。
“那就不用管他。”朱由检把喝完的茶杯递给李定国,并解释道:
“钱粮不够他会说,他如果不说,那就代表交趾和云贵这三省的钱粮足够他用。”
“与其担心他,我更担心曹文诏。”
说着、朱由检想起了戍守西陲的曹文诏,然后开口说道:
“防守乌思藏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这群家伙动辄叛乱,上个月理塘和昌都的藏人不是才发起叛乱吗?”
“这倒是,不过当时便被曹总兵镇压下去了,还砍了两千首级。”陆文昭点头回应,而朱由检听到后也道:
“西军都督府和南军都督府再扩招六营兵马,东军都督府补员就行,北军和上直不变。”
“瀛洲的事情弄得差不多之后,杨文岳暂时不回国朝,吴阿衡调往朝鲜接替杨镐,颜思齐授平倭伯,调回京城给他个闲职。”
“至于郑芝龙和刘香等人,尽数调往海军都督府,任舰队总兵。”
“授杨文岳瀛洲布政使,加授总治北亚墨利加、南亚墨利加经略,加封太子少保,吴阿衡加封太子少师。”
“曹鼎蛟加授为瀛洲总兵,曹变蛟暂时加授为大宁总兵,调往大宁府。”
“是……”陆文昭毕恭毕敬的作揖,并在事后见朱由检没有什么吩咐后,缓缓起身退出了卧房。
在他退出卧房的时候,李定国也准备关灯去卧房对面的小卧房睡觉。
不过他在准备吹灭烛火的时候,朱由检却开口道:
“你小子先等等……”
“昂?”李定国转身一愣,脸上有些迷糊。
望着他,朱由检这才问道:“近来你和太子在一起学习,有什么心得吗?或者说觉得太子这个人怎么样?”
“他?”李定国脸上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他烦死人了。”
“不是殿下您让我好好对他,我一天得揍他十几次,他总是打扰我学习。”
“……”李定国的话听得朱由检绷不住,尽管他也知道自家大侄子是有些烦人,但他没想到朱慈燃能把李定国烦成这样。
要知道李定国对谁都挺有礼节的,也十分珍惜自己眼下的生活。
只能说能把李定国逼成这样,朱慈燃也算是个人才。
“你看太子有行军打仗的才干吗?”朱由检只能耐着性子询问,因为他大多时候都只是监督朱慈燃,一些教导的事情还是成德来做。
“他能当一个小旗官。”李定国不假思索的开口,随后又补充道:“不过是不听指挥的那种。”
“……”朱由检心凉了半截。
他在想他要不要趁早把朱慈燃还回去给自家哥哥教导,毕竟他不想他一世英名,最后教出了一个“朱祁镇第二”的人物。
“治国方面呢?”朱由检不死心又问了问,而李定国听到这个问题,脸上五官都皱到了一起,最后憋出一句:
“他是个好人……”
“好人?”朱由检最后半截心也凉了,不过听到李定国后半句他又暖了过来。
“当了皇帝应该也是一个好皇帝吧……”李定国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怎么说?”朱由检向前探了探身子,而李定国则是迷迷糊糊的解释道:
“我也不知道,反正他心挺善的,大大咧咧的,有的时候练习角抵被我揍哭了,过了一会儿又高兴的跑来找我玩。”
“没心没肺总比心肠歹毒要好……”朱由检叹了一口气。
虽然说三岁看到老这种话他不怎么相信,但就眼下来看,朱慈燃确实没有一个正经模样。
“也正常……有那样的爹,儿子又能正经到哪里去……”
朱由检不由想到了朱由校,别说朱由校小的时候,便是眼下对方都当爹的人物了,也没见到对方正经到哪去。
老朱家要是平头百姓或者官宦之家,他朱由检才懒得管这个大侄子。
可问题这大侄子以后很有可能要做皇帝,他要是不正经,那天下就要跟着乱套了。
“你说太子若是他日登基为帝,会不会大兴土木,苛刻百姓?”
朱由检试探着询问,然而李定国却道:
“他那样子当了皇帝,恐怕一年三百天都不在宫里。”
“不在宫里?”朱由检皱眉,有些懵逼。
“他告诉我他要去黄山泰山祁连山,要去看北海南海沧溟海(太平洋),他还要去沙漠里打滚,雪山里打熊。”
李定国心不在焉的说着,似乎说这话的时候还看到了一蹦一跳的朱慈燃。
“……”朱由检心彻底沉了下去,摆了摆手:
“算了,你退下去吧,以后你好好劝劝他。”
“喔,那小子告退了……”李定国应了一声,然后就作揖退到桌前,吹灭了烛火后,便端着茶杯走出了卧房。
倒是朱由检,躺在床上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屋内的唉声叹气连绵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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